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难道你不觉得这雨下的很应景吗?”
顾濯沉默不语。
夜雨中,他撑着林挽衣借来的伞,走在黎明未至前最为黑暗的神都的街道上,放眼望去长街空无一人。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伞檐落在夜幕阴云后的月亮上,在心里问道:“你也赞同?”
“因为那个小姑娘感觉很有趣,着实有些忍不住。”
那月色纵下雨仍旧温柔,声音难得轻快,仿佛藏在云后偷偷笑。
顾濯再次无话可说。
在不久前分别的时候,林挽衣真的去找了一把伞借给他,而且还说了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夜月色真美,这场雨也下的好温柔。
随着话音的落下,是少女紧紧关门,转身远去的脚步声。
想来林挽衣今夜入睡之前,难免会为此多生念想,甚至是辗转难眠一夜。
“咦,你不会是在偷偷怪我们吧?”
有声音自顾濯心湖响起。
他安静片刻后,叹了口气,委婉说道:“不是责怪你们的意思,就是想到日后可能存在的某些时刻,心里多少会觉得有些奇怪。”
有风问道:“怎么奇怪?奇怪在哪里了?”
“白痴。”
那月色不再温柔,满是嫌弃意味:“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像今天这样与小姑娘谈情说爱,甚至更进一步的时候啊。”
此言一出,天地骤静。
唯有雨声未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物始复苏。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
“按道理来说,是应该都闭上自己眼睛的……”
“笨蛋,我们哪里有眼睛了?”
“比喻懂不懂啊,总之,别说到那种生命走向大美的关键时刻了,今夜的谈情说爱我们都不该看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我真不想这么做。”
“是啊,要是我们都不看了,怎么下一场应景的雨?”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顾濯听着万物的声音,望向天边若隐若现的晨光,很难理解这种后知后觉。
就在这时候,月色静悄悄地与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怎么看那小姑娘的?”
顾濯心想这话也太有长辈的味道了。
如此想着,他平静说道:“哪个方面?”
“就单说今夜这事?”
“勇敢,坚定,很让人喜欢。”
“但你不喜欢?”
“直接用不这个字来形容有失偏颇,我和她的关系很好,大概已经跨过了朋友的界线,不过确实还没到喜欢的境地,就和她对我的喜欢一样。”
“此言何解?”
“她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容易,始终在为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而努力,于是她不愿意错过任何的机会,或者说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她在某些地方的抉择上格外激进,比如今夜。”
“听着有些道理。”
“在我前世有过一个说法,像今夜这样的告白不该是开始,而是水到渠成的最后一着,这样解释你可以理解吗?”
“但你并无不喜?”
“是的。”
对话在此结束。
顾濯轻声说着,侧脸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女唇瓣的余温。
在他即将迎着晨风的吹拂,回到白马湖畔那家客栈的时候,将亮未亮的天空上恰好迎来了一幕堪称瑰丽画面。
数十道流星自人间各地而来,奔赴神都。
那些流星都是剑,飞剑。
八方来剑。
共商何事?
……
……
易水位于大陆北方,直面荒原。
过往人间曾有至强者,于此横剑,中流击水,浪遏十万荒人飞舟南下。
如今这里早已繁华,两岸皆是琼台玉宇,清灵仿若仙境。
在那处被视为宗门禁地的江心岛的最高处,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随意抬起手,取下那道飞奔而来的流光当中所挟之剑书。
他看着这份剑书,本已随着年岁而浑浊的眼睛,渐有光芒亮起。
不久后,他以真元凌空写下近百字,赋予飞剑之中。
流光再起。
调头南去神都。
此刻夜色未散正浓。
……
……
一片湖水坐落于群山之巅,直面穹苍。
挽剑池即是由此而来。
当代挽剑池的掌门真人是一位名为刘谌的中年男子。
他常年不修边幅,散乱长发,赤足而行,行事颇有几分浪荡的意思。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在收到那封自神都而来的剑书后,神情依旧严肃了起来。
没有耗费上太多时间,他直接给出了一个明确而粗鄙如江湖黑帮的回应。
“弄。”
“直接弄。”
“随便弄!”
