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饭店的后厨。
国宴试菜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里此时此刻聚集了川、鲁、粤、淮、扬等菜系名厨。
11号灶貌似是个熟面孔,印象中是谭家菜的某个王姓大弟子来着。
也有小四十的年纪了。
论资排辈得喊唐根生一声小师叔。
当然,如果前面不加‘小’字,就会更让人舒坦。
厨师大多在厨艺上投注全部身心精力,情商不怎么涉猎。
唐根生前身同样如此。
现在的唐根生,面对各种各样的境遇也能自洽,不以为意。
远远的跟对方点头示意,就算打过招呼了。
后面备菜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因为有几个灶台还有厨师在排队。
估计是有些菜品厨师的名额并没有敲定。
还需要孔雀开屏,竞争上岗。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厨师,不以人情世故为长,纯以手艺断去留。
喜闻乐见之事,也本就该如此。
而且吧,这些个,都与唐根生没半毛钱瓜葛。
他的菜品是创意菜。
目前而言,属于独一份,没人争抢。
接下来,陈大厨继续讲解国宴知识来消磨,呃……那个,过渡,过渡时间。
先简单略过厨师不怎么参与的送菜、布菜环节,一点也接触不到的接待、引导和休息区、席间会议区等内容。
最后,讲到了国宴菜品的内容。
其中一点,便是实行单吃。
所谓单吃,即分餐制。
通俗讲就是手把一。
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羡旁人吃的香。
唐根生眼睛一亮,又看到了陈大厨当众展示使用的餐盘和双耳白瓷碗。
后者会用来盛麻辣水煮鱼。
唐根生低头看了看硕大的炒菜锅。
这么一锅炖出来的麻辣水煮鱼。
这样的双耳白瓷碗基本就是一勺一碗。
顿时感觉自己这道菜,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1号灶的特级大师傅一锅能出六十盘主菜。
自己4号灶特技大师傅,一锅炖个一二百份麻辣水煮鱼不在话下。
甚至于,可以中途添主料,添配料。
可劲儿煮着便是了。
水煮鱼这道菜,本就是下篱笆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
主打也不是精致菜品的那条路。
麻辣鲜香,吃的便是大油大料。
技术含量不高,食材选料也没那么重要。
至于火候……
到时候找一个小炒锅,三下五除二就能干出香味儿,添加辅料便如此简单。
至于主料的话,辅料充沛的情况下,直接倒进大锅里咕嘟就行了呀。
唐根生心下大定。
现在除了‘特技’这个词儿外,其余都没有什么疑虑了。
唐根生打算等试菜结束,临走前去跟郑伯伯告辞时,抽空问一问。
好奇心谁都有,不是吗?
……
啪!
林静一个大耳瓜子扇在阎大成脸上。
西厢房外间屋内。
此时一共只有三个人。
面若寒霜的林静。
沮丧颓废的刘利昆。
挨了一巴掌神态从轻浮到阴毒丝滑过度的阎大成。
一刻钟前。
阎大成一口一个‘嫂子’将林静从前院西跨院唐根生屋里喊回了家。
讲了一个看似与他无关,实则很幸灾乐祸的重大消息。
刘利昆一夜豪赌,欠下高额赌债。
连西厢房这套房子,也被他拿去抵押,充了赌资。
最后一起输了进去。
刘利昆承诺会在三日内还钱。
所谓回来筹钱,其实是让林静尽快配合任务。
他在走投无路即将被剁一只手的时候,有人递话给他。
只要他媳妇乖乖配合,就能免他断臂残肢的惩罚。
帮忙递话的人,正是阎大成。
林静脸色几度变幻,最终答应去指定交头位置走一趟。
起身欲走,被阎大成拦住。
阎大成伸手要摸林静的脸。
林静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嫂子,你这屋抵押的条子,还捏在我手里呢,你也不想以后你跟你儿子没处住吧?”
阎大成作势又要上手。
这次他依旧瞄准了林静的脸颊。
然后,就被林静扇了一大耳刮。
“臭婆娘,你找死!”
