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依言,望向远方那热闹至极的画面,安静片刻后说道:“这风起的真有意思。”
“就像是这方天地听到了那句救命。”
她收回目光,借冰冷湖水搓洗双手,缓声说道:“或许真是万物有灵吧。”
顾濯欣赏着湖水中荡漾的月色,说道:“天时固然重要,不可或缺,但这不是全部,因为事在人为。”
余笙没有说话。
顾濯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数艘在水面疾驰的战船上,看着正在飘扬的大秦军旗,微笑说道:“我觉得那位将军能遇到今夜这场热闹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余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世事的确奇妙。”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随之而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那本蓬松散软的麻花辫因风而起。
……
……
南齐密谍司的谍子们已经转身撤退。
为了更快的离开,他们就连万守康的可憎面目都没敢多看一眼,只是默默记下这桩深仇大恨,留在日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行报复。
与这群密谍司的间谍相比起来,无忧山的杀手们要淡然许多。
不久之前,那个从薄雾中走出的杀手,眼睁睁看着陈迟三人被道法送至百丈之上的天空,根本没法下剑杀人便只能放弃。
他回到自家首领的身旁,没有去看那大秦的战船,无奈问道:“老大,现在这活儿该怎么办?”
“白痴啊你?”
杀手首领面无表情骂道:“这还要问的吗?我们的确收了钱,但那钱可不够与大秦水师正面冲突,当然是不办啊。”
杀手对此很不解,一脸老实问道:“那事情不办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杀手首领淡然说道:“邪魔外道之间亦有差距,整个天下都知道我们无忧山是收钱办事的生意人,现在天命教顶在最前面没撤,待会儿真打起来也是他们先挨打,只要我们不乱动,谁会闲得来打我们?”
杀手犹豫着说道:“但我们总不能在旁边看戏吧?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杀手首领说道:“当然不是看戏,是为了看人。”
“看今夜这事和万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他恰好收回目光,毫无情绪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改天我们去阳州城做个客,把事情给问个清楚。”
那杀手下意识问道:“问什么?”
“当然是去问万家。”
杀手首领漠然说道:“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坏无忧山的生意?”
杀手摸了摸脑袋,说道:“我还以为您要去问为什么会刮这场风呢。”
……
……
南齐密谍司的人走了,无忧山的七位杀手也走了,万守康当然也想要走。
然而他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在那边薄雾骤散的瞬间,所有人都已经清楚看到他的身影,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如果这时候的他慌不择路地决定离开,那不仅无法为万家改变当下的局面,只会招惹来更多的怀疑,来自大秦军方的怀疑。
万守康强自冷静下来,迫使自己不被先前那无数道视线侵扰心神,低声急促向下属做出吩咐,命令其使用某件法器把此间发生的一切汇总成为消息,送回阳州城内的老宅,让家主提前做好准备,应付这场即将到来的狂澜。
……
……
在看到大秦军旗迎风招展的那一刻,长逾道人就知道事情彻底坏了。
根据天命教得到的情报,冼以恕此刻应该身在自己的军营当中,而不是傲然立于战船最前方,以冷漠眼神审视此间发生的一切变故。
无论是情报来源出现问题,还是万家忽然改变了主意,都叙说着同一个问题。
今夜过后,云梦古泽上的事态发展将会直接脱离天命教的掌控,很有可能走向一个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且是以狂奔不回头的姿势。
“愚蠢,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长逾道人盯着数里外万守康的身影,声音冰冷到了极点:“准备撤退。”
下一刻,他霍然转头望向正在湖水为庆贺死里逃生而在欢笑的陈迟三人,面无表情怒斥道:“三个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的白痴蠢货。”
话至此处,道人含怒挥舞衣袖。
道法的气息随之而生。
天地间自有感应。
