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因瓦剌军卒的意外到来而戛然而止,
乌萨尔汗与两位皇子都前去相见,
陆云逸与武福六也得以在回营的路上碰面。
陆云逸满面惊疑,向武福六询问:
“你杀的人是瓦剌还是鞑靼?”
武福六眼中闪过一阵茫然,轻轻挠了挠头:
“大人,应当是鞑靼,他们与我们先前所杀的鞑靼部精锐所穿甲胄一般无二。”
“你没审问?”陆云逸圆睁双目,紧盯着他。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提心吊胆,苦思冥想如何保全性命,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谋划好了一系列的密谋,定然要将那鞑靼之人宰了,
然而...来的竟是瓦剌?
这令陆云逸既惊且喜,神色复杂。
武福六脸上露出一些难色,回答道:
“回禀大人...我们作战之时是在深夜,
我们怕他们是一小部斥候,敌人大部在一侧,
所以只带走了两三人用作审问,
可...他们都是硬骨头,一时半会也不交代。
属下怕夜长梦多,便索性杀了。
之后...再遇到那些骑兵,也尽数杀了。”
听到这话,陆云逸顿时觉得脑袋奇痒无比,用力挠了挠脑袋,
面露无奈,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事不怪你,怪我。
我没有教你们如何审问军卒,还没有告诉你如今瓦剌与鞑靼同属北元,亦属也速迭尔!
他们若不穿同样的甲胄,那才是见鬼了!”
武福六满脸茫然,也速迭尔是谁?
不光是他,一侧的刘黑鹰亦是如此,小小的眼睛中充斥着大大的茫然。
见到他们如此,陆云逸叹息一声,无法再说什么。
只是心中庆幸,如此甚好!
至于也速迭尔,陆云逸眼中闪过回忆,
他同属黄金家族,姓孛儿只斤,
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
继承了家族的领地与势力,就在如今的瓦剌之地,
因为其家族一直居于草原,又属黄金家族,
所以'也速迭尔'对鞑靼及其瓦剌,乃至周边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若是陆云逸没有猜错,朝廷资助瓦剌与鞑靼,通过的便是也速迭尔。
在北元王庭被大军攻破,乌萨尔汗带着天宝奴逃离后,也是被此人夺取北元大印,所杀。
这么一想,陆云逸的眸子猛地变得深邃,一切都有迹可循。
为什么北元战败之后乌萨尔汗西逃的行踪会被也速迭尔掌控,
先太师‘咬住’,太尉‘马儿哈’,太师‘阔托帖木’之前,找到乌萨尔汗。
说不得那时的北元大营中,就有瓦剌与鞑靼的军卒。
如今...北元营寨中依旧有‘鞑靼部’的军卒,如今又来了瓦剌,
日后掀起腥风血雨的势力在此刻已经初见端倪,俨然已经起势。
这让陆云逸忽然有种天下大势尽在我手的清晰感。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激荡的心绪一点点平静,
现在他只是前军指挥使,手下军卒不过两千,
如今成了‘乃蛮’驻北元大使,手中军卒仅剩五十。
就是他想做些什么,都有心无力。
“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
武福六此刻满脸茫然,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预防鞑靼,
如今瓦剌来了,早先做下的准备尽数无用。
陆云逸空洞的目光一点点凝实,看向走在一侧的武福六,眨了眨眼睛: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陆云逸低头沉思,想着日后的发展,
既然鞑靼部之人没来,那北元朝廷就不会在短时间内逃遁,
此刻他们找个正当由头返回大明是最稳妥的法子。
但..以如今他们二人的地位,却让陆云逸有些不舍得。
回大明他只是个指挥使,手下军卒尔尔,
但在这里...他可是总督乃蛮、鞑靼、大明与北元一切政事,位高权重,所能做到之事太多了。
仔细想了想,陆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有了决断,看向武福六吩咐道:
“既然鞑靼的骑兵没来,那你依旧是博尔术将军,要按照博尔术的人设行事,
此后,你要谋求向天宝奴借兵一事,
如今...再大胆一些,借兵一万,让他们还价。”
武福六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与一旁的刘黑鹰对视一眼,希望能得到提醒,
但刘黑鹰此刻与他大差不差,只是小眼透露出来的迷茫少一些罢了。
“大人,我看北元朝廷就打算窝在这里过冬,不会派兵,
那天宝奴也有一些推脱,大概也看出了乌萨尔汗的一些心思。”
陆云逸轻轻点头,语气坚定:
“这是必然的,身为太子,
即便他未能察觉,那些军机大臣也定会告知与他。”
所以你说得没错,北元朝廷不打算与大明动兵,但现在不同了。”
陆云嘴角勾起微笑,抬起头看看四周,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营寨。”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刘黑鹰所在帐篷。
“地图。”陆云逸吩咐道,
刘黑鹰眸光一闪,先将帐篷的帷幕拉下,
又从帐篷一侧的卷边中拿出地图,在桌上铺开。
陆云逸看向武福六:
“将你截杀瓦剌部骑兵的地方标出来,大致位置就行。”
武福六认真地点头,目光紧锁在地图之上,
最后在百眼井附近标出了两个红圈,
又在西侧的五里湾附近标出了两个红圈,并说道:
“大人,我率部下一路向西,随后折回,
在五里湾处碰到了第一支百人队,
当时属下吓坏了,来不及掩饰就将其尽数斩杀,
而后又碰到了第二支,这次留了几个活口,但什么也没问出来。
之后我们一路西行,进入到捕鱼儿海地界,
到达百眼井,又碰到了两支骑兵,
在将他们斩灭后不久,我们在北进的路上就碰到了搜寻的北元斥候,将我们带到这里。”
他一边说,陆云逸一边持笔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面露精光:
“那些骑兵的尸首你们掩埋了吗?”
