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6章 报应不爽(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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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油燃烧着僧衣。

院子里,赵良生和查和光坐在马扎上烤火。

赵良生手还在发抖,已经洗过几次,洗得白皙发红,皂荚让他身上闻不出血味。

查和光盯着火盆,拿着树枝扒拉,把里面的布料烧的更均匀一些。

赵良生坐在他旁边,半个后背对着他。

查和光拨弄盆里的木炭,一边慢悠悠淋油,一边问:“所以,你用高尧辅自己的匕首,又捅了他一下?”

赵良生应了一声。

把手里拿着擦了半天的帕子也一起扔到火盆里,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院外,仔细听着外面的车马声。

查和光用木枝戳着帕子,看着上面的火苗,轻声说:“还是太冒险了。”

“没有别的办法。”

赵良生低声说,“的确有些仓促,时机太好了,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谁想得到在宝相寺动手?连僧衣都是偷的小沙弥的,若不是他清客花了那么多功夫,也没有我们的机会。”

“这下我们可以安心了。”查和光垂眼看着火苗,声音很轻很轻。

赵良生再次应了一声。

“是。以后用不着再担心有什么差错。高衙内死了,我大宋不追究死人的罪过……高太尉,你我父亲的官职,就都可以保住。”

赵良生压着自己微抖的手,看着院子门口说。

一条人命像羽毛一样压在他们心上。

并不沉重,但始终在那,拂不开。

查和光望着炭火出神,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着僧衣,留下枯末。

“杀人是什么感觉?”

“杀人……感觉……人命真脆弱。”赵良生停顿了一下,语句放的很轻。

“你看那么熟悉,那么耀武扬威的人,就死在你面前,他没有闭上眼睛,瞪大眼睛盯着我看,就和看到脱光衣服的寡妇在前面跳舞一样。”

“那个时候,我不知怎么想起他纳的一个外室,是屠户女……”

“原来,高衙内的心也和猪狗的心一样,那么容易捅进去。”

屠户的身份和他杀高尧辅完全不沾边,但赵良生那个瞬间就是这么想的,思绪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查和光拍了拍他的肩。

“原本还想请你去吃炒猪肝,看来算了。”

赵良生笑了下,一直等到炭火盆里的僧衣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粉灰,他才松了松神。

最后的罪证也毁掉了。

查和光想起来:“你那个匕首还在你这?”

赵良生摇头:“被我扔进了水里。”

“庙里的莲花池?”

“汴河。”

查和光点点头,站起来松快松快,他弯腰把炭盆一脚踢进苗圃,随意翻了翻。然后去水井里打出两桶水。

“哗啦——”冲下去。

“看不出来了。”查和光把水桶放到地上。

赵良生点点头,推开院子的大门,看那些走来走去的邻人。

“不用疑神疑鬼。”查和光把他拉回来,把门关上,给他倒茶,“这件事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他畏罪自杀,贪墨的事平了。”

“那么些人一起贪的钱,他们巴不得有人全把罪顶了。”

“那账要谁出?”

“当然是他们掏,再就是……高伯父吧。”查和光面露同情,“死了儿子还要填钱,真凄惨。”

“禁军的军费又要压缩了。”赵良生说。

“那倒不敢。中秋夜禁军闹事是一次,这次高尧辅贪墨一次,高伯父已经连着办错两次差事,他没有再错下去的本钱。”

查和光说得不客气:“否则他这太尉就当到头了。”

赵良生皱眉。

“他这次是要贬职吧?”

查和光笑了一下:“或许吧,不过我看……童贯要回来了,高伯父也威风不了多久。”

提起童贯这个声名赫赫的大宦官,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他们父辈都是军中人,看不惯童贯的作态。

查和光更是讥诮,话里带着几分刻薄。

赵良生的手,不细看已经不怎么发抖,只是洗的还有些红。

他劝说:“前年童贯把西北羌人占的几座城池都收了回来,封了检校司空,奉宁节度使,若不是蔡相公拦着,官家还要授他开府仪同三司……我们私下里说说无妨,你在外面可莫要这样讲话。”

“我自然知道,又不是高尧辅那傻子。”查和光说。

“你知道就好。”赵良生喝着茶,觉得不爽快,从库房里拿出酒坛,倒进两人杯中。

酒气冲刷大脑。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杀人后的躁动和不安。

放下酒碗,赵良生声音低沉:“再等几日,等吊唁的人散去,我们去他家里,把那些银钱搬出来。”

查和光低头喝酒,压下翘起的嘴角。

……

……

“什么?”

