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院子里悄无声息。
刘利昆哼着小曲回了中院。
刚进屋,抬头就与一双眼撞了个正着。
黑灯瞎火的,被一对招子直勾勾的瞪着,刘利昆差点就尿失禁。
“大晚上的,有毛病啊你。”
刘利昆色厉内荏的咒骂一声。
“没喝酒?”
林静皱眉:“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
说教的语气,带有明显俯瞰的角度。
刘利昆心头火气:“老子爱去哪儿去哪儿,用得着你管!”
有道是钱壮怂人胆。
刘利昆昨个儿接触赌博,今日通杀四方。
半晚上赚了三个多月的工资,如果不是必须要回家,如果能跟郭大撇子、阎大成他们一样通宵达旦,他能赚的更多。
“刘利昆,别忘记你的身份,敢这么说话,怕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老子不是东西!”
刘利昆被踩了尾巴,怒发冲冠,压低了声音呐喊。
林静:……
“今晚我收到指令了。”
林静叹了一声,声调平和又无奈。
一句话,彻底浇灭了刘利昆所有激动的情绪。
“有,有……什么指示?”
刘利昆脸色煞白,身子微微抖动。
不知是吓得,还是吓得。
这种时节,这样的境地。
天子脚下敢蛄蛹,结局只有一个——
必死无疑。
今晚她睡前去茅房,又遇到了催促接任务的暗码信号。
她依旧选择了拖字诀。
跟唐根生最初的那一夜,林静的目的是深入接触之后,希望对方能念在情分帮衬儿子刘家明。
一夜之后,便如开闸洪水倾泻而出,彻底收不住了。
后来,她希望多拖一拖,多享受一下生命的欢好。
林静现在的想法又变了。
她希望能够跟所爱之人,一起过新年。
哪怕只有一次,她也能心满意足。
“我还没去。”
林静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眼神在黑暗中闪烁。
“不过,也不会拖太久。好了,睡吧。”
林静起身,转身往里间屋走去。
刘利昆站在门口没挪身子,林静推开里间屋的门要走进去时。
刘利昆声音响起:“那个,我可以帮你看着家明。”
黑暗中,林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就他?
还照看儿子?
依他一直以来对儿子的态度和表现,但凡有一丝靠谱,也不需要林静投身别人怀里帮儿子争取生机。
想躲在后面?
哼!没门。
“好,记住你说的话。”
林静身形顿了顿,有微不可察的调整呼吸的小瑕疵。
刘利昆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他自是没察觉出林静声音的异样。
无论从哪方面讲,林静是执行任务的第一序列,而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编外。
换言之,林静必死。
而他,有很大生还几率。
只要林静作保,刘利昆就有机会摆脱干系。
他下意识捏了捏裤兜。
鼓鼓囊囊的一摞钱。
暴富在眼前,又即将脱离胁迫……
自己的好日子,这是要来了呀。
以后有了刘家明那个小屁孩打掩护,不娶媳妇也没人说句别的,自己还不就能随便耍?
