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变了。

雾茫茫的院子，目光透出三米已是极限。

拉开院门，白雾中有肃杀之气昭然若揭。

心理作用？

亦或是……

出事了？

出事了！

大院三位大爷齐聚中院。

穿堂内外，中院各个角落，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都聚集了大院各家各户的人。

在围观。

在悄悄议论。

这是一个窃窃私语也不怕被当众戳穿的好天气。

三步之外就看不出那人是谁。

唐根生也是在来到西厢房门口，准备推门而入时，才听到了里面有李栋的声音。

“请放心，孩子有护士看着，后续的事情我们街道办和居委会都会一直跟进的。”

连街道办干事也来了吗？

林静事发了？

她没有交代出自己来……

可即便现在没有，也不代表自己就一定能潜藏下去。

不过，倒也让自己一跃变成有了‘不得不逃’秘密的人了呢。

唐根生下意识打开PXX商城。

他打算找一找有什么逃跑工具可以先买了备下。

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买一件防弹衣？

“先安排让她接厂里的班吧，不然她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这个年总得熬过去。”

这是……三大妈的声音。

“市里和厂里都有这方面的规定，回头我们立刻开会研究，争取尽快落实。”

“林静工作的事，我们居委会会一直跟进，厂里有任何需要，我们都能提供。”

陌生的女人，但听着就有股子爽利劲儿。

“钳工的活也不行啊，得给调个别的岗位。”

一大爷那瑛宁的声音。

“林静识字儿，算数也不错，干活挺仔细。”

二大爷唐绍刚的声音。

“是，是，是，我们一定酌情考虑。”

机械厂的领导？

这年头当厂领导的都这么和颜悦色吗？

为人民服务竟然不只是当口号？

不对……

接班？

听这口气也不是自己料想的那种情况啊……

难道有什么变故？

不管了。

唐根生牙一咬，心一横，伸手推门，迈步往里进。

屋里站了十来个人。

幸亏西厢房外间屋是打通的两柁。

不然都挤不下这么多。

有穿着制服的公安，有灰毛呢中山装的厂领导，有居委会的胖大妈，三位大爷都在。

李栋的位置是仅次于居委会大妈，属于距离林静最近的第二梯队。

他旁边有个装扮很一丝不苟的妇女，唐根生有过一面之缘，听李栋喊她王姐。

是整个南锣鼓巷这一片区的街道办王主任。

屋门推开的声音让一屋子人都转头看来。

林静也投来了视线。

看到是唐根生，下意识抿了抿嘴。

“这是……怎么了？”

“这位是……”

像厂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疑惑的刚开口。

李栋就抢先接过了话头。

“根生啊，你先出去吧，我忙完了公事过去找你。”

唐根生讪讪笑着点了点头，又退出了屋外。

还顺手把屋门拽上。

左肩胛骨被轻轻捅了一下子。

唐根生转头，看到了李春贵家的刘嫂子。

“刘嫂，这，怎么回事啊？”

刘嫂子把唐根生拽回了穿堂里面，挨着阎大成屋门旁边。

“刘利昆昨晚牺牲了。”

刘家嫂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唐根生吓了一跳。

是真的一哆嗦，除了脚尖没离地，跟跳一跳没两样。

牺牲？

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唐根生认真仔细的盯了刘嫂子好几秒。

“真的。刚才听胖婶儿说，利昆是为了保护厂仓库的公共财物，跟歹徒搏斗不幸牺牲的。好在提前打电话报了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报警才被那伙歹徒发现的……”

刘嫂一番话下来，唐根生彻底被说懵了。

刘利昆？

为保护机械厂财物牺牲？

就他？

想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想到昨晚坑卖林静的肮脏不堪。

想到裹挟锅盖头的龌龊行径……

这样的人，会牺牲？

还他嬢要成烈士了？

一下给唐根生整不会了。

“我刚听到屋里说孩子在医院有护士，家明不会受伤了吧？”

“嗐，你就说这事儿整的呢，利昆前几天不是一直没着家嘛，可能是想儿子，刚巧昨晚值班把儿子也带去了。你说是不是有什么预兆，想要陪儿子最后一晚……”