查和光差点没压住声音,他瞪着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地窖,心突突直跳。

“钱呢?”

赵良生皱眉,“被高尧辅运走了?”

“他没事运钱干什么?”

赵良生又怀疑:“难道是被高家查到了?”

查和光不死心,在地窖里闷声转了一圈,举着烛火挨个走了一遭,别说金山银山,连个铜板都没看见。

“早知道那天拿点好了。”

赵良生也跟着查和光一起看,同样一无所获。

拽了拽对方的袖子:“走吧。”

两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来。

高尧辅那五个外室早就跑了,三个守宅的家丁也没了影子,他们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勉强找到一只女子的金钗,几十个铜子儿,还有零零散散不值钱的小物什,一无所获。

整个宅子被外室和家丁小厮们搜刮了几轮,比土匪过处都干净。

查和光忍不住冷笑:“这图什么,连点便宜都没捡上。”

赵良生无奈。

第二天,他们在这附近打探一番,得知三日前临户被人赁了出去。

回去后,赵良生拍了拍查和光的肩。

“不用猜了,应当是高家的手笔。”

“再过两天是高尧辅的头七,怎么说生前也是我们的好友,你我二人该去吊唁一番。”

高尧辅头七。

太尉府一片缟素。

太尉府四处素白,都用麻布和白绸覆盖,冬天未至,府内显得萧条而肃杀。

李浔迈入高高的门槛,打量着宅内。

古者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庶人逾月而葬,棺木仍然停在家中,高尧辅并未下葬。

相传逝者故去,第七日会被阴差带回家探望亲人,再投胎转生,所以这一日家中不可起争执,整体气氛肃穆,像是笼罩在潮湿清冷的白雾里。

蔡休站在李浔身边,听着一声声的经文。

小声问:“高太尉随官家喜好,一向崇道,怎么请了这么多和尚?”

李浔今日穿了一身白衣,作为吊唁。

他压低声音:“高尧辅自绝于宝相寺,高太尉认为,他和佛家有缘。”

蔡休瞪大眼睛,这算什么有缘?

他跟高尧辅没什么太多交情,不过攸堂兄抱病不便外出,省得撞了煞气。他不来,蔡家总要多派几个人来吊唁,蔡三蔡四蔡五都来了。

他看李浔也来,自己就和学里请假,上门吊唁。

高尧辅比他大两三岁,同龄人的死,总让人觉得唏嘘。

两个人站在那站了一会,听着一声声诵念的佛经,灵牌上的“故儿尧辅之牌位”,心里都各有思绪。

李浔压下被风吹拂的衣角,把位置让给别人,带着蔡休远离了灵堂。

高俅浑身悲痛。

他前两个儿子不成器,唯有三子还算聪颖,从小带在身边照看,没想到有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尧辅怎么会在宝相寺自杀?

用的匕首高俅已经反复看过。

那还是他给三哥儿打的匕首,怎么不让人心痛?

明明他都告诉了儿子,让他去外面避几日,到各处跑跑要账……怎么这般就死了。

饶是儿子已经自绝于世,此事不会再深究,他可以保住官位,保住高太尉府的荣华门楣。

但……高俅一想起跌跌撞撞赶到宝相寺,他看到尧辅跪倒在血泊中,凝住的血水把蒲团全都打湿浸透,就觉得头痛欲裂,险些昏过去。

高俅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直到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到李浔和个小胖子远远对他行了一礼。

两人俱是和尧辅一般大的年纪。

“过来。”

他招了招手。

蔡休犹豫了下,不知道劝他什么。

李浔递上一张帕子,轻声说:“尧辅兄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这样悲痛,还请太尉保重身体。”

他也在心里琢磨,高尧辅到底是怎么死的。

要说高尧辅生出良知,知道对不住家里,自绝让人不再揪他爹爹的错……李浔看了高俅一眼,这话恐怕只有当爹的会信。

一个损人利己的人,怎么会自杀?

