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望京,望京(1 / 1)桥下蓝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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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淡掩旧城,故纸堆前是新人。

叶依兰坐在书案前,腰背挺得笔直,不时咬住下唇,蹙眉苦思。

思而不得其解,小姑娘无奈放下笔头,转身望向就坐在不远处假寐的顾濯,眼神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就像是摆在屋檐下被春雨盛满的那一个瓷碗。

哪怕是很多天以后的现在,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过分梦幻,让她就开心之余隐约惶恐。

“有地方弄不明白?”

顾濯的声音懒懒响起。

叶依兰离开椅子,捧着那旧书走到他的身旁,认真念出了不解之处。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小姑娘一脸苦恼说道:“我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一段就是在绕圈子说废话。”

顾濯拿过那一卷书,悠悠闲闲地开始讲解。

伴着窗外的淅沥雨声,他的说话声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听着不曾让人坠入梦中,反而清醒。

“大致而言,这一段讲的是如何才能有洞真之心,而道心这种东西本就玄妙,有些时候说得太直白了,反而带不来启发。”

他说道:“道心与道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需要明悟的,从来不是你只要知道便能做到。”

叶依兰认真听完,把该记的话都给记下来后,连忙认真鼓掌称赞。

在掌声中,小姑娘见顾濯此刻的心情似乎不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徘徊多日的疑问。

“师兄,您为什么忽然回来望京呢?”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忍了很久了吧?”

叶依兰很是老实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好奇。

“只是散个心罢了。”

顾濯轻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更为温和。

他不再躺在椅子上,往门外走去,随意叮嘱道:“现在又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了,今天还有春雨敲窗个不停,别读书了,赶紧睡上一觉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已消失在叶依兰的眼中,在茫茫春雨中不知所向。

小姑娘见顾濯真的离去,这才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谁能有那睡觉的闲心啊?

她赶紧回到书案前,继续专注读书,尽最大的努力在下一次夏祭前踏入洞真境。

……

……

走在故城春雨中,顾濯的心情还算可以。

与叶依兰说的那个理由是真的,但并非全部的真相。

那位娘娘成为皇后的日子已经被定下,就在这个春天里,而他很清楚自己要是留在神都,便不可避免要去见证这一幕画面。

然而他对此着实没有任何兴趣可言,想着眼不见为净,与余笙在私底下谈了谈,最终寻了个由头重回望京。

望京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大秦立国于千年以前,定都望京将近千年。

如果不是当今圣人不顾当时的一切反对,决意迁都北上,想来世间将会多出一座前所未有的千年不改之都城。

更为奇妙的是迁都以后,本已站在悬崖边缘即将死去的大秦却骤然焕发生机,仿若时来天地皆同力,让踏入全盛时期的道门横遭惨败,败得一塌糊涂。

百年已过,如今不乏世人钻入故纸堆里,苦心钻研那一场千年未有之大变的来龙去脉,试图让那些年里的变故变得条分缕析,泾渭分明,可为后世中人翻阅。

然而这在极少数修行者看来,这注定是一次徒劳无功的辛苦,不是因为事与事人与人本就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真正分开,而是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讲道理的。

比如,所谓天命。

顾濯停下脚步,微仰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雨幕,落在那座颓意难掩的旧皇宫,心想再有一个比如应该就是迁都吧?

迁都之事在百年前之所以遭到强烈的反对,很大程度在于当时的白皇帝,没有拿出一个基于现实的理由,以至于不少人认为迁都是因为皇帝陛下心生恐惧,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位于天南的玄都。

这个说法如今早已没人提起。

不是因为白皇帝后来给出解释,事实上他直到今天也没给出理由,而是他正面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道门,让近乎称宗做祖的道主与玄都一并陨落,让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同时也因为他始终避而不谈,世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不愿逆了这位在世圣人的意思。

从某种角度来说,迁都一事的真正原因无疑是当今人间的最大秘密之一。

毕竟百年前那场战争的真正转折就从迁都开始。

顾濯当然不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是什么。

不过道门对此有过猜测,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次逆天改命,而望京或许就是那个代价,但这个说法显然有很多说不过去的地方。

比如望京作为代价,为何直至今日依旧好端端的,不曾被天道夷为平地,又或是整座皇城坠入黄泉,城中人永世沦为恶鬼不得超生?

想着这些百年前的旧事,想着这些不知真相的秘密,顾濯的心情非但没有糟糕,反而更好。

他很喜欢这种未知带来的感觉,这让他更有活着的意思,再想着余笙在临行前告知他的另外一个秘密,很难不为之而愉快。

那个秘密是万物霜天真意。

不知何时,顾濯已经走到旧皇城前。

他如常出示令牌,驻守的士兵却笑着摇了摇头,故作嫌弃道:“早就认得你了,怎还次次拿个腰牌出来,真当我们眼瞎吗?”

顾濯微笑说道:“总不能让你们难做吧?”

士兵恼了,说道:“这里是望京,谁敢拿你的事情来让我们难做?”

