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破境,洞悉天地真。
往日不知不觉间埋下的桎梏被一剑斩去,迷茫随之如云烟消散,不复存在。
此时的林挽衣毫无疑问处于自身心境上的巅峰。
但现在这个决定,不是出自于这片刻巅峰所产生的错误认知,而是她纯粹在完成自己未完的事情。
是的,她认为自己和白浪行早在白马湖就该有一战。
若是未曾洞真,那这一战的确是以卵击石,没有打的必要。
然而她如今已然破境洞真,而白浪行就站在那里,就站在她的眼中,等待着旁人发起挑战,那她怎能不说出这句话呢?
如果她在这时候沉默,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那她也就不可能破这个境了。
这是林挽衣应有的骄傲。
在场的考生们,从最开始的惊讶诧异中醒过神来,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看着林挽衣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敬佩艳羡庆幸后怕祝福希望皆有之。
一言蔽之。
没有谁不欢迎这一战的到来。
考生们自发地让开道路,让林挽衣登上擂台,与白浪行相对而立。
白浪行本就是一个骄傲的人。
若非如此,白马湖畔那夜他也不会闹出那么一回事。
故而他也理解林挽衣此刻的决定。
没有废话,没有叙旧,没有任何回忆当天的闲情逸致,没有半句该有或不该有的废话。
他平静地握住那把冰冷的铁枪,枪锋斜指地面,漠然等待着。
林挽衣神色如常,认真想着。
与白马湖畔那夜相比,这时的白浪行无疑来得更强了,是因为苍山的风雪让他梦回荒原了吗?
她没有长时间的思考下去,右手五指微微张开,有剑入手。
“请。”
“请。”
这场对战就此开始。
这也是今年夏祭第一场洞真天才之间的对战。
——顾濯与李若云那次不算。
……
……
此时神都已然夜深,民众们多少都有点儿疲惫,仍旧对这一场对战迸发出了难得的热情。
不只是因为对战的双方都是洞真,更是因为这两人的复杂身份,无论谁输谁赢,都能衍生出无数话题。
最高处的那艘飞舟上。
裴今歌几分感慨。
她先前曾对娘娘说,林挽衣寻求破境,为的是与顾濯并肩而立。
事实已经证明她的看法是错的。
她唏嘘想着,自己难道真的已经不理解年轻人了?
下一刻,她很自然地否定了这个念头。
因为顾濯也是年轻人。
便在这时,下方传来一阵声浪。
是林挽衣受伤了。
画面上显示得很清楚。
她的左肩被那把铁枪直接捅了个对穿。
紧接着,白浪行的腰部的衣裳也多了一个裂口,鲜血从中溅出,伤及筋骨。
谁也没有想到。
这场战斗居然来得如此直接,双方直接以伤换伤,不做任何避让,战得如此笨拙。
……
……
娘娘早已返回御书房。
该有的那些政务不会因为夏祭的到来而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堆叠,越来越高。
在这静谧无声的环境里,她如往常般处理着这些事情,不曾厌倦。
某刻,她的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不是欣慰。
而是自得。
她心想,你终究还是我的女儿,不至于愚蠢白痴到沉浸在无聊的情爱当中不能自拔。
……
……
这一战没有持续上太长时间,但终究是要比顾濯与李若云那一战来得更为持久,更能让人为之兴奋。
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战的最终结果还是像绝大多数人事前推测那般,不曾有奇迹的出现。
白浪行赢了。
在第二十六次枪与剑相逢之时,他凭借着更深的积累,更为丰富的战斗经验,成功抢在剑锋抹过自己咽喉之前,把枪尖送入林挽衣的心脏里,结束了这场战斗。
林挽衣受伤极重。
哪怕按照今次夏祭的规矩,那位长公主神乎其神的手段,让她在落败那一刻身影如云烟散去,再次出现之时已然完好,铁枪曾经留在她身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更不要提她近乎完全衰竭的心神。
然而没有谁因此而对她有感到轻视。
相反,考生们对她唯有敬佩,再无半点嫉妒。
就算知道自己不会被淘汰,不会因此而死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战斗中表现得如此决绝的。
白浪行仰起头,感受着寒意不断从伤口涌入体内带来刺骨痛楚,他的眼神非但没有因此黯淡,反而更加的明亮了。
他看着已是手下败将的林挽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开口。
因为他的下一位对手来了。
这场擂台赛的规则是半个时辰内无人挑战,又或者连胜三次,前一个过程已经被林挽衣打断,而考生们不可能再为他等待半小时,有人挑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伤势看着便来得沉重,无论是腰部那道可见白骨的伤口,还是不断淌血的持枪手臂,以及脸上的那道伤口,都会让考生们觉得他存在被战胜的可能。
神景天女不曾下场。
她站在林挽衣的身旁,默默守着这位朋友,以及思考一个令她深感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李若云会被直接淘汰?
