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昆慢慢讲。

张康来静静地听。

将刚才的始末完完整整的还原出来。

家中来了两个讨债青年。

不打砸，也不吵不闹，但就一样，不见钱不走人。

林静沉默以对，一点拿钱的迹象也没有。

刘利昆工资平日里除了日常生活，便是聚了狐朋狗友大吃大喝。

根本没攒多少钱。

这几年攒下的，上次当做赌本全折进去了。

外人可不知道刘利昆家的财物是分离的。

还以为林静娘俩不管钱，全都依赖刘利昆呢。

现在刘利昆欠了那么多债，自然早就掏光了家底，没钱还了。

最后是二大爷唐绍刚主动帮忙，借给了他们家60块才将人打发。

二大爷把钱给了林静。

当着众人的面说钱是借给林静的。

摆明了不信任刘利昆。

跟怕他拿钱继续去赌似的。

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

都觉二大爷唐绍刚是故意挤兑刘利昆。

明摆着这钱无论给谁也只是倒个手，最终归宿都是债主。

刘利昆说着，又伸手去够张康来拎着的酒瓶子。

“先别喝了，咱去把欠债还了，还完了债我陪你再好好喝一顿。”

“钱，你哪来的钱？”

“自个儿家里的，放心用，不会出问题。”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都带来了，瞧！”

张康来一拍裤兜。

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老少。

“太好了！走，现在就过去，玛德，刚才追上门来，让老子可丢大脸了……”

刘利昆精气神陡然回升，骂骂咧咧的起身，搂住张康来的脖子狠狠的拍了他两下。

张康来放下酒瓶，追上迈出屋门的刘利昆。

“利昆，要不要先把你们院的钱还了？”

“行，那先……去你弟那边看看。”

刘利昆想着把钱给林静，让她去还给二大爷。

他想的是，二大爷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钱是借给林静的吗？

自己就当着前院人的面，把钱给她，让她还回去。

也算是一次争锋相对。

说出来，也当得自己不落下风。

自行车出穿堂，刘利昆直奔西跨院的月亮门。

张康来带来了钱。

挽救了刘利昆的自尊。

也激活了他的精气神。

脚步都轻快了。

院子木门虚掩着。

里面有两个穿着自来水公司制服的工人在忙碌。

院子里的地面砖都被起开了好长一溜。

“……怎么也得12块，你们不还要求裹保温棉吗，光这么长块的距离，怎么也得个三四块。”

一个小组长似的工人正在跟林静说着工钱。

听意思好像唐根生对于自来水入户的布局和位置有特别要求。

林静在帮着落实。

这本没有什么。

可刘利昆看到林静手里捏着好几张大黑十。

起码三四张起步。

他脸色立马变了。

刚刚的尴尬还历历在目。

林静不是没钱，只是有钱但不给他花而已。

名义夫妻实则也是好几年的搭档。

竟然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人唾弃。

还就真的接了二大爷唐绍刚的60块钱。

明明兜里就有好几十。

如果当时她拿出来。

或许都不会闹到最后那个人尽皆知的地步。

刘利昆心头突然滋生恨意。

眼神再从林静的手指移动到面上。

心态和神色，就都变了。

林静也恰好看了过来。

眼神里平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冷淡。

脸上微微的笑意也逐渐收敛。

“哼！”

刘利昆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差点跟紧随其后推着自行车的张康来撞上。

“怎么了？”

张康来站住，看向两步之遥的西跨院木栅栏门。

他还不知道唐根生家院子什么时候安了木门。

林静不是在院子里帮唐根生看着安自来水吗？

咋没进院子就扭头走？

生的哪门子气啊？

张康来一头雾水，但他也只是迟疑了两秒钟不到，便立刻掉转自行车头，追刘利昆去了。

总归还是利昆更亲近。

院子里，林静转过头，继续跟工人小组长交涉，并没有因为刘利昆的甩袖气走而有任何动摇。

几乎算得上古波无惊。

“一共25块，装完了再麻烦你们帮着把院里铺的砖复原。”

“这个肯定呀，我们也不能那么干是吧？”

“墙根打的这个洞，给塞严实点啊师傅，不然屋里存不住热气。”