刘利昆摸黑回到床上,躲被窝里偷乐。
好心情憋不住,他必须趁林静那娘们不注意偷偷发泄出来。
避免明早忍不住露出痕迹。
……
一份俄式宵夜后,唐根生的睡意消散殆尽。
刚才画蛇添足,打算给餐盘点缀两朵花瓣。
白菜帮雕个小白花,胡萝卜弄个小红花。
然后,列车突然逛荡两下,小刀戳指头了。
伤口表面不大,但戳的挺深,一开始汩汩冒血,按了几秒钟就好了,但挤一挤还会溢血。
餐车工作其实避免不了磕磕碰碰,切菜削皮时也免不得让手指手掌被刮擦受伤。
唐根生初来乍到时,也有过削土豆皮削到手指过,伤口不太深的情况下,旁人三五天才会结痂,唐根生一两天就足够。
那是两个月前,唐根生刚刚登上餐车。
后来受伤的概率便逐渐减少,再后来当了餐车一把手,备菜这种小活几乎不需要亲自上手。
今儿心血来潮,纯属自找的。
结果一戳一个倍儿清醒,把睡意都给吓跑了。
索性先不睡。
回到休息室,拎出《自由之路》的稿子又码了半个大章节。
按道理,睡前做费脑子的事情会消耗睡意,导致失眠几率增大。
翻译上万字,不仅要考虑汉译的准确,还要考虑文笔通畅,尽量做到言简意赅。
工作内容不仅繁琐,而且需要冥思苦想,再三斟酌。
属实巨费脑细胞。
这便是看似普通,实则超级困难的翻译工作。
当然,这种翻译的困难度,说的也只是针对别的普通人。
于唐根生而言,所谓翻译,不过就是抄录。
累手指,费笔墨,耗时间。
仅此而已。
唐根生同志的汉译副业,是不用过脑子的。
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几次空闲时间再利用,便已悄然完成三分之一的进度。
绝对称得上神速。
这也是他不怕做这个会失眠的原因。
唐根生今天是真累。
白天陪着俩女孩纸吃饭逛街吃饭,属实是身心皆疲。
写了一会儿睡意就重新绕了回来。
终于守到睡意再临门,唐根生赶紧脱衣服上床。
睡前挤一挤手指头,还能挤出血豆子。
怕是明个儿手指头会肿。
不过……也不一定。
唐根生心绪有些飘忽,甚至还带着点考究。
悠然睡下。
几乎是沾枕头便着。
一夜好眠,醒来跟换了个人似的。
精气神,都彻底恢复了。
他伸了个懒腰。
感受到活力满满的躯体,邦邦硬的腹肌。
刷牙洗漱的同时,思绪不免有些发散。
偶有沉思。
或许穿越而来的隐形福利还在持续。
唐根生没有过系统的健身锻炼,可身体机能却一直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悄悄的改变着。
譬如他完美无瑕的八块腹肌;
持久耐操的体能;
虎背熊腰带来的爆发力;
霸王巨鼎这种事情,唐根生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也能轻松实现了吧……
嗯,还有无论多么的身心俱疲,睡一觉便能彻底复原的超级恢复力。
咦,对了,恢复力!
唐根生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昨个儿心血来潮,或许是注定自己要在那时那刻见个红吧。
渣男的报应。
惩罚过,也就能揭过了吧?
肯定是的。
唐根生非常懂得宽慰自己。
这是人类的天性,都会自然而然的为自己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为自己的随心所欲开脱,找借口。
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的肆无忌惮变的理所当然。
而现在……
唐根生伸出食指。
昨晚给胡萝卜雕花时不小心戳出来的伤口,已经连个疤痕都瞧不见了。
结痂过程不知所踪。
真不错。
唐根生把指头含在嘴里,给它一个大大的舌吻。
转身抬头,看到了李苗苗。
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睡眼朦胧的,一手拎着洗漱的布袋,另一只手按在嘴巴上,尽心尽力的辅佐清晨最美好的大哈欠。
可可爱爱的样子,让唐根生实在没憋住。
擦身而过时,伸手按着李苗苗的脑瓜子揉搓了两下,就像是哥哥宠溺妹妹那般无二。
唐根生笑着走了,头也没回。
自然是没瞧见身后李苗苗七窍都要火车鸣笛了。
额头、脸颊,甚至脖颈都烫成了酱紫色。
这会儿别说哈欠,冲她丢个鸡蛋兴许都能煎熟喽。
好半晌,李苗苗才重新掌握了眼皮,学会了眨眼睛。
然后僵硬的身体逐渐回血,控制权在一点一点的恢复。
她晕晕乎乎,感觉浑身酥麻。
休息室挎包里的小罐子枣蜜像是一股脑被塞进她心房里了,甜腻的不行。
恨不得打个嗝都是甜的。
李苗苗想到了刚才唐根生的动作,眼睛又眨了两下,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出现,赶紧也伸出食指……
歪着头又想了想,换了一只手,重新伸出指头,塞进了嘴里。
狠狠的嘬了两口。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洗脸,刷牙。
今儿一大早,李苗苗就快活的没了边儿。
拎着大铁壶给餐车卡座的客人们倒大米稀饭时,嘴角噙着笑,说的话都是甜滋滋的。
耐心足,服务周到,一直挂着笑,像个小开心果。
好几个卡座的客人都专门打问李苗苗的姓名,说是一定会向列车领导点她名,夸她人美心善。
留言簿上关于乘务员小姑娘服务态度的夸赞,悄然攀上今日之最。
唐根生并不知道自己是李苗苗展现精彩自我的根源。
他依旧旁观看着,听着有用的信息,挑拣不错的人脉储备在小本本上。
半途委婉的‘清客’,顺便就留在车厢尾部,吞云吐雾一小会儿。
“唐大厨,我们又见面啦。”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唐根生回过头,立刻笑着招呼:“嗨,王导,好久不见,昨个儿上了车咋不跟我说呢?”
