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没有再睡。

坐在炕沿儿陪楚秀娟聊了会儿天。

等楚秀娟睡着了。

唐根生便开始熬粥做饭。

鉴于楚秀娟最近两天的不方便。

唐根生熬粥需要更久的时间。

把米油熬出来给楚秀娟喝。

其余的，自己来解决。

楚秀娟是自己的女人。

还真能让她去茅房一边蹲坑一边抹眼泪吗？

楚秀娟七点多一点就醒来了。

起床、叠被子都没太大的异样。

唐根生看到楚秀娟只是偶尔迈步或者抬腿的时候会皱眉头。

嗯，坐到桌前喝米油的时候，估计比较疼。

去炕头拿了小褥子叠了叠，放在屁股下面。

“根生，我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

“前面的铺子，那个，嗯，就是电话联络点，是什么人管这事儿啊？”

楚秀娟有点点小扭捏。

比跟唐根生在一起坦诚相待的时候还要扭捏。

唐根生想要笑，但觉得不太合适。

难得楚秀娟主动开口，还是不要太挤兑她为好。

能主动要求，说明内心的接纳。

把唐根生当亲近的人，才会这般。

毕竟这是50年代。

可不是还没怎么着就提各种要求的上一世。

分寸感和边界感比城墙还厚实呢。

“电话联络点定在这儿，按道理是归电业局管，但分管的是街道办。铺子以后经营生意，商业局那边也一样的情况。”

“哦。”

楚秀娟勺子舀着米油。

舀来舀去，只是搅合，却一直没有往嘴里送。

心里揣着小心思呢，心不在焉的。

“到底是什么事儿，先说来听听。”

楚秀娟抬眸，看着唐根生，眨了眨眼。

“街道办李栋是我朋友，能说得上话。”

“他现在好像是副主任呢。”

“嗯，上工前就约好了跟他搓一顿，这会儿还欠着呢。”

唐根生故意说的。

要是楚秀娟有事相求。

在唐根生宴请街道办李副主任之前先告知，酒桌上不就能提一嘴？

这是个好机会呢。

唐根生故意告诉楚秀娟的。

“上一周休息日，我爸妈过来了……”

唐根生还是头一次知道楚秀娟家庭情况。

也才知道楚秀娟是主动撤学参加工作。

楚秀娟其实是想问一问前面铺子如果开起来，能不能给她大哥找个活干。

有自己在后院住着，起码不会有人孤立他、欺负他。

虽然脑子烧坏了，学的可能慢一点，但只要是学会了，干活就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你哥嫂一直这样吗？”

“我嫂子其实是和我大姐换的亲，平日里能从街道办接点缝缝补补的活……”

缝缝补补的活能有多少？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

打补丁、做布鞋，拆洗个被褥啥的，能自己来就自己来。

别说家里的婆娘，好些大老爷们也能穿针引线给自己缝扣子、锁扣鼻儿呢。

“前边铺子不需要太多人。”

唐根生一句话，楚秀娟脸上就露出了失望之色。

“主要就是接电话的活，再买卖香烟和打散酒。至于还要不要做点其他的营生，我还没想好。”

楚秀娟又抬起头，眼睛眨巴了两下。

她瞧出了唐根生眼里的笑。

因为‘我还没想好’。

意思不言而喻。

唐根生就能说了算呀。

“你又逗我。”

楚秀娟嘟嘴，想要跺脚。

又皱起了眉头。

水泥管子碾过一遭。

荒野空地里那一大片野菊花都不再完整。

伤痕累累，遍地残缺。

“要是你觉得他能胜任铺子的活，就让他来试试吧。”

“真的？”

“你亲大哥，也是我的亲人，既然知道是这么回事儿，肯定先照顾你这边的家人。”

楚秀娟好感动好感动。

“接电话，去附近找人喊来接电话，收钱，找零，再卖烟和打散酒……”

楚秀娟掰着手指头念叨。

一边念叨一边瞥唐根生，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抿着小嘴儿，欲言又止。

“媳妇儿，你又有啥想法？”

“大哥一个人可能干不了这么多事儿，他得先学，不过学太多的话，有些慢……”

“多慢？”

“要认路，还得要认烟和认钱。”

“路的话，学会问路就行，没必要把周边都记住。烟和钱的话，他认不全吗？”

“不是还得找零吗？”

“嗯，只要认识，也不是不能解决。”

唐根生想了一下，淡淡的说道。

所有事情都能解决。

但按照楚秀娟的意思，她这个大哥显然没办法一个人守着整家店。

这种智商的情况下，即便是唐根生不在意。

估计楚秀娟爸妈也不放心。

“那个……我能让大哥大嫂一起来吗？他们拿一份工资就行。”

“一起来？”

“是啊，大哥看着店，我嫂子可以去喊人，买卖的活，有我嫂子一起，也都能做得。”

“也是。”

唐根生考虑了一下：“院子里就住你一个人，以后我上工一走就好几天，也不太放心，有个亲戚在一起，相互之间也能照顾一下。”

“是啊，是啊。你不在的这些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外面有点动静可吓人了。”