“待会儿打孔尽量小一点，裹上保温棉塞进去，回头让你那口子弄点泥巴两头糊上就行……”

“那成。”

林静嘴角勾起了笑。

不是因为谈妥了唐根生的交代，而是自来水公司施工小组长那句‘你家那口子’。

就冲你这句话，高低给你泡杯茶。

林静当即掀开棉帘子进屋。

屋内。

炉子点了，烧的很旺。

上面蹲着大铁壶，水还没开。

锅盖头坐在炉子边，手里拿着小人书聚精会神。

炉膛里塞了两个地瓜。

烤地瓜的味儿也没闻到，估计距离熟还有些早。

……

12/13次列车返程，唐根生没怎么闲逛。

有需要小炒加餐的时候，会有值班员工来喊他。

除了宵夜和小炒点餐，其他也不需要唐根生参与。

餐车组的值班、运营流程、规矩制度，都很完善。

里面大部分，都是唐老大的功劳。

借鉴后世的管理经验，只需要浅浅的因地制宜，嫁接一下即可。

只要运营过程中没有出现水土不服。

那便是这个时代最高效、最优质的运营管理制度。

晚上值班是刘学军。

姚炳易主动过去陪他呆了一会儿。

唐根生是在去过卫生间的时候，想着顺便去溜一圈。

不想却意外看了一幕‘川剧变脸’。

姚炳易起身准备走，转身背对刘学军时，脸色陡变。

结果抬头直面唐根生。

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唐根生没搭理他，直接越过姚炳易跟刘学军招呼了一声。

姚炳易也悻悻的跟唐根生擦肩而过。

此刻无声胜有声。

估计姚炳易心里认定已经跟唐根生彻底撕破脸了吧。

其实……姚炳易还是太嫩了。

也不怪他。

一个没经历社会捶打过的青年，刚刚迈出校门，心高气傲着呢。

如果换了工作一年以上的任何人，估计都会讪笑一下，硬着头皮跟唐老大打一个招呼。

毕竟他的变脸只有唐根生一人看到。

唐根生是不会跟刘学军捅破的。

因为没必要。

弄不好还会以为是挑唆两人之间的关系。

有经验的人自然会想到，但没经验的姚炳易，当时懵了。

手足无措，然后故作硬气。

甩脸子给唐根生。

同时也让身后的刘学军起了疑。

“小姚不会是跟你有什么误会吧？怎么感觉气性挺大？”

刘学军疑惑的问了一句。

“我还想问你呢，刚才训人家了？唉，管管你这嘴啊，人家毕竟是个中专生。”

唐根生佯装无所谓的笑笑，不答反问。

刘学军一怔。

然后……

老脸一下子乌云冒顶。

他咂摸过味儿来了。

“去后头来一根？”

唐根生掏烟，朝来的方向示意一下。

餐车在点餐营业结束后，通往坐票车厢的一侧会锁上。

夜间服务只针对卧铺，尤其是软卧车厢。

有时候也会因为特殊原因，在软卧车厢后面挂载领导专列。

那时候餐车不用值班，全体都要全程全勤熬夜盯着。

唐根生示意的地方，也就是他休息室最近的车厢连接处。

“走，抽一根，也得消消气。”

刘学军起身，嘿笑了一声。

深更半夜的，车厢灯光有些昏暗，听起来还怪瘆人的嘞。

两根华子点燃，唐根生和刘学军立马变身千年老妖，开始吞云吐雾，让烟雾缭绕遮挡各自脸色。

“下趟我可能要调休，到时候估计会再协调个车厨过来顶一下。”

唐根生当先开口。

“你有事？要帮忙吗？”

刘学军问。

“国宴试菜，我得过去。到时候会有借调令，提前跟你说一声。”

唐根生是想在返程餐会后，找刘学军和何大明单独说的。

少了唐根生，下一趟的食材备料表肯定需要调整。

每个厨师的手艺都有擅长和一般。

“恭喜呀，我就说这全国各地的代表和劳模都开始往京城跑呢，原来是有国宴呀。”