“刘嫂，这话可不能说。”

唐根生赶紧制止。

“哦，对，对，相信科学，咱得提倡科学。”

刘嫂子立马醒悟，赶紧改口补充。

模样有点着急，又有点不以为意。

反正唐根生看着，还怪有意思的。

“所以说，这些人是过来慰问的？”

唐根生放下心来。

虽说刘利昆要当救厂英雄这事儿吧，听着就很扯淡。

可毕竟自己安全了。

林静也安全了。

也就足够。

“可不咋滴，从刚才，一波接一波都来了，还带了不少粮食和肉，听说还有一兜子鸡蛋，起码得十来个。”

老百姓的八卦焦点，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吃喝二字。

这个年代的生活便是如此，简单、淳朴、实在，也有点市侩。

围观的人还在‘僵持’，估计是等屋里的慰问团走后，继续找居委会和三位大爷打探点消息。

娱乐极度匮乏的年代，也就只能靠这些突发事件来消磨时光了。

哪家出点事儿，不会被街坊四邻端到瓜田李下当个谈资呢。

“刘嫂，我先回了啊。”

唐根生昨晚身心都波动很大，所以一觉睡到这会儿。

还没来得及洗漱呢。

而且，他还得出去。

院子里出了事儿，他正好要去医院看望张经兴。

不算躲开。

嗯，至于待会儿为啥又没着急去医院……

刚很多人都听到了呀。

街道办干事李栋说一会儿过来找他。

唐根生自然要扫榻以待。

除了泡茶，他还准备了一盒中等的杂拌儿呢。

回了西跨院。

唐根生开始点炉子，兑热水洗脸刷牙。

心头有些沉重，心情却又有点轻松。

说不出来的古怪。

说不上来的诡异和复杂。

接下来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说实话，唐根生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享受生活，跟随心意边走边看。

才不枉多活一次。

何况他还有个得天独厚的PXX系统傍身呢。

何必斤斤计较，何必瞻前顾后。

不是吗？

就，走一步看一步，且先小范围的随心所欲吧。

炉子里添了第二次煤块。

蹲在炉子上的大铁壶刚刚烧开了第一壶热水。

唐根生拎着大铁壶往暖壶里倒水。

李栋掀开棉帘子，推门进了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有了热水泡茶。”

唐根生手里活没停，笑着道。

“别泡茶了，倒杯热水就行。我坐不了太久就得走，唉，单位还一屁股事儿呢。”

“究竟怎么回事啊？”

唐根生按牢木头壶塞，提着大铁壶来到八仙桌。

茶壶里早就放好了茶叶，就等热水冲泡呢。

倒水，盖上壶盖，然后掏裤兜，把华子推到李栋面前。

“你先抽，我弄完这一点。”

“昨晚机械厂死了仨员工，一个仓管员，一个保安，刘利昆是替同事值班，也是他倒霉……”

李栋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自然要比刘嫂要详细的多。

听在唐根生耳朵里，也更踏实。

毕竟是街道办李栋啊，信息准确不是首要的嘛。

“那伙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听说还有好几把家伙事儿！”

唐根生扭头，看到李栋用三根手指摆了个手枪的架势。

“嚯~！这么大阵仗？”

唐根生努力配合，争取当一名好捧哏。

“公安那边当场击毙了两个，还有一个重伤，去医院抢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基本断定是团伙作案，瞄准了仓库物资，里面一大半都是过年准备发放的员工福利……”

“损失都追回来了吗？”

唐根生真心好奇。

真不是唐根生瞧不起刘利昆。

他也就良乡的栗子，看似浑身刺儿，实则绵的很。

绝对弄不出这么大阵仗。

“被发现后纵火了，棉花布料那些烧了大半，其他倒是都救下来了。”

“那就好。”

唐根生也来到八仙桌前坐下，抽了一根华子点上。

李栋打量唐根生，仔仔细细，上下的打量。

“怎么了？”

唐根生面无表情的问。

看似不在意，实则心里慌的一批。

“听说苗苗调走了？”