就算再有难处,李浔觉得,哪怕汴京城里吊死十万人,也没有高尧辅。

高俅攥住李浔的手。

他的手冰凉,让李浔醒了醒神。

高俅哑声问:“你管着蹴鞠大赛的差事,可见着都有谁贪墨银两?”

这些人逼死了他儿子,高俅要一个一个算账。

李浔思索了下,没抽回自己的手,而是温声说:“今日头七,尧辅兄回家,晚辈就不在这提这些,免得让高兄悲痛。改日登门拜谒,把这事列个单子给您。”

“你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个。”

高俅枯槁地坐着。

中年丧子,他像是一下子被吸干了精气,衣衫单薄,自己也没注意。

李浔宽慰:“天凉风大,高伯父记得添衣。”

高俅红了眼睛,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府里悬挂的白布,这样才不会让眼泪落下来。

“晚辈们先回去了。”

他带着蔡休告辞。

亲眼看过高俅的状态,李浔才能确定,高尧辅不是死于他亲生父亲之手。高尧辅过世,免了官家对高太尉的问责,他亲爹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只是看高俅的样子,他恐怕宁愿用太尉的官衔来换子女平安康健。

十月凛冽的秋风里,李浔一步步走出院门,在心里反复思量。

动手的是谁?

蔡攸?应当不会。

高尧辅一死,贪墨的银两就不会深究下去,他活着对蔡攸来说才是好事。

梁师成?更不会。

梁师成还不会把高尧辅一个太尉之子看在眼里。

那会是谁?

心中的困惑始终解不清,李浔一边走一边思索,撞上了两个眼睛哭红了的年轻人。

这两人对他赔不是,很快就离开了。

李浔低声问蔡休,“这两位是……怎么先前没看过他们?”

蔡休扭过脖子,回头望了望那匆匆离去的二人,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们是高尧辅的朋友,家里长辈都是高伯父的属下,一个叫赵良生,一个叫查和光……我们一会去哪吃饭?”

李浔哦了一声,把他们记在心里。

他沉吟片刻:“就去……会仙酒楼吧,我叫上长乐。”

蔡休说的话给他提了个醒,高尧辅的死除了对高太尉有好处之外,对高太尉一脉的武官,利处也很明显。

也不是不可能……把这两人名字和相貌记在心里。

吃过一顿饭,李浔回到家,把妹子送去找她朋友玩。

他问陈信和戴平安。

“这几日,可有人在高尧辅宅子附近打转?”

李浔拿走那些银钱之后,就让人留神看着,给几个乞儿一些钱,让他们报出那些外逃的小娘和仆从都去了什么地方。

确定无碍后,他又让戴平安和陈信,去瞧瞧看守几天。

陈信说:“两日前有人问赁宅子的事,看着是两个年轻人。”

李浔心思一动,大概比了一下:

“两个人……可是这么高?”

陈信点头。

李浔又说出遥遥一见,瞥到的那两人面貌特征:“一个肤白细眼,一个唇下有痣,是么?”

陈信看向戴平安,他没记得这么清楚。

戴平安说:“就长这样。”

李浔坐下来,给他们倒茶,缓缓说:“那我大概知道是谁对高尧辅动手了。”

戴平安等待后话。

陈信主动问:“要不要我做掉他们?”

李浔摇头,喝着冷茶,“不必。他们把事做的干净漂亮,就让世人以为高尧辅畏罪自杀好了。”

他叹了一声:“连高俅都没想到,自己儿子是折在手下人的手里……”

……

……

“高俅那老狗也折了个儿子,哈哈……报应不爽。”

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

薛昂坐在车厢里,他处理完江宁府的洪灾,通过京党的门路,非但没有获罪,反而改知河南府。

不过河南府原本的官员还在任上,薛昂需回汴京候阙。

短则两月,长则半年。

这段时间这么长,总不能浪费天光,薛昂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簿子,翻了翻已经卷起的页脚,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名单。

那是他翻来覆去日思夜想的几个名字。

都是蔡府诗会那日,找出他儿子是真凶的人。

排在首位的人名:

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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