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子挠头道:“房子是给人住,让人过日子的,俺觉得这里的房子,不像是过日子的。”
“俺觉得这里的人,都不是过日子的。”
谢灵飞一怔,四处张望:“我怎么没看出来?”
顾安道:“你出身豪强,出入起居都是美宅华服,能看得出什么来?”
许江达这时恍然大悟:“是了。”
“这座新城,确实不像是让普通人住的。”
谢灵飞还是不解:“什么意思?”
顾安道:“你觉得普通人能住得上这些宅子?”
谢灵飞这时才有些反应过来。
确实。
这新城中的建筑,或恢宏,或华美,确实是建得好。
可正因为建得太好了,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别说一般庶贱,就算是他这种豪强之家,也不过是如此了。
顾安和白楼子都是出身贱籍,过惯了苦日子,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这又怎么样?”
谢灵飞愣了愣,却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没怎么样。”
顾安也没说什么。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
大庸朝廷花费这么大代价建起这座城,自然不可能会是为区区贱民们建的。
理所当然的事,何必大惊小怪?
在城中走了一路。
这新城还没有完全建好,许多地方都还在施工。
也正如刚才所说,这城里住的人也不多。
只是偶尔看到一些衣着光鲜的人行色匆匆,大多都看起来像是高门的豪仆,其中也有不少江湖人物。
估计也只是那些名门大派先派到这里来为将来进驻打前站、做准备的人手。
越往南走,就越杂乱,人也越少。
“啪!”
“快点!”
“休要拖延!”
“起来!”
“好哇!这一根木料比你命都值钱!要是摔坏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看老子不打死你!”
几人正好经过一片开阔的地域,四处堆满木料石材。
许多衣衫破烂的人在忙碌着。
有搬运的,有雕刻的,有彻墙的……
显然,这是一片在建的工地。
这些干活的,应该是官府征发的民夫劳役。
一阵呼喝声将几人目光牵引。
除了干活的人,工地中四处都有提刀执鞭的差役在巡视。
看到有人手上稍稍慢了点,就是重重的鞭子抽下来。
打在工人的脸上,勾起一片血肉,留下狰狞的血痕。
有几个工人正在搬运一根几乎有人粗的木料经过,支撑不住摔了。
一个来不及跑的人被压在木料底下,哀嚎不已。
可招来的却是差役的鞭子,直接被差役往死里打。
“住手!”
谢灵飞一看,立时大怒,飞身蹿了出去,一把夺过鞭子,直接一脚将那差役给踹飞。
“哎哟!”
那差役屁股着地,惨叫一声。
边上的其他差役纷纷围了过来。
“哪里来的贼厮!敢殴打官差!不想活了!”
那被踹的差役爬了起来,捂着腚,指着谢灵飞大怒:“来呀!给我打!往死里打!”
“我看谁敢!”
谢灵飞脸色一变,拿出自己的指挥使腰牌举在身前。
其实按他的性子,早该动手了。
差役人多,可还不至于被他看在眼里。
只不过这些差役毕竟是官府中人,谢灵飞并不想给自己叔父惹麻烦。
“折冲?”
“你是折冲府的?!”
那被他踹了的差役眯着眼睛,看清腰牌后,神色微变。
“你爷爷我正是折冲府指挥使!”
“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差役,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谢灵飞可不知道什么叫谦虚收敛,只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你……!”
差役脸色一黑,终究还是忍下了之口气,不过嘴上却还是阴阳怪气道:
“这位指挥使大人,小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是奉官府之命,在此督建朝廷工事,”
“这位大人打了小的没什么,可要阻了朝廷工事,别说您这位指挥使大人,恐怕就算是你们总府的将军大人们,也未必担当得起啊!”
谢灵飞气笑了:“嘿!你一个小小的差役,口气还不小,连咱们折冲总府也不看在眼里?”
说着还向顾安看来,小声道:“方将军让你代镇新城,你现在多少也算是总府的临时主人,都踩你脸上了,你还能忍?”
“……”
那差役闻言脸色忌惮,只好忍着气:“好,看在都是同为朝廷做事的份上,小的也不敢怪大人,”
“施工重地,还请大人速速离开,免得伤了大人!”
谢灵飞冷笑道:“你不跟爷爷计较,爷爷可还要揍你!”
“大人呐!”
差役们还没说什么,周围的民夫力役们却是纷纷跪地。
包括先前那个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拖着伤腿,趴伏到顾安等人面前。
“大人呐!饶命啊!”
一个个面带惊恐,声泪俱下。
只看得谢灵飞一头雾水,手足无措:“你、你们干什么?我是在帮你们!”
“大人,饶命啊!”
力役们只是磕头哀求。
顾安心下一叹,摇摇头,扯了扯谢灵飞:“走吧。”
“为什么?”
谢灵飞还想究根追底,让顾安以目光制止。
再看那些差役,一个个脸上带着冷笑,似在看笑话一般。
谢灵飞气急,可看着眼前的景象,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指着那差役道:
“哼!今天算你们运气好,爷爷要事在身,不跟你等一般见识。”
“别让爷爷再看到你欺负人,否则爷爷一样揍你!”
差役也还以冷笑:“嘿嘿,大人教训得是,前面路不好走,大人可得小心着点脚下,可不要摔了!”
“哼!”
谢灵飞只气得脸发白。
……
“头,不过是折冲府的指挥使,干嘛对他们这么客气?”
顾安几人走后,一个差役忍不住道。
被谢灵飞踢的那差役脸色难看:
“哼,这折冲府虽然不济事,但这里是新城,名义上是折冲总府的地盘,虽人的地头上,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手下差役不屑道:“这折冲府建立了也有近一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建树,听说两郡十县折冲府,这么长时间,抓到的妖魔都寥寥无几,”
“在当地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根本不受待见,照我看啊,这新城他们也待不住,”
“那位方将军是北庭的悍将,也不可能一直执掌总府,没了他,这总府算个鸟?”