这个院子距离南锣鼓巷主街道实在太近。

压根就在主街道边上。

从西边和南边进城的好些赶路的人或者车，也经常会拐到这路上穿过去。

动静稍微大一点，后院就能听得到。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回头让人把东边屋子收拾一下，让他们住那边。”

“不用那么麻烦，把家里东西搬过来直接住就成，都有现成的。”

“好，那就让他们试试，如果不行，再想其他的法子。”

“谢谢你。”

“等你养好了，再说这话儿吧。”

“哦，知道了。”

“咦，对了，你怎么跟你爸妈说咱们的事情？”

谈完了正事，唐根生对楚秀娟家里人的态度，有了些好奇。

“我没有详细说。”

楚秀娟小心翼翼的查看唐根生的表情。

“毕竟我才离了婚，只是说有个朋友对我挺好的，帮我租了院子，还给我买了大米和鸡蛋……”

“先这样也挺好的。”

唐根生点头。

这比较符合他的想法。

而且吧。

如果帮楚秀娟大哥解决了生计问题。

自己和他们家二闺女的这点事儿，也就能‘不了了之’了吧？

毕竟为了楚家老大的婚事，大闺女都换出去了。

二闺女也撤了学。

现在为了工作，再换出去个二闺女，应该也是能接受的吧？

大不了以后对楚家多接济接济，让他们生活品质上去了，也就更妥当了。

人性的贪婪唐根生很是了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等楚家被唐根生喂出习惯，就会对好日子‘上瘾’。

到时候哪怕摊牌。

楚秀娟舍得跟自己分开？

即便她真舍得，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没错。

就这么办！

这哪儿是帮楚秀娟家里解决困难？

明明是摆在眼皮子底下的。

能够完美解决自己和楚秀娟关系的方案。

还是自动送上门来的解决方案。

简直不要太完美。

吃完了饭，唐根生骑着二八大杠去黑芝麻胡同24号院。

过去转一圈，然后去街道办找李栋。

说好的请客吃饭要延期了。

家里还在动工中，没地儿施展唐根生的厨艺。

中午还要去找房玉霜吃午饭，下午陪她去公安医院换药。

顺便再去问一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解禁出京城。

要是还有时间，就去一趟单位。

唐根生休息了这么久，终于又感受到里程数的增幅。

那种快乐。

那种踏实的感觉。

无以言表。

唐根生迫切想要继续工作。

他爱工作。

超级爱。

一点都不想闲下来。

至于去帮楚秀娟请假这事儿。

楚秀娟自己否了。

她没用唐根生帮她请假。

她准备自己去。

请完了假，顺便就坐公交车回趟家。

跟家里汇报这个好消息。

屁股有些疼。

但不是忍不了。

而且坐公交的法子楚秀娟都想好了。

弄个小布包，包袱里什么都不放，就叠个小褥子挎着。

上了车找到座，坐的时候垫屁股底下。

刚刚吃饭她试过了，垫个小褥子就可以。

要不是得到了唐根生的松口。

想要尽快把大哥大嫂工作的事情告诉家里人。

楚秀娟都打算回去上班了的。

少走动就成。

站着，垫上小褥子坐着，其实都还好。

当然了。

楚秀娟并没有发现她站姿与以往略有不同。

身体还是下意识的会给出反馈。

小屁股撅的，那叫一个翘。

唐根生也就是体谅楚秀娟，不想为难她。

怕彻底弄坏掉。

昨个儿血淋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要不然，就楚秀娟撅着屁股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能不就地正法？

