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忽然问道:“你觉得你的天赋怎样?”
“这还要问的吗?当然是极好的。”
陈迟不假思索,眉飞色舞说道:“要不然我凭什么能混得这么好,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我要是真的不值一提,当初在阳州城里万家早就让我滚了,怎么可能还打算分我一杯羹?”
顾濯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陈迟不说话了。
这句话让他怎么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濯,眼眸里头的情绪很是复杂,或者……该用幽幽这两个字来形容?
“天下无双,世不二出,百年以来夏祭第一人,往后百年想来也很难有人与你并肩……总之,你是我见过修行天赋最好的那个人。”
顾濯摇头说道:“错了。”
陈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错在哪里?”
顾濯平静说道:“千年以降,无人与我并肩。”
陈迟完全无法接受这句话,心想那些活在古老岁月中的人物也就不提了,难道你还能比道主更加了不起吗?
时间才是检验一个人是否真正具有天赋的唯一标准。
“我觉得……”
他的表情是一脸的便秘,犹豫再三后,眼神忽而明亮,话锋随之一转:“所以你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顾濯心想这话问的也太白痴了,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谁的修行出问题,都不可能是我的修行出问题。”
陈迟愣了一下,心想这个逻辑好有道理,但怎感觉又稍微有点儿不妥呢?
不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不妥,又听到了一句话,带着几分关怀。
“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毫无意义地担心,顺便也是替我带一句话给林挽衣,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行吧,但我要强调一个事情。”
“请讲。”
“我真的不是邮差。”
听到这句话,顾濯拍了拍陈迟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陈迟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既然你的修行没出问题,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停留在洞真?”
“坦白而言,我是觉得你有些操之过急的。”
他看着顾濯认真说道:“主要你是在今年春天入的洞真,如今秋末就要破境,这时间怎么看都太短了些,我怕你根基不稳。”
顾濯想了想,问道:“洞真的本意是什么?”
“洞悉天地真。”
陈迟皱起眉头,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理应是每一位修行者都知道的事情。
“没什么。”
顾濯看了他一眼,解释说道:“我看你担心我根基不稳,便以为洞真有了新的意思,既然没有,那就行了。”
陈迟再次沉默,心想这是何等程度的自信?
半晌过后,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我不和你聊了。”
顾濯有些意外,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再问我一遍为什么不破境呢。”
陈迟说道:“老实说是想问的。”
“那为什么不问了?”
“主要是不想再听到某些让自己难过的话了。”
“我现在忽然觉得你也很了不起。”
“啊?为什么?”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有自知之明的。”
“……虽然是赞美,但我总觉得被你伤到了。”
……
……
谈话还算愉快,主要原因当然是陈迟的阔达。
顾濯目送这位朋友离去,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请上一顿火锅,然后继续专注当下。
不破境的原因没那么复杂,十分简单。
当修行者踏入养神这个阶段后,神魂将会迎来一次彷如新生般的蜕变,与自身修行的功法相互印证,相辅相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个不可逆反的过程。
如今顾濯修行的是星霜劫,这门来自于白南明所创造的功法。
星霜劫仍在初创阶段,功法本身尚未真正完善,与万物霜天劫这等经过无数次修缮的功法不同,存在着相当程度的修改空间。
简而言之,星霜劫可以成为一门独属于他的功法。
这也是顾濯为何一直不着急破境的缘故。
更为关键的是,他那位开山大弟子留下的元始魔典,与星霜劫隐有几分相通之处。
只不过星霜劫旨在与岁月为敌,转白发为青丝,挽留人间美好。
元始魔典却是逆其道而行之,让生命在极短时间内绽放出璀璨光彩,如流星,似烟花。
否则陆明诚何至于衰老成那般模样?
要知道连归一境都可以苟延残喘上三百年。
当顾濯意识到星霜劫与元始魔典的同与不同之时,心中当即有所明悟。
如何让这两门功法相辅相成,融为一体,互为表里,这或许就是他这辈子应该走的那条修行路。
这才是他为何着手破境后,又迟迟没有破境,始终停留在洞真的真正缘故。
近些天来,他从大秦朝廷取来的那些丹药,其实是在弥补自己为求达到目的不断做出尝试,不得不遭受两种功法之间的剧烈冲突所带来的亏损,以及伤势。
如此自我折磨,非但没有让他为之气馁,
顾濯甚至越发期待,当自己成功解决这个问题踏入养神境后,神魂将会迎来一种怎样的蜕变。
……
……
夜色下,青霄月坐在某座殿宇的屋檐之上。
与往常不同,他的目光没有再落在顾濯的身上,而是微仰起头注视着远方。
那里有着一道即将消逝的剑光。
而他的身后来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说我在保护他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这个理由。”
青霄月咳嗽了一声,带着难得的笑意,望向站在一旁的裴今歌。
“其实是娘娘考虑到我伤势未愈,却又是闲不下来的性情,想着自己准备把女儿嫁给他,便干脆让我代她认真看看,看看顾濯在各种事情上的抉择与表现,免得林挽衣走她当年的老路。”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隐去了那个真正的原因——娘娘想知道顾濯为何忽然之间与禅宗过不去。
裴今歌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青霄月微笑说道:“不然还能是哪样?”
“那你呢?”
他说道:“你为什么要来与他见面?”
裴今歌没好气说道:“朝中有人认为顾濯在借陛下的承诺行中饱私囊之事,为自己谋取不该有的好处,神都那边已经吵了个不可开交,我只能过来看上一眼。”
青霄月敛去笑意,缓声说道:“这应该是有人在借顾濯向娘娘发难。”
大秦坐拥天下,诸国莫不为臣,是真正的富有四海。
哪怕顾濯再奢侈浪费上百倍也好,都不可能让朝廷的财政有半点伤筋动骨,因为他要破的不是羽化境。
更何况如今一应支出都来自于皇帝陛下的内库。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为此大吵大闹,无异于富贵人家为一笼包子讨价还价,只能是别有意图。
“谁不知道呢?”
裴今歌的语气很无所谓。
这些年来,她亲眼见证过无数次朝堂之上的斗争,早已对此感到厌倦。
而她的身份也有资格让她超然于外,只要皇帝陛下相信她的忠诚,那谁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
她话锋骤然一转,问道:“你还要再继续看下去吗?”
青霄月明白她的意思,转身离开,说道:“待你回来我们闲聊一二。”
……
……
推门而入,裴今歌望向顾濯的背影。
下一刻,她直接说道:“青霄月在盯着你,你不要告诉我,近些天你和天命教的人有过联系。”
顾濯听着这话有些意外,心想你这次怎么不和我说直接结束合作了,摇头说道:“没有。”
然后他说道:“不过我等你很久了。”
裴今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了秀湖真人被密谍司软禁的消息。
她为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慈航寺给出的彩头你知道了吗?”
“重筑道体。”
“这个彩头实在太大,完全不正常,禅宗在此背后定然有所图谋。”
“没事。”
“为什么没事?”
裴今歌墨眉微蹙。
顾濯理所当然说道:“因为这彩头会落到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