……
……
朝天剑阙位于天都峰上,连绵琼楼玉宇静悬夜空,最为靠近神都。
故而这里也是最先得到关于顾濯消息的地方。
对此朝天剑阙做出的反应十分简单,格外直接。
其掌门真人出关,下山。
直入神都。
……
……
慈航寺作为禅宗祖庭之一,对此反应相对平静,毕竟顾濯早已有言不当和尚。
当代住持真人不做避讳,在那封回信上明确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道门之外无不可。
……
……
清净观一片安静。
观主看着檐下滴雨,窗外淅沥声,神情几分怅然。
若是当年,道门何至于不敢对这等天才动心?
“尽人事……”
他叹息着回了一封信,自言自语道:“听天命。”
……
……
那些散落在人间各地的至强者们,或前或后得到了夏祭结束的消息,便也得知了关于顾濯与余笙最后一战的场面的具体描述。
诸宗门为求传承,为求后继有人更上一层楼,为此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真正让人没想到的是,就连那些无宗门传承之束缚的绝代强者,都对此展现出了不小的兴趣,似乎是起了把自身衣钵传下去的念头。
其中以那位被世人称之为剑道南宗的宗师人物为首。
邪魔外道对此自然也有兴趣,奈何那里是神都,他们没有任何手段可言,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盛事,思考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其中以天命教对顾濯最为看重。
原因很简单。
在天命教的强者们看来,白南明为顾濯所救。
或许这只是机缘巧合之事,那这是否说明大秦依旧为天命所钟,命不该绝?
若要断大秦之天命,是否该从顾濯的身上着手?
……
……
大秦南方某郡城中。
“真是了不起啊。”
陈迟从巡天司的隐秘据点中离开,想着顾濯在那份情报上的描述,好生感慨。
早在望京的时候,他就对顾濯夺得夏祭头名有着极大的信心,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来的第一。
想着自己与这么一位未来的人间至强者提前建立起关系,哪怕是陈迟这等出身剑道大宗,又供职于巡天司的年轻一辈强者人物,都为之而深刻自豪与欣喜。
只不过这自豪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头疼转瞬即至。
这段时间,他和郁荫椿还有关信古三人,因为裴今歌的命令一直在追查顾濯的过往,追查那一片空白的十三年。
不知幸还是不幸,这件事基本上没有进展可言,但他们调查的另外一桩事情倒是真有了眉目。
长洲书院那位失踪的院长,近些年来倒是真有不少古怪的行径,比如闭关不是真闭关,而是外出远游。
很有意思的是,这位院长远游的足迹恰好落在了帝国的南方。
以及南齐的北方。
陈迟三人近些天来,即是在南方各个城池里走走停停,调出当地巡天司的卷宗翻阅,以此维持着这场漫长而艰巨的调查。
……
……
望京城,天光已亮。
夏祭结束的消息随着朝廷的符书而到来,为望京带来了一个无比热闹的清晨。
大街上欢呼声络绎不绝,许多人于青天白日之下饮酒纵声放歌而舞,各家书院甚至为此给了假日……整座望京城的人们仿佛过了节。
自陛下迁都至今,望京势衰已有百年,渐为世人所遗憾惋惜,就连不屑嘲弄都罕见了。
直至今日,顾濯从这座古老都城中走出去,踏入天下人的眼中。
那么,生活在这座古老都城里的人们又怎能不与有荣焉,为之兴奋喝彩?
然而总有人为此落寞。
比如那位长洲书院的前副院长。
此刻这位老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正在饮酒,闷酒,浑身落寞。
“我真傻……真的。”
憔悴的老人自言自语说着,忽然就抬起手给自己甩了一巴掌,然后又继续倒酒再饮,不断重复着这五个字,其中充满了心疼的味道。
直至某刻,他的手臂终于无力垂下,低头自责痛哭。
……
……
那一场夜雨过后,神都的热闹没有如火焰般被雨水扑灭,伴随着人间各地的强者到来,民众们更加期待那场确定顾濯去向的夜宴。
故而这几天里,本就繁华的白马湖畔更加喧嚣,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纷纷在此地出现。
就连神都的某些权贵都动了心,思考要不要把自家的女儿给送过去,见上一面相个亲。
时间在这烦嚣声中飞快流逝。
夏祭结束后的第三夜终于到了,万众为之瞩目。
恰逢七夕。
神都灯火通明,如昼。
据闻,今夜皇帝陛下将会亲自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