才怪！

西跨院的工程又开始了。

唐根生过来的不晚。

但关师傅领着工人开工的更早。

都想着趁着旺季多干点活。

就能多赚点钱。

而且这个活的价格已经敲死了。

后面的活也有了着落。

现在早一天完工，就意味着能早一天接茬儿。

就能再多赚一天的钱。

工人们心里都有一本账。

他们都不用关师傅催促。

要不是晚上怕扰了东家的街坊邻居。

恨不得两班倒着干活。

唐根生去了屋里。

特意用了卫生间里的马桶。

嗯。

质量不错。

效果也不错。

水箱的水量很大。

带动冲水的力度很强劲。

马桶的内壁也很光滑。

一点都没挂壁。

当然了。

这也跟唐根生身体健康，没有一点湿气有很大关系。

如若不然……

唐根生琢磨着。

等自己上了工，里程数再度开始匀速增长之后。

得下单买个马桶刷。

他健康，不代表身边的那些人都健康。

她们都是水做的。

水多。

是不是就代表着湿气重？

唐根生不懂中医。

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发言权。

跟关师傅站在院里抽了一颗华子。

唐根生又给刘嫂嘱咐了几句。

也就是屋里橱柜的油盐酱醋，以及他刚放里面的一长条熏肉。

冬储大白菜和土豆多的是。

二合面馒头也能随便工人们吃。

唐根生每月的粮食配额都不怎么用。

尤其是粗粮。

这年头的棒子面实在是不够细腻，唐根生吃不惯。

热着嚼也拉嗓子，更不用说凉了。

丢出去能把人砸蒙。

从四合院出来，唐根生便直奔街道办。

李栋现在也是有独立办公室的人了。

唐根生这次过来，李栋没有出去跑。

跑腿的都是干事们的工作内容。

不然怎么叫‘干事’呢。

副主任的工作是辅助主任。

主任往下派活，副主任帮忙传递给干事。

然后干事去干活。

回来汇报给副主任。

小事儿副主任说了算。

大事儿也是副主任说了算。

主任负责了解情况，然后让副主任去实操。

万一出了问题，主任要被上边训斥几句，吃挂落。

然后，责任归属就是从副主任开始追责。

小事儿的话。

资深干事推给普通干事，最后落款必然是临时工或者杂工。

大事儿的话……

李栋为啥能干副主任？

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位置，主任稳坐钓鱼台。

前任副主任跑哪儿去了？

可想而知。

“栋哥，南锣鼓巷铺子如果找的人是残疾，电业局那边能给临时工名额吗？”

“哪种残疾？”

“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只有几岁的智商。”

“这人能看店吗？”

“人家是两口子，就占一个名额。”

“这个……恐怕不行。”

李栋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可以考虑把名额给他媳妇。”

“临时工名额也不是非要给男同志是吧？老同志或者女同志，也都可以啊。”

“我打算先试用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再定临时工指标，能拖多久？”

“年末之前都可以，这事儿还得我这边往上报，最好是11月份之前，一个来月批下来，还能赶上关饷发福利。”

“我懂了。”

“啥时候吃你唐大厨的手艺啊？这几天我可是馋的都快不行了。”

“栋哥您这还得再坚持坚持。”

“怎么着？用完了就打算搁一边了？”

李栋给唐根生续茶叶水，打趣的道。

“院子里还没拾掇好呢，炉子都拆了，别说做饭，我晚上都得硬挺。”

唐根生吐槽式解释。

“你不是闻着味儿过来我这里打秋风的吧？”

李栋歪过头，动作浮夸的上下打量唐根生。

弄得唐根生一头雾水。

“看着不像。算了，谁让你赶上了呢。”

“咋了，栋哥？”

“等着。”

李栋起身，出去了一小会儿。

再回来，手里多了个塑料布裹着的毯子。

毛巾被样式。

挺厚实的感觉。

李栋一只手还有点拿不过来，用咯吱窝夹着。

坐下前递给唐根生。

“咱京城电机厂生产的褥子，插上电可热乎了，你拿去用吧。”

京城电机厂在1953年向老大哥毛熊国订购了一批电加热保温材料。

随后又采买了电猛中热布。

去年首批试制电热毯成功。

这一批次是出口赚外汇的第二波生产出来的。

最低就给到了副主任一级。

这东西现在不算紧俏。

国内压根就没几个人知道。

毕竟这玩意儿是1948年才被发明出来的。

从某种程度上，这电褥子也算是科技前沿新贵。

“栋哥，你这是又加码了啊，我请你吃啥才能还掉这份人情？”

唐根生面露苦笑。

这次是真的苦笑。

对于他来说，电热毯不算个啥。

只要他想，去系统PXX商城下个单，连水暖电热毯都给你搞出来。

但出自李栋之手。

这人情可就大发去了。

一般人听都没听过，咋能还舍得送人？

唐根生把李栋当小舅子看待。

心里也知道李栋可不会把自己当姐夫。

两人兄弟感情有这么瓷吗？

唐根生不得不回忆自己和李栋的每一次相处。

从最初搬家找了他主持分家仪式。

再到后来陪着李苗苗一起到家吃了顿饭。

再然后……

总体而言，两人相处也没怎么过分的深交。

却意外合拍。

就稀里糊涂的相交莫逆了呢。

唐根生还不知道李栋是没有把唐根生当姐夫。

可在李栋心里，早就把堂哥生当妹夫了呀。

虽然事情弄的有点岔劈。

但效果是一样的。

无论是堂姐夫，还是堂妹夫。

不都是一个事儿嘛。

唐根生从街道办走的时候，腋窝里夹着崭新的物件儿——电热毯。

过来找李副主任问电业局临时工的事情。

空着手来的。

然后又是喝茶，又是抽华子，最后还没空着手走。

这事儿办的，估计也就唐根生了吧。

在李栋想来，电热毯自己反正用不着，给自己妹夫别冻着，以后和堂妹苗苗说起来，也是个理由。

起码不会太被这小两口挤兑。

毕竟唐根生是实打实的帮自己解决了电话联络站这个棘手的问题。

唐根生那时候是怎么表现的？

问了两句。

最后二话不说就掏钱帮自己解决了。

省了自己硬着头皮垫钱举债还得冒违规的风险。

而在唐根生这里，就没那么多想法。

自己是他姐夫。

小舅子有好东西拿给自己用，不也挺正常嘛。

再说了。

电褥子铺在床上，以后李秀秀也能用得上。

相当于是小舅子给姐姐姐夫的礼物。

说得通啊。

大不了以后自己再给他也弄点好的。

实在不行。

等房子弄完了。

开灶温窝的时候，给他整个熊掌吃吃。

这总够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