“待新城建成,朝廷一定会另派官员来执掌新城,到时候,就算是总府,也一样和各地折冲府一般,只能受窝囊气,”
“到时候咱们再将刚才那几个鸟厮找出来,为头你出了这口恶气!”
“嘿!这是自然!”
……
且不说几个差役的议论。
谢灵飞被顾安拉着走远之后,怒道:“你干嘛拉我!”
顾安淡淡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在帮他们?”
“难道不是吗!那些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老子在帮他们,居然如此落我脸面!”
“还有那些差役,气死我了!”
谢灵飞只气得跳脚大骂。
顾安冷笑道:“谢大少爷,你出身富贵,偶尔发发善心,满足下你的侠义之心,没什么错,可也得分时候。”
“刚才你若满足了,那些力役可就遭殃了,你以为,朝廷第年征发那么多兵役、力役,都是他们心甘情愿不成?”
“什么意思?”
顾安懒得给他解释,朝白楼子看了一眼:“你跟他说。”
白楼子挠挠头,脸色也不是很好:
“那些人的身家性命,可都捏在官府手里,官府里的老爷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差役就是他们头顶上的天,”
“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刚才谢少爷你若帮了他们,当面是不会怎么样,”
“可咱们要是走了,那些力役可就惨了。”
“所以,谢少爷你是想帮他们,可在力役们的眼里,却是在害他们。”
谢灵飞神色怔怔。
“怎么会这样呢?我、我想帮人,还有错了?难道看着他们被人欺负毒打才是对的?”
这孩子,怕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观念受到冲击了。
顾安叹道:“帮人没有错,不过除非你能善后,否则帮不如不帮。”
“你能帮得了多久?还能一辈子养着他们,养着他们家人不成?”
“我能啊。”
谢灵飞一脸理所当然,认真地道。
“……”
顾安脸皮抽了抽。
倒是忘了,以谢家家底,养个百八十号人确实九牛一毛。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也许是冲击太大,转头谢灵飞又陷入了怀疑自我、怀疑世界的状态中。
一路前行,又见到了不少工地。
无数民夫力役在众多差役的鞭子下,如蚁群一般忙忙碌碌。
饶是顾安和白楼子这种经历过官府高压的,也看得头皮发麻。
更何况谢灵飞?
要不是顾安拉着,他怕是忍不住,高低得杀上几个人。
顾安倒不是不想帮忙。
只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能从根子上彻底解决问题,那人的帮就不是帮,而是害了那些人。
他能从根子上解决吗?
显然不能,至少目前无能为力。
……
几人终于来到暴虎军驻扎的地方,也是折冲总府所在之地。
毕竟是折冲总府,名义上统连新城的地方,虽然没有全然建成,却已经颇具气象。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城中之城。
隔着高墙,都能看到里面耸立的高楼。
“站住!折冲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声喝斥。
口吻和刚才在城门口遇上的司戈卫没多大差别。
顾安也没有玩什么故意藏着掖着等着打脸的意思,直接掏出令牌,说明来意。
“是你?”
守门的黑甲兵们验过令牌,面露惊疑。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此事。
不过,方将军找来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如此年轻之人,让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大人请稍待,卑职这便去通禀!”
黑甲兵没有立刻放他们进去,小跑着进去通报。
很快,便出来了几人。
这几人都是身穿黑色盔甲,胸前护甲或肩头吞口都见虎吼之形。
明显是军中将领。
“你就是顾六……顾校尉?”
当前一人,是个满脸落腮胡的魁梧汉子。
目光扫过顾安几人,却是落在谢灵运身上。
透着几分不满和怀疑。
“我?”
谢灵飞指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这几个人,哪怕是普通人都能感到他们的不凡。
何况谢灵飞也是武者?
这一身毫不遮掩的雄浑血气和铁血煞气,甚至已经能影响到周遭环境。
显然是有意而为之。
“我不是!他是!”
几人一愣,向顾安看去,眉头更是皱得紧。
在他们眼中,四人之中,谢灵飞的血气最是浑厚。
已经是十分接近六境,若没有意外,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能破境。
看他不过二十来岁,这般年龄有这样的武道修为,也着实算不错了。
但在几人眼中,还远远不够。
毕竟是要统领暴虎军的人,哪怕是暂时的。
可如今谢灵飞却告诉他是另有其人。
而顾安身上的血气在他们眼里看来,不过是初入五境的水平。
开什么玩笑?
初入五境,就想统领八千暴虎军?
哪怕是方叔望军中威望极高,几人此时也是心中升起不满。
不过,军中铁律和方叔望的威望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什么异义,至少表面上是不可能违抗的。
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那络腮胡黑着脸,翻来覆去查验过令牌,才不甘不愿地让出道:“顾校尉,请吧!”
“多谢。”
顾安笑了笑,大步走了进去。
几个将领落在后面,看着顾安背影,小声道:“姜将军,方将军真的是要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统领暴虎军?”
络腮胡黑着脸粗声道:“怎么?将军之令,难不成你们还想违抗?”
几人忙道:“那倒不敢!不过这也太过荒唐,就算咱们几个没意见,可底下的兄弟们也不可能服他啊。”
“军心不齐,能做什么?镇得住城里那群老爷们吗?何况还有个凉王。”
“这个凉王,怕是巴不得看咱们暴虎军出洋相,他便能借题发挥,”
“他可是盯着新城很久了,觊觎新城之心,早就不加掩饰,咱们暴虎军就是他最大的挡路石,哪里会轻易放过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