自从去年夏祭过后,顾濯便在望京人心中拥有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他为这座日渐颓废的旧都城带来的那些骄傲与荣光,未曾有人片刻遗忘。

相信再过些年,他的名字将会成为望京的一个传奇。

顾濯笑了笑,没有接话。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继而走过清旷的雨中广场,他绕过那座曾经辉煌的大殿,缓步行至深宫。

余笙告知他的那个秘密与这座旧皇城有关。

出于各种缘故,望京在行政地位上被一削再削,但朝廷每年依旧会拨出一笔数额不少的款项用以维护这座旧皇宫,让其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唯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一笔修缮费用,很大程度落在阵法之上,由钦天监的官员直接负责,而这阵法与白帝山上那座同出一源。

换句话说,这座阵法与万物霜天真意有关。

余笙的意思当然不是让顾濯窃取万物霜天真意,而是让他近距离观摩这座依循万物霜天劫而成的大阵,以此为它山之石,参悟自己的修行之路。

万物霜天真意本就是顾濯想要得到的事物。

当初之所以放弃,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成为白南明的师弟后,再行此事的收益与风险完全不对等。

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他着实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至于余笙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去白帝山,原因也很简单,那位娘娘在不久后要去一趟白家的祖坟,但她没有前往望京的道理。

顾濯行至某间殿宇前,合起手中雨伞,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一位钦天监的官员走了过来,向他点头示意。

像这样的事情在近些天发生过太多次,早已到了不必寒暄废话的境地。

今天却是例外。

这位人至中年的官员咳嗽了一声,望向阴沉天空,提醒说道:“监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来望京一趟,大概就在三天后,说是亲自检修阵法。”

顾濯有些意外,问道:“嗯?”

官员见他犹自不解,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那个宋景纶也会跟着监正过来,听闻他最近很得监正的欢心,要不那几天你就别过来了?免得到时候监正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根本答不上来,迫不得已只好请你离开。”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保密。

寻常钦天监的官员根本不知道旧皇城这座阵法是什么东西,平日里的维护都是对着上头交代下来的法子,按部就班地完成。

对他们来说,这座阵法着实没有什么特别可言,而朝廷也不曾将此地列为禁地。

起初顾濯手持长公主的令牌来到这里,自然是让钦天监的官员们好生错愕,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便也懒得管他到底要做什么了,更何况他往往就是坐着发呆,根本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顾濯好奇问道:“我记得你不是望京人吧。”

官员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我虽然不是望京人,但我妻子是啊。”

顾濯不说话了。

官员安慰说道:“监正不会留在这边太久,等阵法检修完了,一切照常就是。”

顾濯无意让他人为难,笑着说了声好。

……

……

一辆黑色的马车行驶在望京古老的街道上,车轮碾过并不平整的青石板,车厢内部却未因此而有半点抖动,始终维持在平稳当中,这当然是因为铭刻在马车上的细微阵法的缘故。

车厢内坐在一老一少,老的当然是钦天监的监正,少的便是宋景纶。

这是宋景纶第一次来到望京,此刻他怔怔地望着窗外风景,心绪显然已经飞远,不知所往何处。

监正撑起眼皮,忽然问道:“在想顾濯?”

宋景纶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应了一声是,又道:“弟子绝无与他为敌之意。”

监正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容,说道:“那要是我有呢?”

宋景纶霍然抬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不敢开口说话,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监正摆了摆手,有些无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转而说道:“不要说身在朝中,就算赋闲于野,这世间也没有谁会去为难顾濯。”

听着这话,宋景纶的心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在离开望京的时候,他特意邀请林浅水吃了一顿饭,婉转表示三年后的夏祭可以让她成为自己的师妹,也就是拜监正为师。

然而这位让他颇有好感的女子,当时的反应却让他很不愉快。

他仍旧记得,林浅水其时笑容微微一僵,旋即道了声拒绝,让他下意识不解追问,最终听到了顾濯这两个字。

林浅水当然没有说自己要拜顾濯为师,以此作为拒绝的理由,当时的她只是敛去笑意,认真地说自己希望凭借实力赢得机缘,而非寻找捷径。

这句话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宋景纶却听得很难过。

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实力……或者说勇气来反驳这句话,只能苦涩微笑着道了一声明白,然后带着心中的凄苦沉默离开。

这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监正静静地看着宋景纶,看着自己的弟子转过头,自怨自艾地孤苦伶仃。

他眼神里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一潭死水那般,让人心悸。

在裴今歌赋闲后不久,那位最为神秘的巡天司司主特意与他见了一面,进行了一场谈话。

谈话里提及了监正最近在忙碌的事情——即他在白马湖畔那场聚会当天夜里观星,发现那一轮孤月有所变化,心生不祥预感,上书陛下后继而四处追寻求解之事。

那位司主认同他的不祥预感,然后给出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是去看看顾濯,理由是既然你迟迟找不到天象异变的原因所在,不如去看看那些值得一看的真正特别的人,或许从中觅得一丝可能。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毫无道理的提议。

监正在长时间的沉默思考过后却接受了。

这也是他为何在这种时候前来望京的真正原因。

“望京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监正伸手掀起车帘,望向春日里笼罩下的旧都城,缓声说道:“这里曾经出过数不清的天纵之才,有过数百上千位留名青史的大人物,是史书上绕不开的一个地方,但你可曾发现过一件事情?”

宋景纶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摇头说道:“请师父明言。”

监正微笑说道:“自陛下迁都以来,望京再无这般出挑人物。”

宋景纶下意识说道:“直至顾濯?”

监正笑意更盛,说道:“是的。”

不知为何,宋景纶觉得监正的笑容莫名渗人,来得好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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