后面站着的正是王文阔王副导演。
唐根生秉着职场潜经验喊一声‘王导’,大概、或许、应该没什么毛病。
“说笑了,我只是副导演,可当不得导演称呼。”
王文阔笑容美滋滋,如果不是快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唐根生就真信他了。
“瞧您这话说的,太谦虚了,早晚的事儿。”
唐根生说着,掏出烟盒开始散烟。
王文阔的眼神落在唐根生的烟盒上,有一瞬间的停顿,笑着接过了烟。
唐根生又递给王文阔身后小平头一根。
上次送剧本的时候在八一电影制片厂门口见过一面。
戴眼镜的小平头专程替王文阔跑过腿。
“你小子,唐大厨递烟也不知道说声谢谢。”王文阔笑骂了一句:“这是我亲侄子,不懂事,还得历练呀。”
“那是您要求太高,上次我跟王兄弟见过,就上回八一厂门口,他来拿我写的那个剧本……”
“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餐车到几点啊?我让小王先过去打饭。”
“王兄弟你先过去,不着急,慢慢吃,我待会儿给你们弄个肉菜。”
眼镜小王转身进了餐车。
唐根生瞧见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应该是把华子塞了进去。
王文阔导演对于唐根生说弄个肉菜并没有任何拒绝和客套,就像是没听到。
唐根生心头便更笃定了。
没点有价值的消息,断然不会是这种反应。
即便遇人打眼,唐根生也不差这一次。
“唐大厨还没收到信件吗?你那个剧本厂里定了。”
“真的啊?”
唐根生面露惊喜之色。
实话说,心里有谱的情况下,装的有点难受。
演技可能不太行,有些勉强了。
“肯定是真的,前几天我回厂开会,听方英导演谈过,准备把这部影片当做我们厂开年第一部影片。”
“嘿嘿,王导,能透露一下,这个,哈哈……”
唐根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睛里尽量刻画出‘¥’的样子。
“剧本的定价都是统一的,800块。唐大厨,稿费还是其次,名誉比稿费更有价值呀,等电影上映,你就是知名编剧啦。”
800块?
800块!
唐根生很开心。
手握1300多元,约等于半套独门独户四合院攒出来了。
“王导,您喊我根生便是,真说起来,您还得是我在编剧这个行业的引路人呐。”
王文阔脸上的笑便更深邃了。
一根烟燃烬。
唐根生主动提出要给王导加个肉菜。
“肉菜不着急,根生,我想咨询你个事儿……”
王文阔想要买一条华子。
尽量不张扬的那种。
一张车票来餐车买烟酒,虽然不要票,但也是有定量的。
买多了不是不行,但必然会记录在案。
而且,一般买两包以上就可以被拒卖了。
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乘客做一次火车都能大包小包的买一大堆。
想多了。
从来都是内部人员才能享有特殊渠道的。
就像是纺织厂的瑕疵布,百货大楼的次品货,供销社的非卖品内部消化……
“王导,一整条估计不行,这样,我尽量给你腾,多了不敢说,五六包的话,应该还能凑出来。”
“那太好了,根生,谢谢你啊。”
“嗐,王导您别这么说,要不是您,我还没法赚剧本的钱呢。这次是仓促了,下回您提前说,我一点点的给你匀,也不至于只能弄这么点……”
买烟酒这些,真不是难事。
但唐根生不能让王文阔觉得轻松。
事儿不是那么办的。
饭得一口一口吃,吞到肚子里,也要慢慢消化才能变成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