“嗯。说是调去专列了。”

“八成是我那个婶儿的意思。”

李栋摇头，嘴角有不屑的笑勾起。

想到了大辫子小蛮腰。

唐根生也有些不是滋味。

终归是可惜了呀。

“厉害。”

唐根生举起大拇指。

他还能说什么？

跟李苗苗也没戳破什么，也就没什么需要为对方负责一说。

“不是，你就没一点别的想法？”

李栋像是真有点纳闷，忍不住问道。

“昨个儿家老头摔倒了，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待会儿我还得去医院，把大哥大嫂替换回去。”

言外之意，家事拖累，哪顾得上其他。

“唉，多事之秋啊。”

李栋知道唐根生和家里的关系。

毕竟当初分家，就是他亲自主持的。

但亲爹再不是也是亲爹，现在出了事儿，你要是不露面那就是不孝。

一个‘不孝’就能掐断你晋升之路，甚至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公职和生活，全部搅乱。

怎一个‘怕’字可以说尽。

完全会被拖累。

会身不由己。

“少来了，哪有那么多伤春悲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生活嘛，哪能没有毛刺儿。”

唐根生反过来打趣李栋。

“你倒是好心态，难怪……”

难怪堂妹一下就看上你。

李苗苗有托李栋帮着带话给唐根生。

李栋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他。

但现在的话……

还是先不要提了。

徒增烦恼。

也是添乱。

就唐根生那偏心偏到咯吱窝的亲爹张经兴，就得让他头疼好一阵子。

刚不也说了吗，抢救了好几个小时。

那得多大的病。

又得休养多久？

糟心事儿肯定会一件接着一件来。

李栋年纪虽轻，却也懂得‘幸来如登，恶降如崩’的道理。

就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再添一份苦涩了。

喝完一泡茶，李栋起身告辞。

他今天确实很忙。

机械厂牺牲的三名工人，有两位都住在他管辖片区。

更因为出事的是机械厂，相邻几个厂子也要加强守卫，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街道办自然也要积极配合宣传普及工作。

包括居委会和大院大爷们，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提高警惕，看护好各家各院。

为维护一个和谐安康的稳定社会而努力。

写宣传材料，整理牺牲人员亲属善后安抚工作，补偿、赔偿和接班、就业安置问题等，都是李栋他们的活。

虽未明说，但必然要殚精竭虑。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象。

样子也必须要摆到明面上。

要让众人看到，听到，最好是能感受到。

唐根生送李栋出门。

看到林静挎着一个小包袱往外走。

“嫂子，这是打算去哪儿？”

“家明在医院呢，我过去照顾他。”

“正好，我也要去医院，嫂子你等一等，我顺路捎你过去。”

唐根生道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屋。

穿上外套，闷上炉子，锁屋推车出门。

李栋在院中跟林静说着话，魏家嫂子，也就是三大妈凑过来也聊了两句。

不过也都是安慰林静坚强，要看得开的话。

“我们走吧。”

“根生，你这是？”

三大妈疑惑的问。

“我去医院，正好顺路送嫂子。”

唐根生说了一声，没刻意，但声音足够被对面门口的刘嫂听到了。

“他父亲昨天在医院刚抢救过来，得去医院替换。”

李栋帮唐根生证明。

他的话，比唐根生的话更有信服力。

走过垂花门，唐根生还隐隐听到三大妈和刚出屋的刘嫂嘀咕：咱这院子最近是怎么了……

有道是财不外露，祸不单行。

中院西厢房刘利昆命没了。

前院西跨院唐根生亲爹命也差点没了。

此刻大家伙，包括机械厂和公安还没察觉，轧钢厂的阎大成的命也没了。

昨晚阎大成被处理的比较隐秘，刘利昆的尸体没有着急处理，还是因为给林静设套的关系，想着或许万一有用之类的吧。

后来点火吸引注意，更想要牵制机械厂保卫科的追兵，阎大成尸体埋藏的痕迹也就被彻底埋在废墟里了。

估计要发现，还得过好一阵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