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温和一笑,说道:“你很幸运。”
王默怔了怔,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来幸运何在。
他神情凝重说道:“请指教。”
顾濯说道:“我直到今天才想到该叫他什么名字。”
王默闻得此言,心情变得很是复杂,沉默不知何所言。
证我绝学,你也算是与有荣焉?
所谓幸运难道如此吗?
顾濯不顾他所想,继续说道:“但你也很不幸。”
王默更不解了,心想难道不是与有荣焉,而是死得其所吗?
若真如此,这是否太过了一些?
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顾濯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给它起了什么名字。”
王默沉默了。
半晌过后,他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认真配合地唏嘘了一声,说道:“这确实很不幸。”
顾濯挥了挥手,剑意散尽。
王默的身体骤然轻松,鲜血从身体里缓缓渗出,如泪水打湿衣衫。
这时候的他模样看上去凄惨,情况却要比先前剑意封堵穴位要好上太多,只不过是些休养几天就能缓过来的轻伤。
至于为剑指所伤的右臂,伤势的确要重上一些,但也不成太大问题。
他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让体内紊乱的真元开始平复。
与此同时,得以在最近距离观战的小姑娘,恰好在两人结束谈话后出现了。
叶依兰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遍顾濯,确定自家师兄没有受伤,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了一眼王默,想着对方不久前说过的那些话,最终还是放弃开口嘲弄回去,因为那做不太淑女,但她最终还是故意哼了一声。
王默明白她的意思,平静说道:“虽然我输了,但这不代表我的看法是错的。”
叶依兰呵呵一笑,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说正因为你输了,更加证明我师兄老气横秋,就是个老东西啊?”
王默想了想,说道:“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叶依兰睁大了眼睛,心想这话多少有点儿不要脸了吧?
思前虑后,她决定抿住嘴巴不说话,免得给对方更多机会。
顾濯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手帕,婉拒代劳的提议,擦去手掌上的污渍,说道:“走吧。”
胜负已然分出,何必久久逗留。
就在这时候,王默却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契书,递了出去。
“虽然战书上没有说,但我不会赖账。”
他看着顾濯说道:“这份契书上写着何前辈的名字。”
叶依兰听着这话,下意识望向斜插一旁的折雪,眼神随之而明亮。
随着顾濯的名声日益鹊起,折雪早已为世人所熟知,知晓此剑出自于朝天剑阙何三忘大师的铁炉之中,极尽巧思之能,堪称妙夺天工。
唯一让人觉得可惜的是,此剑本质上是一种尝试,故而品阶着实不高,无法陪伴顾濯太久时间。
如今王默给出的这封契书,或许可以改变这个遗憾。
否则小姑娘何至于双眼发亮。
顾濯没有推迟,收下了这封契书,这本就是他应得的东西。
然后他拾起折雪,与叶依兰并肩向着长提外走去。
王默看着两人的身影。
夜风中传来他们的声音。
“师兄师兄,所以你到底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你很好奇吗?”
“嗯嗯嗯!”
“抱歉,这个真不能说?”
“为什么啊?”
“我答应了余笙,她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噢,是你那位师姐啊。”
“嗯。”
“唔……师兄,你将来准备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嫂子啊?”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主要是我觉得都很好啊,舍了谁都好可惜,您想,挽衣小姐青春得让我都心动,余笙姑娘有我最想要的那种淡然温柔帅气……”
“既然她们都这么好,又何必拘泥于这种事情上,独自一人不好吗?”
“我忽然觉得师兄你好虚伪啊。”
“为什么?”
“换做是我,肯定全都要了。”
……
……
旧皇宫,清水楼阁之上。
监正缓缓收回目光,神情淡漠。
宋景纶看不到那场发生在长堤上的战斗,很是紧张地看着他,问道:“进了五丈了吗?”
监正嗯了一声。
宋景纶眼神瞬间明亮,按捺住心头的兴奋,小心翼翼说道:“那顾濯就是输了?”