武福六频频点头:“掩埋了,我们怕被北元人发现。”
陆云逸面露遗憾:“要是不埋就好了,能早一些被发现,
不过现在也无妨,有瓦剌的骑兵到这,其他骑兵没有前来的消息也会暴露,
北元定然会派人探查,找到只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刘黑鹰与武福六面露茫然。
“当然是借兵统兵的机会。”陆云逸拍了拍武福六:
“此刻你是鞑靼部的博尔术将军,
我是乃蛮部的阿日斯楞,
那瓦剌的人是谁杀的?总不能是元庭吧。”
刘黑鹰有些想明白了,眼睛一点点瞪大...
“云儿哥,你是说...那些瓦剌是明军杀的?”
陆云逸有些怪异地扫了几眼刘黑鹰:
“你倒是有几分反骨仔的天赋,明明是大军,什么明军!”
“对对对,大军!”刘黑鹰脸一黑。
“大军出现在捕鱼儿海附近,这北元若是不慌了神,他就不是北元了,
到那时...说不得乌萨尔汗与天宝奴,
恨不得将兵马都借给你,让你与大军厮杀。
所以...五千军卒不够,要一万,说不得他们会答应。”
陆云逸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茶杯轻轻一抿,
二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兵法,乃机变之道,
面对形式不同莫要抱着旧方略不撒手,
要主动寻求新方略,如今这就是新方略!
《礼记》四十二篇中记载‘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此种道理。”
武福六瞪大眼睛,连忙记在心里,这可是兵法!
倒是刘黑鹰,眼中依旧一片迷茫。
陆云逸无奈地看向他,又想了想,说道:
“《孙子兵法》中常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也是这个道理。”
武福六再次瞪大眼睛,暗暗记下!
刘黑鹰这一次听懂了,但他马上提出疑问:
“云儿哥,我们来这不就是为了不让元庭跑嘛,
可现在...大军都杀到捕鱼儿海了,他们跑了怎么办?”
陆云逸没有犹豫,一巴掌拍了过去!
武福六在一侧面露憨厚,挠了挠头说道:
“刘大人,三月大军就发兵了,北元就算是现在收拾东西跑,也来不及了。
就算是侥幸跑了,还有我们呢,北元跑到哪,我们都知道。”
陆云逸十分满意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看向刘黑鹰,面露郑重:
“我们现在是带路党,元庭发生什么,都要告诉大军,
等这几天有机会派人偷偷溜出捕鱼儿海,把这信件给接应的弟兄。”
陆云逸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折叠整齐的书信,递向武福六:
“这封信,你我各持一份,无论谁寻得机会,便将其送出,
接应的弟兄就在我们上次剿灭北元斥候的坡地,
信送到后,让他们快速回大营,交给大将军。”
武福六接过信件,心生佩服,想不到居然还有接应!
刘黑鹰亦是如此,他本以为有武福六充作鞑靼部已经是后手了,没想到还有后手。
陆云逸挥了挥手,示意刘黑鹰将地图收起来,而后看向武福六,说道:
“如今瓦剌的人来了,你要小心。
瓦剌虽然与鞑靼相隔千里,但难保有所往来,
若是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就将我们先前的准备说出来,蒙混过关。”
武福六坚定地点头:
“大人尽可放心,属下明白该如何行事。”
“嗯。”
陆云逸轻应一声,随即想起什么,提醒道:
“记住,你现在是博尔术,要做博尔术应该做的事,
若是天宝奴送你女人财宝,就尽数收着,
对女人防备心强一些,说不得是眼线。”
武福六没想到是此事,没来由地脸一红,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刘黑鹰顿时瞪大眼睛,一把将他扳了过来:
“你别告诉我...你没要。”
武福六想了想,点了点头:
“大人,我...我才刚刚娶亲,若是如此做了,对不起娘子。”
“哎哟嘿想不到啊,你还是个情种!!”
刘黑鹰顿时面露不忿,猛地站起身在帐篷内连连踱步,痛心不已,
他一直等着那地保奴给他送女人,
可左等右等,等了几夜都不见人!!
他很气愤。
如今...
