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笑了,说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顾濯不再多言。
话音落时,王默已然动身。
风乍起,他身上那一袭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百余丈的距离被缩短到数个呼吸之间。
虽不如那道仿佛朝阳照亮众生的白光快,但这时候的他已将自身境界推至极限,速度放在同境界当中,兴许只比剑修手中剑慢上那么些许。
比王默本人来得更快的事物,是他的拳头。
拳锋所过之处皆为真空,湖水撞击长堤所掀起的轰隆声,竟是瞬间消散在长堤之上,被这一拳蛮横至极地镇压了下去,唯有寂静残存。
这拳与先前那一道白光相比起来,固然有强弱之分,但始终不变的是那霸道绝伦之气势。
顾濯的应对法很简单。
在这一拳到来前,他很是随意地伸出手,摘下了一根柳枝。
接着,这根柳枝如剑更似箭矢,自他手中离弦而出,射向王默。
只见那根柳枝自那拳头上方擦过,枝条上的绿叶被拳锋带起的真空撕碎,成为如絮般的事物飘散开来,却无损柳枝的根本,直指王默眉心。
柳枝依旧嫩,不见剑光从中亮起锋芒,王默却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要是坚持下去,在拳头轰到顾濯身体之前,那柳枝必然能让自己先遭重伤。
这是道心所警。
王默神色犹自不变,拳势稍减,身影随之而缓,偏过头与那根柳枝以分厘之差错过。
不等他把拳势再次提起,顾濯信手再折柳,如前掷出。
与先前无二,这根柳枝依旧锋芒十足,直往要害。
王默眼神沉静。
这一幕画面他很熟悉。
慈航寺上,谢应怜就是败在这种如潮般的攻势之下,疲于奔命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自那一天起,他便已经在思考换做是自己,该如何才能应对破解这种朴实无华的强大。
让折雪无力再起是第一步,这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自己受伤,继而失去继续战斗下去的可能。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顾濯的强大已经到了随意借外物为器的境地,哪怕顺手折柳依旧能够成剑,根本不被囿于一物当中。
然而……这终究还是欠了意思。
柳枝可以为剑,但又怎可能是剑?
若真能与剑一般无二,那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其中的道理再是简单不过了!
一声轻喝,拳锋随之而动。
这一次王默的拳头没有再奔着顾濯去,而是那根破空而来的柳枝,要与其正面碰撞。
与此同时,他的脚步不曾在原地停下片刻,仍旧在不断向前,拉近着距离。
就像王默判断那般,柳枝不是飞剑,并非天材地宝铸造,无法承受过于强大的撞击与力量,非要与那拳头交锋的下场唯有粉身碎骨。
便在相遇前一个刹那,为顾濯念头所动的柳枝没有选择直面锋芒,转而攻向王默周身的其余要害。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无可避免地让势头衰减,与强弩之末的箭矢着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言。
落在旁观者眼中,便是柳枝为王默拳锋所震慑,如真正的断柳般飘落在一旁,带着最后的不甘插入泥土中,便再无半点声息。
顾濯眼神平静。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折柳,掷出。
王默的神情同样坚定,如前。
两人都在坚持着自己的选择战斗方式。
长堤上。
一人随手折柳为剑,一人步步为营而前。
烟尘渐起,暮色越浓。
长风湖红如血。
……
……
“这样下去……对顾濯恐怕不太妙。”
“两人最初相距百丈,顾濯要是一直维持住这个距离,至少可以维持不败。”
“但那不是顾濯的选择。”
“王默的拳势越来越强了。”
“这拳势攀至巅峰,或许可以越境而战,我的意思是战胜。”
“不愧是那位人间骄阳唯一的弟子。”
“快到最后十丈了。”
望京旧门阀的强者们安静了下来,不再以神识交换对这一战的看法,让全部心神集中到其中。
这短短的十丈距离,很有可能直接决定整场战斗的胜负,一切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哪怕是他们也不便分心。
……
……
监正的境界颇为高深,身成无垢已有多年,本身又以眼力见长。
连夜里繁星都可看个究竟,又怎会辩不清这场战斗的局势?
