“佛经有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顾安目中露出几分迷茫之色。

“人会造梦，梦中一切皆只是念头形成的相，佛说世间一切因缘造作，都如梦幻，”

“那这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幻？”

他问的不是佛法。

而是对于自己处境的怀疑。

眼前这个所谓的灵虚仙幻之境，都说这是虚幻胜境，可置身其中，却能感知其真实无差。

是仙人伟力所致，还是自己道行太差，难以堪破虚幻？

不仅是这灵幻之境，连大庸世界亦如是。

他曾经还怀疑，自己该不会是一直在做一个春秋大梦？

法海听闻顾安所问，搭地膝上的双手，转动念珠，露出一丝微笑。

缓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相有体无，不一不二。”

顾安皱起眉头，迷茫之色更甚：“大师，我不懂佛法，还请大师明示。”

法海一笑：“施主，你以为，人的梦，是真是幻？”

顾安道：“自然是虚幻。”

法海摇摇头：“梦是何物？人强名之罢了，此乃名相，名相非实，有无之间，见之为有，不见为无。”

法海忽然大袖一展，顾安只觉天地倒旋。

下一刻，便震惊地发现，周围的景色全变了。

他与法海仍坐在蒲团上，却已经置身一座山峰之巅。

四周是云海翻腾，奇峰突起。

顾安伸手摸了摸边上一棵小草，上面还晨露湿意，真的？

捡起边上一颗山石，入手微沉，还是真的……

这是什么神通？

法海指着地上笑道：“此为何？”

顾安一愣，不确定道：“山？”

法海点头，又摇头，笑道：“是山，也不是山。”

“我叫它是山，它便是山，我叫它是河，它便也是河。”

“梦是梦，梦也不是梦，”

“真可变虚，虚可变实，虚实有无，皆不过是心中念头，”

“肉体凡胎，春秋百载，不过刹那之间，所历种种，终不过是前尘泡影，”

“你一夜造梦，晨间醒来便忘诸脑后，与草上露水，又有何异？”

“此正所谓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法海微微一顿，看着仍迷茫不解的顾安，笑道：“你若想不通，便都只当是梦。”

“只不过造梦之心有别，凡人造梦，短短一夜，仙人造梦，百世千秋，天地造梦……呵呵呵……”

法海没有再说下去。

顾安苦思不解，哪怕法海这么说了，他仍是想不通，越想就越钻进牛角尖。

这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他不经意看向那茫茫云海，云烟滚滚，变幻无常，似真又似幻。

真是天地雄伟，山河壮阔……

心中突然豁然开朗。

确实是钻了牛角尖。

是真是假又如何？

这云海美景是真的吗？还是法海神通所致？

不重要。

云本就不可捉摸，但确实美，自己看到了这美景。

这才最重要。

“善哉，善哉。”

法海笑意吟吟，手中念珠缓缓转动。

“多谢大师。”

顾安回过神来，诚心实意地朝法海合什一礼。

虽说这是个有点矫情的问题，但法海的话，也确实给他透露了一些东西。

真实与虚幻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泾渭分明的界限。

对于他这样的大神通者而言，可能就是在一念之意。

这灵虚幻境，也未必就如外界之人所言，是完全虚幻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顾安想着，又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大师，我能否再问一个问题？”

法海笑道：“但说无妨。”

顾安道：“什么是劫？”

法海轻笑一声：“看来这才是施主真正想问的吧？”

顾安讪讪一笑。

法海转动着念珠，漫声道：“天纲运关，地纪推机，九天之中，三百六十轮为一周，三千六百周为一劫。”

这话和杜春风说的一样。

看来那她所说的道书也是有出处的。

“于人间而言，便是每三百六十年一小劫，合十二万九千六百载一大劫。”

“小劫之应，万帝易位，民亡鬼灭，”

“大劫之应，天翻地覆，金玉化消，人沦山没，六合冥一。”

法海一顿，看向顾安：“施主既能问出此言，当已知晓，如今正是天地劫交之际，”

“如此一算，当此之时，正是九天之内，第三千六百个小劫，小劫过后，便当有大劫交。”

“大劫之中，仙神不朽，亦是在劫难逃，”

“施主可是来自于劫后之新纪？”

法海一言道出顾安的来历。

这是连顾安自己都不知道的。

也不等他回答，便又继续道：“新纪之中，当是仙神绝迹。”

顾安忍不住道：“难道仙神都在劫中……”

举头三尺有神明，哪怕听法海的话，仙神似乎都嗝屁了，他也不敢造次。

刚才都说了，对仙神来说，虚实不过一念之间。

谁知道这些仙神会不会突然就从谁的梦里跳出来……

法海微微一笑：“为应大劫，诸天仙神皆有所备，历劫运生，以待新纪，并非不可言之事。”

“历劫运生？”

顾安不解。

“这么说，仙神还有回归的一天？”

法海道：“仙者，得道而自然。”

“神者，受诏而神圣。”

“天地不朽，仙神不朽。”

“天地灭，而仙神不存。”

“仙神自与天地同在。”

“天纲运转三元净，地脉通来万物生。”

虽没有明说，但顾安明白了。

说白了，仙神就是在耍流氓。

把自己和天地绑定了。

天地不朽我不朽。

即便天地湮灭，只要新天地诞生，他们也能从虚无中归来。

而所谓的历劫运生，也许就是他们将自己和天地绑定的骚操作。

“那……大师，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归来？”

顾安试探着道。

法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顾安却明白了。

这大和尚真的会！

呼……

诸仙神佛历劫运生，或许，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自己却是这么轻易地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贫僧再送施主一言。”

法海忽然道：“常怀慈悲心，铸就功德身。天道虽无情，常予善人便。”