如果以伤势沉重论,那林挽衣也伤了个彻底,为何没有被直接淘汰?
要知道李若云当时还有重来的机会。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顾濯能够直接淘汰掉他?
……
……
“濯啊,你认识那小姑娘已经输咯。”
“输得可惨了,被别人一枪给心脏都捅穿了呢。”
“不过这一架打得挺好看的,总算是没那么无聊了。”
“哦,对了,你之前问咱们那个事情……那事儿真给不了你答案。”
“为什么给不出?”
“你想啊,自从她不过来这边之后,这头天天下雪,乌云蔽日的,我们都没法和太阳老兄打招呼了,谁还有那闲心思记时间。”
“那时候的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当时的心情比平常要好上不少?”
“这里有没有让我们觉得特别的人?”
“这还要问的吗?”
“当然是你啊!”
在另一处擂台上,无人可战的顾濯已然与这方天地闲聊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怎么擅长和同辈中人聊天,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平日里的他习惯了倾听,不需要去寻找任何话题,便能有一个聊不死的天。
比如这时候,这方天地万物就自发地换了一个话头。
“说起来,我们之前帮你淘汰那个李什么,那应该算是替你作弊吧?”
“啧,怕了?”
“……别说,还真有点怕。”
“没事儿,她走的时候又没叮嘱我们不能动手脚,真要出问题了,那也是她没交代清楚的问题。”
“对哦。”
顾濯听着这些话,不时开口回应,默默思考着已知的事实。
白南明最后一次来苍山的时间不明确,但距今不算太久,而那时候她的心情不错,并在当天为今年的夏祭做好了准备。
整个过程十分清楚。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问题,无声认真问道:“最先登顶那人的奖励是什么?”
大秦之所以能把夏祭推及至整个人间,与强大的国力有关,但更关键的是那些让全天下年轻人为之心动的奖励。
奇珍异宝、神功秘籍、古老传承、权势地位……乃至于亲自与当今圣人见上一面,得其亲口指点迷津。
这些都是让年轻天才们趋之若鹜的东西。
今年夏祭难度之高过往从未有过,大秦朝廷又不惜行内定之举,不必深思也能猜到,这次夏祭头名的奖励将会超乎想象。
顾濯之前从未问过这些。
因为不在乎,故而不关心。
他争夏祭头名,为的只是名正言顺地进入白帝山,这座帝室陵墓所在之山,截取盘桓在其中的万物霜天真意,仅此而已。
此事关乎他的生死。
生死之外,一切不过等闲事,何必在意?
万物莫名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濯的心湖才再次迎来声音。
“这事……我们的确是知道的。”
“但这好像不能说吧?”
“白痴,不是好像,是真的不能说。”
“对不起,这个没办法告诉你。”
“我们最多只能告诉你,那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你一定要争气点率先登顶。”
万物传来的声音叨叨絮絮,藏着许多不好意思的味道,但态度始终坚定。
顾濯没有追问。
半个时辰已经到了。
石坪之上,数百星火倏然明亮,烧得此间光明如昼。
苍山风雪骤停。
一道远超顾濯此刻境界的强大力量,降临在他的身上,如若一道看不见的天光将其接引飞升,直至云上。
直至顾濯的身影彻底消失,场间众人才是收回目光。
然后他们错愕发现,余笙已经站在那里。
那根松散的麻花辫在风中摇曳。
她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自有宗师气度。
……
……
云上的世界并未明亮,星光依旧黯淡,漆黑一片。
顾濯往前一步,来到这昏暗的世界里。
他想着先前听到的那些话,想着话里的那些不尽之意,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答案,于是抬头望向这片天空。
落入眼中的是苍山之巅。
那座孤峰直指穹苍,与繁星为伴。
静然伫立仿若已有万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