阎大成阴狠狠地啐了一口,瞪着林静就作势要往上扑。
这么漂亮的美人儿,直接送死太可惜了。
不如临死前便宜一下自己。
阎大成是知道京城形势的。
所有被激活到一线执行计划的,基本不存在活下来的可能。
他只是想用林静的儿子作为要挟。
想要趁火劫个色。
“不怕我拉你下水就继续!来吧!”
林静挺胸昂首,不再躲避。
但目光要多狠就有多狠。
恨不得抽皮扒筋那种恨。
阎大成立刻偃旗息鼓了。
如果把色字头上的那把刀具象化,胆小之人自然会退避三舍。
“哼!”
阎大成盯着林静打量了两眼,眼底满是贪婪和暴躁。
身体却很规矩,不再往前一步,甚至还后撤了半步,扭头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的刘利昆,眼底划过轻蔑和不屑。
转身便走。
林静迈步跟上。
走到屋门口,回头也看了一眼刘利昆。
又平淡的转过头,抬腿迈出了屋门。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悄然落下,没有给任何人提前打招呼。
林静迈步出了院子,在胡同空寂的道路上移行,步履踏碎了落地的雪花,逐渐有了沙沙地响。
阎大成早已骑上车不知所踪。
他那么聪明,自然懂得明哲保身。
林静穿过南锣鼓巷主街,刚坐上公交车不久,便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埋头在鹅毛大雪中迎风骑行。
二八大杠上挂着一个油纸包,八成是给自己和孩子买的零嘴。
林静扭过头,努力让自己不往车窗外看。
所有破坏自己美好生活的杂碎们,都不得好死。
林静心里恨恨的想。
国宴特技大厨唐根生同志并不知道自己与心心念的女人擦身而过。
也不知道家中院里发生的一切。
同一时间。
狼狈的张康来也回到了羊管胡同自己的家。
张经兴盘膝坐在外间屋抽着烟袋。
儿媳妇秦青在屋外煤棚子铲落滚落外面的煤球。
“这几日怎么一直值班?”
张经兴隔着屋门扬声问。
康素萍并没有告诉张经兴,老大曾回来过的消息。
还以为是一直都在单位值班呢。
“回来换身衣裳,待会儿还急着回去。”
“那么多人,非记着你熬夜值班?”
张康来没吭声,反手把屋门关上。
都是大老爷们,换个衣裳还关上门。
张经兴叹了口气。
秦青恰好进了屋,看到公公爹脸色不太好,想了一下,推门进屋。
屋门推开,又合上。
儿媳妇进了里间屋。
这本没什么。
但张经兴却愣了一下。
因为他好像听到六斗柜锁头撞击锁鼻的声音了。
小老头想要思索。
他觉得貌似有点不太对劲。
起身,来到门口,想要推门进去,可伸出手,都按在了门上。
又停了下来。
儿子要在里面换衣服。
儿媳妇刚进去。
他们这么久没见……
自己冷不丁推门进去,万一看到什么的话……
实在不雅。
张经兴踌躇半晌,缩回手臂,却并没有再回去炕头,而是直接出了屋。
他打算去街上的小人书书摊找康素萍,让她回去帮着瞧瞧。
北小街上有好几家小人书摊。
然而,张经兴从北边找到南边,又找回到北边,连书摊里面都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愣是没找到人。
去哪儿了?
张经兴原本没有什么疑惑。
但心里突然起了苗头,就不由得钻牛角尖。
一个劲儿胡思乱想起来。
总感觉自打自己退了息闲在家后,家中老大就不太对劲。
儿媳妇秦青对自己态度也没过去恭敬了。
现在可倒好,自己的婆娘说是带东帆出来看小人书,结果书摊上却没有人。
张经兴站在书摊旁边,额头冒汗,脸色有点苍白。
下一秒,他身子晃动了一下。
觉得有点头晕。
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喘息了一阵儿才缓了过来。
回家。
自己不能再在路上闲逛了。
也许素萍带着小儿子东帆已经回家了呢。
或许是找她们的时候,自己前脚走,她们后脚就回了家。
嗯,应该是这样的。
可能儿子回来,她们也在小人书书摊看到了。
多日不见,当娘的,当弟弟的,肯定要回家跟大哥团聚团聚。
小人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对,就是这样的。
张经兴宽慰着自己。
极速的砰砰心跳也在他的自我安抚中缓和了许多。
张经兴慢慢挪回了家。
回到院子便听到屋里有汽笛声。
出门时屋里炉子上蹲着大铁壶烧水呢。
这是水开了。
念头刚起,水开的气鸣声音消失。
张经兴掀开棉帘子,推门而入。
儿媳妇秦青一手攥着暖壶塞,一手拎着大铁壶给暖壶里倒水。
农村儿媳妇就这点好,力气大,干家务活能顶一个大小伙子。
“康来呢?”