故而他的判断更为直接与干脆。
十丈之内,剑比拳更快。
顾濯的胜机就在其中。
若是进了五丈,王默近了顾濯的身,那战斗将会结束在一个瞬间,不该有任何的变数。
监正与旧门阀强者们看法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顾濯并非是不想退,而是认为一旦退了,祈求以此来保存一个安全的距离,那就直接败了。
王默的拳头和道法,绝对要比顾濯转身离去来得更快。
……
……
无忧山的金灿灿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他这辈子只擅长两件事情:杀人和谈生意。
战斗不在其中。
求知很好奇,但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严肃胖脸,他着实没有说话的勇气,唯有隔着一湖鲜血远远观战。
……
……
十丈已至。
擦的一声轻响。
一根柳枝与王默擦肩而过,在他的耳垂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还未来得及从中渗出就已经被风吹散,不留半点痕迹。
紧接着,他的衣裳上也出现了裂口。
都是柳枝留下的痕迹。
在这种距离内,王默的拳头再如何快,终究不如剑来得快。
哪怕那不是真的剑。
王默对此早已有了准备,不曾奢望于毫发无损,只求护住自己的真正要害,仅此而已。
他做的很成功,十丈至五丈这距离当中,顾濯在极短时间内连出七剑,他的身上便也多了七道伤口,但都是无关紧的伤。
五丈将至。
这对寻常人而言并不短暂的距离,在王默拳势已然攀至巅峰的此刻,却是转瞬间的事情。
不再是轻喝。
一声怒啸自王默唇间喷涌而出。
磅礴真元狂暴地从他体内骤然爆发出来,尽数汇聚凝聚于他的拳头当中,然后有仿佛无尽的光明如水般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至长堤上。
夕阳尚未入山。
此间却像是升起了一轮新的朝阳。
与无限光明一并到来的还有一道沉重的气息,瞬息之间将方圆十丈笼罩在内,降下如山般的压力,空气变得粘稠了不知道多少倍。
身在其中,不要说来去自如,就连迈步都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毫无疑问是王默当下所掌握最为强大的手段,也是那位被誉为羽化之下第一人的人间骄阳纵横天下的倚仗,已有几分神通之雏形。
光是人世间最快的事物。
人在光明中,如何能躲得过去?
这是躲不开避不过,唯有正面硬接的一击。
没有风,没有雨,就连景色也都被光明所淹没。
顾濯眼前的世界被这一拳全部占据。
若是开战之初,他还可以凭借折雪与这一拳争锋,攻王默必救之处,逼迫其不得不退。
但现在他手中已然无剑,即便再行折柳之事,柳枝递出瞬间恐怕也会直接被燃烧殆尽,不留分毫。
王默看着顾濯,没有说话,因为来不及。
但他要说的话已经在这眼神当中,无需付诸于口。
——认输吧。
顾濯看懂了这个眼神。
于是他平静地伸出了手,最后折下了一根柳枝,以此作为自己的回答。
这一次他没有再把柳枝掷出,而是握在手中,如剑,刺出。
五丈已过。
王默出现在顾濯的身前,落拳。
拳头与那柳枝相遇,柳枝开始寸寸断裂,带着燃烧的痕迹飘飞。
胜负似是已分。
这一刻,叶依兰的眼里都是担心。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却骤然舒开眉头,再无半点忧愁。
一幕难以置信的画面出现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
最后那根柳枝破碎的瞬间,原先没入泥土中的数十近百根柳枝,于这瞬间骤然颤动不休,直至破土而出。
嗡!
嗡!
嗡!
数十道相同的声音一并响起,最终混杂凝就形成一道响彻长堤的剑鸣声。
剑鸣声中,那近百根柳枝终于有光芒生出,刺目至夺人心弦。
然后。
它们以剑锋再一次刺向王默,任由身躯在进入那五丈之内开始燃烧为灰烬,仍不停歇,前赴后继。
画面极尽绚丽。
远远望去,每一根柳枝的逝去,都是一朵烟花在细小的绽放。
王默的眼神变得极尽凌厉。
他手中的光明变得更加磅礴,得寸而进尺,笼罩四野。
顾濯隔着这片光芒,看着王默眼睛,嘴角忽然牵起一抹笑意。
不等王默做什么,他主动把手中柳枝往前一递。
柳枝瞬间粉碎。
拳势随之而顿减。
顾濯顺势并拢双指,为剑。
一道剑光自他指尖生出,刺向那个即将势衰的拳头。
两者就此相遇。
一声轻响。
不再是如雷般的轰隆。
因为早在此之前,已有十余根柳枝突破那光明的疆域,刺破王默的衣袍,刺入他的身体当中,刺穿了他的穴位所在,截断真元流转。
强弩之末的不再是顾濯,而是他。
在先前一刻,近百道与最初威势全然一致的剑光,轰然袭向他的背后,他的拳头再如何了不起,也不可能抵得住这如潮不绝的剑势。
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濯看着王默,想了会儿,安慰说道:“你很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地拨开了那个粗粝的拳头,以剑指。
一道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在漆黑的长堤上,来自一个曾经带着无限光明的拳头。
“我输了。”
王默颓然垂落受伤极重的右手,感受着剑芒贯穿身体带来的强烈痛楚。
他沉默片刻后,抬头望向顾濯的眼睛,声音颤抖而认真,问道:“这门功法到底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