“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刘黑鹰嘴唇颤抖,颤抖着手指不停点着武福六,脸上充满惋惜:
“下次你来当这知院的龟儿子,我来当博尔术,那天宝奴送多少我要多少!!”
刘黑鹰抓耳挠腮,武福六愈发羞愧。
不知刘黑鹰想到了什么,猛地来到他身前,一脸郑重地开口:
“你娘子是不是好娘子?”
武福六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当然是。”
“北元是不是仇寇?”
武福六再次点了点头。
刘黑鹰轻轻一摊手:
“那不就妥了,好女人要珍惜,坏女人也别浪费。
这北元是仇寇,你是为大明争光啊!”
武福六呆愣在当场。
陆云逸迅速收起脸上笑容,不嘻嘻,犹豫着问道:
“我...什么时候?”
刘黑鹰将脑袋向后缩了缩,露出奸笑:
“云儿哥你忘了,咱俩小时候第一次偷着喝酒,
你喝醉了对我说的,我可是一直记得,并且一直秉行你的教诲!”
说着,刘黑鹰猛地转过身对着武福六,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我们是生死兄弟了,大人我也不瞒你,
我就是满春楼的东家,手下姑娘无数。
现在再告诉你一句话,要好好听。”
武福六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
“出门外在,是让你心中无女人,不是身边无女人。”
啊?
陆云逸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疑惑,他已记不清何时曾说过这样的话。
而武福六那略显纯爱的心灵明显遭受了重击,
眼神开始剧烈摇晃,脸上充满茫然,与战阵厮杀的他截然不同。
见到他这番表情,刘黑鹰心中暗喜,重重拍了拍胸膛,说道:
“你现在是博尔术将军,你要是应付不过来,
就跟大人说,大人帮你!!
我怎么也是知院的儿子,有身份的。”
刘黑鹰悄悄凑近了些,小声嘀咕:
“告诉你个秘密,这营寨里有人想要将老婆送给云儿哥。”
“作甚?”武福六瞪大眼睛,心灵再一次受到冲击。
“借种!”
武福六张大嘴巴,无言胜有言。
....
北元王帐之中,乌萨尔汗与北元王妃端坐于高位,
盯着下方狼狈不堪的瓦剌百夫长,脸色凝重。
朝臣也大多如此,天宝奴与地保奴更是脸色发白,手掌紧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乌萨尔汗盯着下方之人,语气阴寒,问道。
下方的瓦剌部将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回禀可汗,我部五百人受首领之命特来王庭送上新春贺礼,并前来告知首领决定出兵寇边之决议。
但我部在进入捕鱼儿海附近后,便察觉到敌人踪迹。
为了安全,我部一分为五,
以五个百人队向王庭分散而行,我所率领的百人落在最后。
但...如今我已经到达王庭,其余四个百人队消失无踪,
我怀疑...他们已经死于非命!”
那瓦剌将领将其中遭遇又说了一遍,让原本安静的王帐变得更加死寂。
天宝奴压制住心中惊恐,看向那瓦剌军卒,问道:
“扎那,太保答应出兵了?”
太保‘乌格齐哈什哈’是如今瓦剌部克鲁努古惕氏的首领,盘踞在西北之地,
在大明,称其为瓦剌王。
那名为扎那的军卒脸色凝重,沉声说道:
“首领在来时吩咐我,命我告知王庭,
瓦剌从始至终都是元庭所属,
可汗有令,瓦剌不敢不从。”
天宝奴点了点头,朝着乌萨尔汗微微躬身:
“可汗,这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地保奴这时站了出来,怒不可遏:
“天宝奴台吉!
事到如今,再说瓦剌出兵一事有何用?
明人都打到脸上来了!!”
他的话让在场之人脸色都阴沉下来,军帐内的气氛也变得极为凝重。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杀灭瓦剌部之人,除了明军没有别人!
既然明军已经到了捕鱼儿海附近,
鞑靼与瓦剌出兵与否,的确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明人发现了王庭,那他们就必须逃遁。
明人可以在防守瓦剌鞑靼进攻之时同时出兵王庭,
这一切都要看明人的皇帝狠不狠,
至于这个答案,所有人心照不宣,不必回答。
天宝奴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愤怒,反驳道:
“是不是明人干的还有待商榷,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确定那四部的位置,
就算是被人斩杀,也要寻到尸体,如此才能确定凶手!
至于是不是明人,我等不能把自己吓坏了,一切都要讲证据!”
“说得轻巧,捕鱼儿海方圆数百里,
如何找?怎么找?去哪找?”地保奴同样寸步不让。
“好了好了,莫要争吵!”
乌萨尔汗脸上露出不耐烦,浑身散发着阵阵杀气,命令道:
“去将阿日斯楞与博尔术请来,
他们与明军交过手,让他们来判断,让他们去找!!”
天宝奴与地保奴顿时偃旗息鼓,不作言语,
他们二人各有归属,所以他们不用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