“爸,康来走了,说是要去单位值班。”
“唉。急死火燎的,连口饭都顾不上吃!”
张经兴是真的心疼老大吃不上家里的一口饭吗?
屁!
他就是生气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在他的观念里,张康来再怎么着急,也应该等自己回来,恭恭敬敬喊一声‘爸’,再汇报自己要去厂子值班的情况才是。
结果,不声不响就走了?
“你妈呢?”
张经兴走过里屋的门口,皱起了眉头。
里间屋的门只是虚掩,但屋里没有人。
毕竟,如果有小儿子张东帆的话,不可能这么安静。
“妈不是带小弟去看小人书了吗?也还没回来呢。”
咳咳。
张经兴一口浓痰涌上来,忍不住咳咳了两声。
头又开始有点晕。
主要是心头堵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声。
往炕头迈了两步,突然停住。
转身又进了里间屋。
儿媳妇秦青专注的给暖壶里注水。
倒满一壶,再去拿另一个暖壶。
暖壶里有小半截热水,秦青还专门给公公爹的大搪瓷缸子里续上水。
新的暖壶放在地上,秦青继续给暖壶里倒水。
才倒了小半壶。
蒸汽熏的秦青眼睛睁不开,不得不眯着,努力的看着暖壶口,听着壶水逐渐倒满的响动。
快倒满的暖壶声音是不一样的。
然而,秦青没等到暖壶即将倒满的声音。
里间屋‘咣当’一声。
秦青怔了两秒。
盖上暖壶盖子,将大铁壶放在地上,直起身往里间屋走过去。
公公爹张经兴歪倒在地上。
六斗柜最下层一直锁着的抽屉拉开着,一块藏青色的绸缎布片一半在抽屉里,一部分搭在抽屉的沿儿上。
搭在外面的一个布片角,被张经兴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攥的很紧很紧。
“爸!爸?你怎么了,爸?你醒醒呀?”
秦青没经历过这个,仓促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彻底慌了神。
甚至都没注意张经兴嘴角溢出的白沫,一部分落在手臂衣服上,一部分滴落地面上。
秦青呼唤了公公爹两分钟,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起身往屋外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迎面遇着牵着儿子回来的婆婆康素萍。
她脖子上依旧围着那条羊绒围巾,小弟手上举着一根被咬了好几口的鸡腿大面包。
“爸,爸晕倒了,我想找人帮忙送医院……”
耿叔家的板车不在。
秦青跑去粮店借了一辆板车,顺便粮店还打发了个伙计跟过来帮忙。
两个女人扶着昏迷的张经兴,先到了粮站旁边的中药铺。
在北小街路口,副食店和粮店隔壁,门口挂着一串膏药招牌。
这里有老中医坐诊。
老中医凑上来把了一下脉,当即表示这里治不了,得去大医院。
距离北小街最近的正规医院是中医医院。
在东直门里南侧。
那里是明宣德年间盖得一片皇家粮仓,成为北新仓。
民国后是陆军被服厂,前几年才改建为了中医医院。
众人又慌慌张张推着三轮车去了中医医院。
一来二去,张经兴就耽搁了不少最佳治疗时间。
而且康素萍和秦青这两人忙中出错,都忘了多拿一件厚被褥。
好在张经兴回家没来得及脱外套。
起码看上去没有那么挨冻。
婆媳俩坐在急诊室的走廊连椅上,神色之间除了疲惫就是疲惫。
“小青,你爸之前也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