对此感受最为明显的自然是身在湖水中的陈迟三人。
那阵狂风过后本已趋向平静的湖水,随着那位长逾道人的愤怒挥袖,竟是在这倏然间翻涌成浪,为道法所浸染的湖水挟着沛然莫御之巨力,毫无阻碍地将陈迟三人包裹在其中。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那道裹住陈迟三人的巨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了起来,直接涌上位于近百丈的高空之中。
无数湖水狂涌而上,在星光的映照之下,最终凝聚成为一颗巨大的水球。
陈迟三人就被困在其中,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云梦泽中出现了一片庞大的阴影。
这片阴影遮蔽天空,让十余里的水面陷入昏暗,极具威势。
长逾道人的目光落在疾驰而来的战船之上。
下一刻,那颗巨大无比的水球开始降落。
刺耳的呼啸声随之响起,那是空气遭到压迫后的悲鸣。
繁乱水面瞬间平静,再无半点波澜。
就连藏身其中的水草都纷纷折断。
不知道有多少鱼儿因此死去。
那片阴影正在不断凝缩。
就像是深渊。
便在这时,一道无比刺眼的白光骤然惊破四野。
那道白光起自于大秦战船最前方,如闪电般划破如深渊般的漆黑阴影,直接刺入那个巨大无比的水球当中,与身在其中即将死去的陈迟三人擦肩而过,为他们带来崭新的空气,以及最为珍贵的生机。
以天命教道法凝聚而成的水球倏然停滞在半空中,整个球体在片刻的凝静过后极为不安地沸腾了起来。
一声轻响。
砰。
那颗水球炸开了。
在月色与星光的映照之下,万顷湖水化作十余道大小不一的瀑布,自数十丈高的夜空倾洒落下。
陈迟三人混在其中。
直到这时候,箭矢凭空到来的尖锐刺耳啸叫鸣响,才是迟迟落入人们的耳中。
原来那道白光是一箭。
来自于那位冼以恕将军。
将军不曾放下手中弓,视线越过漫长距离,落在长逾道人的身上。
他的指腹再次落在弓弦之上,准备无视上一箭对身体带来的极沉重负担,尝试狙杀这位魔道贼人。
不等他的气息锁定对方,天命教众人彷如梦幻泡影一般,无端消散在云梦泽中,仿佛从未在今夜出现过。
这显然也是一门极高深的道法。
冼以恕皱起眉头。
他放下长弓,正准备去与那三位巡天司的执事谈话时,一道微弱的气息忽然落入他的感知当中。
他偏过头望向万家那艘小船的方向,挑起眉头冷笑,心想你莫不是以为我放下弓就拿你没办法了?
没有片刻的迟疑,冼以恕随手握住一根箭矢,看也不看直接掷了出去。
箭矢没入水中,不曾惊起半点水花,便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一件珍贵的法器因此而损毁。
“让万家的人过来见我。”
冼以恕冷笑说道:“我现在是真的好奇,大半夜不睡觉,一大群邪魔外道聚在这云梦古泽里到底要做什么。”
……
……
那个无人在意的昏暗角落。
顾濯看着那位大展神威的将军,看着浑身凄惨的陈迟三人,感慨叹息道:“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
余笙说道:“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那就是一件好事。”
顾濯赞同这个看法,话锋忽转:“走吧。”
余笙忽然问道:“你觉得今夜这场热闹完了吗?”
顾濯漫不经心说道:“刚刚开始吧。”
……
……
阳州城,万家祖宅。
那片天井下,老妇人看着坐在一旁的子侄,看着他们犹自凝重的神色,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声音冷淡讥讽道:“既然你们这么不放心守康,何必非要在这里摆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直接跟过去不是更好吗?”
一片安静。
没有人回应。
万家家主不愿为此伤了和气,接过话头,说道:“时间算下来,那便差不多也该出结果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回来。”
“天命教那群邪魔外道,为求低调不大可能杀死陈迟三人,更有可能将其关押起来,届时再由我等寻个机会把他们给救出来,只要这事做的足够干净……”
他的声音平静而缓慢:“无论陈迟自己相信与否,朝天剑阙都是要认下这份人情的。”
不等旁人开口,老妇人冷哼一声,叹息说道:“平日里我不愿动用这些计谋,是因为我为人处世习惯了光明正大,真到了万家需要的时候,我岂会连这些都不懂得?”
这句话虽已一声叹息为前奏,其中却都是骄傲自得自矜之意。
万家众人笑着附和了几句。
天井下,放眼望去都是母慈子孝的画面。
老妇人更为得意。
于是她再次想起不久前万守康带来的那一句话。
“若是说出自己的名字,那我们就都该死了?”
她似笑非笑嘲弄道:“我现在倒是真好奇那两人什么名字了,想要与他们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两个名字才能做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