常怀慈悲心，铸就功德身？

顾安默念几遍，朝法海道：“多谢大师。”

终归是劝人向善，不是什么坏事。

微作犹豫，顾安又道：“大师，你我素昧平生，以大师的身份，其实不必见我，为何告诉我这么多？”

法海笑道：“贫僧不过一介出家之人，何来身份？”

“至于与施主言……我欲与施主结一善缘。”

“哦？”

法海不答：“我见施主身上清光隐隐，有江河之阔，有泽雨之润，可是身怀道门上乘水法？”

顾安心下微惊，这也能看出来？

点点头：“确是曾学得些皮毛，此法名唤勅水神咒。”

法海叹道：“勅水神咒，乃道门本咒，虽为咒术，却为根法，神妙非常，施主果真福缘深厚。”

说话之间，忽然屈指一弹。

手上念珠被他弹出一颗，抓在手里。

“贫僧便再助你一臂。”

又是屈指一弹，念珠朝顾安迎面射来。

顾安根本闪避不及，便被这念珠直击眉心。

却只听“啵”的一声。

念珠竟是直接没入眉心中。

法海也不卖弄玄虚，直言道：“此珠之中，有贫僧一道神通，能助你渡过劫波。”

顾安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大师的意思，是我将会有劫？”

法海笑道：“施主，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和尚道士说话，不打机锋的？”

言下之意，这关子我必须卖了。

“……”

顾安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

法海却已经是呵呵一笑，大袖一摆。

“施主，有缘再见。”

余音还在，人已不见了踪影。

顾安坐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猛地站起来。

“喂！大师！”

“我还在这里啊！带我走啊！”

“喂！”

声音在群峰之间回荡，久久不绝。

“卧槽！！”

当顾安终于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虚幻。

法海真地挥一挥袖，就将他带到了这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

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要跟谁说理去？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换了个人，怕是连这峰头都下不去。

“法海！你的慈悲心呢！！”

顾安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骂完之后，敲了敲耳朵，龙祸化火飞出。

“嗷？”

落地之时，龙祸看到所处之地，回头看向顾安，狗眼中透出不解：这什么鬼地方？

“我哪知道？变大点！驮我下去！”

这地方，说飞鸟绝迹一点不为过。

会飞也不一定能轻易上下。

事实也是如此。

龙祸驮着顾安，飞入云海。

一直向下，也不知飞了多久，竟然才隐隐看到地面。

那峰顶怕不是有几万丈高？

这什么鬼山头？这么高？

法海也是有病，把他带来这地方干嘛？

“死狗！你能不能飞稳点！”

龙祸突然一个摇晃，差点没把顾安给摇下去。

顾安自问没有恐高症，可看着这么高的地方，两脚还是有一阵阵的发软。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孱弱无比。

天地之伟，实非凡胎肉体可以想象。

“汪！”

龙祸不满地吠了几声。

狗子我也很难的好不？

这么高就算了，不知道你很重吗？

“行了行了，你先到前面找座峰头落下，休息休息。”

顾安真怕它力尽，把自己给摔死了。

这云海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一座座山峰，都是笔直耸立，如同一根根柱子，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

龙祸脚踏黑火，绕着群峰，飞纵于云海之间。

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座葱葱郁郁的大山。

虽然山势奇险，到底不像那些突兀的直峰。

龙祸此时已经累得狂吐舌头，脚下黑火熊熊，朝山头急赶。

“汪汪！”

还没落下，便失了平衡，直接跌了下去。

顾安也从背上滚了下来。

还好此时离山头只有十数丈，以他的本事倒还应付得过来。

“砰砰！”

龙祸直接团成了团，砸在山上。

顾安双脚落地，巨大的力道却将周边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死狗！你能不能靠谱点！”

一得脱险，顾安就破口大骂。

果真是在劫难逃。

都不用什么大劫，爬高一点就能把自己给摔死！

法海这死和尚，等回去天天去堵他金山寺大门，不传一个飞天的神通绝不罢休！

“汪汪汪！”

龙祸本就天生异种，跟着顾安接连吃了几顿大的，如今早已是钢筋铁骨，摔几下对它来说就是挠痒痒。

此时对顾安狂吠，像是在回骂：你牛逼你怎么不会飞？

“畜生！早晚劏了你！”

“汪！”还想不想下去了？

为了下山，顾安只能忍了。

顾安朝周围张望。

四处都是密林，古木盘虬，藤蔓粗大如臂。

林木青翠，清幽静谧，诸峰环峙，环绕起伏，状若城廓……

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不过……

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这里和他原本的世界应该是一个。

即便是沧海桑田，这山川大地也不可能尽数改易。

有熟悉的地方，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毕竟隔着那么久远的年代，顾安也不太可能看得出来。

想了想，便暂时放下。

钻入了林中，想找找下山的路。

这死狗太不靠谱，能靠自己还是尽量靠自己的好。

“逐逐逐劳劳劳~举世尽尘淖之骚骚……”

“谁是杰杰，谁是嚣嚣~”

顾安也不知路，只是顺着坡度往下，有路便走，无路便绕。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儿。

却是忽然听闻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远远传来。

本是好奇，可倾耳一听，却是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远住云峤，闲看棋终柯烂斗山高~”

“瑶琴弹几曲宫商调，真个快乐，自开怀抱~”

“松竹四时翠，花开也别样红，山深时时见鹿~”

“看飞泉挂壁空，登高山与绝岭，东望海水溶溶，笑一声天地外，身却在五云中~”

“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笑一声天地外，身却在五云中~”

曲意深长，歌声洒脱。

有离尘的逍遥，有欢俏的跳脱。

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年轻的女子。

顾安从歌声中回过神来，心中暗道：莫不是遇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