刘学军感慨道。

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羡慕也白搭。

手艺、人脉关系都摆在那里呢。

特别是前者。

刘学军又透过缭绕的烟雾深深看了唐根生两眼。

萃华楼的大厨，师出名厨，技艺精湛，种餐西餐样样精通，功底扎实还知变通……

这唐老大，啧啧！

如果他混不出人样……

刘学军觉得自己可能会拍着胸脯骂娘。

没天理。

“下趟你和老何多劳心，逮着机会就好好表现，可千万别跟外调过来的人谦让。”

唐根生半开玩笑半叮嘱。

“那不能够。好容易逮着你唐老大不在，还能让外人抢了风头？可是瞧不起谁呀，啊？”

“哈哈。你老刘我一百个放心，何老哥那性子，你得帮着点。”

人前老何老何的叫，人后却喊‘何老哥’……

刘学军眼睛不由又眯了起来。

这人品，这态度。

好人啊。

咋有这种人跑自己身边来了呢。

简直就是个妖孽。

一根烟结束。

刘学军继续去餐车卡座里将就。

唐根生回了休息室。

还有一点点收尾的章节就完工，唐根生索性便打算熬上一熬。

白天没有消耗太多体力，精力更是旺盛。

故，不怕熬夜。

……

南城。

依旧是那个让刘利昆和张康来大起大落过的院子。

“大！大！大！”

“小！小！小！”

“开……玛德！”

“哈哈！老子今晚大杀四方，不怕死的就继续！”

刘利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雄赳赳气昂昂。

张康来激动的脸红的跟后屁股似的。

两个裤兜都塞满了。

现在赢得这一把，只能往左边衣服兜里装。

他喘着粗气。

甚至感觉鼻孔太小，不得不让负责吃饭的嘴跟着参与呼吸。

就应该一开始就拿厚本砸下去。

就这么一小会儿，不仅前几日输进去的都赢了回来。

再这样来两把，本金几乎都要翻倍了。

张康来看向刘利昆。

刘利昆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几个人。

张康来跟着看去。

那几个人都是出手阔绰，敢下大注的狠人。

郭大撇子刚才也在他们之中。

人呢？

输掉屁股了吧？

张康来暗戳戳的开心。

上次他和刘利昆一起走背运，换谁上手都白搭。

被他们连番下大注，喊着乘胜追击将自己二人赢到被扫地出局。

这一会儿，算是彻底解恨了。

张康来下意识扭头去找郭大撇子。

看他是灰溜溜走，还是去找东家拆借。

最好是拆借。

借再多也没有现在自己二人的本金富裕。

本金越多，气运越旺。

张康来深信这句话。

之前的起起伏伏也印证了这个玄学假说。

屋门外貌似有动静。

把门的壮汉之一，侧耳听了两下，打开了门。

进来一个小个子凑他耳边嘀咕了好几句，又扭头转身离去。

接着，张康来就瞧见郭大撇子从外面挤了进来。

刚才是去茅厕了？

竟然还没输完？

不过也快了。

去茅房也改变不了气运。

张康来劈开双腿之间距离，往下沉了沉腰。

这个姿势能让裤兜紧绷一下子，让张康来感受到两个被撑的饱满的裤兜。

空前绝后的大本金。

丢出来，估计能吓死半桌人。

郭大撇子没直奔赌桌。

张康来看到他跟开门的壮汉在交头接耳。

两人大概在谈拆借的金额吧。

郭大撇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

最终，郭大撇子扭过头。

隔空与张康来的视线对上。

估计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和凶残。

之前郭大撇子参与了让刘利昆和张康来一败涂地的赌局。

之后更是趁火打劫，一次比一次下大注。

最后还冷嘲热讽挤兑自己。

现在，也该轮到自己和利昆让郭大撇子尝一尝输到被扫地出门的感觉了。

张康来恶狠狠的期盼。

盼着郭大撇子多拆借一点。

待会儿，自己一定也要和利昆一起上场，好好赢郭大撇子的钱，让自己也爽上一爽。

等他输到吊蛋精光。

也趾高气昂的问他：让你媳妇陪老子睡一觉，老子一次也给你3块。

恶心不死你郭大撇子！

张康来满心仇恨，自然是忘记了他的奢望压根就不可能实现。

因为郭大撇子是个鳏夫。

他根本没有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