监正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不,顾濯赢了。”
宋景纶愣住了,下意识问道:“您不是说五丈之内顾濯必败无疑吗?”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说这么一句话的。
监正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心想自己莫不是收了个不会看脸色的白痴当徒弟。
……
……
长风湖畔。
求知感慨说道:“这顾濯是真强啊,想要杀他,至少得要是个归一境吧?”
金灿灿摇头说道:“归一境也难。”
求知怔了怔,问道:“有这么强吗?”
“今天这一战之前,你可曾见过顾濯还有这般神异剑诀?你怎么知道顾濯到底还藏有多少手段没使试出来?”
金灿灿神情漠然说道:“要知道他可是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弟子,而他至今没有动用过这位武神的手段。”
求知说道:“那想要杀顾濯……至少要是无垢境界的人出手?”
金灿灿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方能稳妥。”
求知心想无垢境界又不是地里头的大白菜,那可都是整个修行界乃至人世间的大人物,放在各个势力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像这样的强者,往往在世间有着无数利益牵扯,更不好出手杀人。
一念及此,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唯有无垢境界才有把握杀死顾濯……如今的望京城恰好就来了两位无垢境界的外人?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
……
“天地衡吗……”
余笙打开手中密信,看着那在白纸上肆意挥洒笔墨而成的三个大字,唇角微微翘起。
片刻后,她放下这张来自于望京城的信纸,望向窗外的朝霞。
这已是翌日清晨。
她轻声笑道:“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字,颇为契合。”
天地衡,守正而源无穷。
若是失正而破衡?
余笙敛去笑意,沉思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乾坤崩。”
她不再多想,指尖燃起一缕火焰,烧毁信纸。
然后她推门而出,让晨光洒满衣裳,春风吹动衣袂。
还有六天,就是那位娘娘被册立为后的日子,届时陛下必将与天下同庆,故而神都已经提前热闹了起来。
为了表达心意,天下宗门都派来了重要人物前来神都祝贺,各地世家之主皆已入京。
近些天的皇宫格外喧嚣,余笙独喜清静,便临时搬到城外的行宫去,为自己寻了个清闲。
与她同享这份清闲的还有裴今歌。
这位巡天司司主被赋闲以后,没有归老还乡,而是留在神都。
很多人因此而有过担心,认为这是一种心怀不满的表现,但陛下什么都没有说,便也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多说些什么。
也许是赋闲后反而难有闲心的缘故,裴今歌最近没有再钓过鱼,每天静静对着那一池春水沉默,一坐就是一整天。
余笙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说道:“走吧。”
裴今歌偏过头,望向那寻常的颜容,还是有种不习惯的感觉,提醒说道:“您应该知道,我被安排到这里来,是他们存着让您看住我的心思。”
余笙平静说道:“我从未点头答应过任何人看住你。”
裴今歌沉默了会儿,说道:“您想要做什么?”
“不必多想。”
余笙笑意温婉,神情娴静,说道:“我只是不喜欢现在这样的做法,既然要你赋闲,那就不该是现在这么个样子。”
裴今歌没有说话。
余笙说道:“走吧。”
裴今歌抬起头,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朝霞,眼睛微微眯起。
余笙也不在意她的沉默,温声说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裴今歌收回视线,望向余笙,认真说道:“这很有可能让您蒙受巨大的压力。”
“也许吧。”
余笙没有否认,神情依旧是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裴今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余笙说道:“不久前我看到了三个字,那三个字让我想了又想,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裴今歌墨眉紧蹙,说道:“是哪三个字?”
余笙微微一笑,说道:“改天再告诉你吧。”
那三个字当然就是天地衡。
她知道,尽管让裴今歌被赋闲的人是那位娘娘,但整天事情与顾濯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皇城城楼上的那场谈话就是起因所在。
明知如此,余笙还是让裴今歌自行其是,最根本的考量还是她觉得整件事情的发生太过生硬,有太多值得商榷的余地。
况且那位娘娘的权势即将抵达巅峰。
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总归要让个人站在她对面。
一言蔽之,无非就是平衡这二字。
大秦有资格承担起这个责任且愿意站出来的人不多,屈指可数。
裴今歌明白了余笙的意思,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点头说道:“好。”
余笙敛去笑意,认真说道:“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