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1章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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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昂没想到,李浔动手的速度会这么快。

太快,太急!

也太狠了。

他捂着胸口,按住一团乱麻的心绪。薛昂强行把忙乱和心悸压下去,但手掌下,心仍在突突直跳。

看着薛相公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仆从六神无主:“相公,那我们该……”

他见到了纸条,自然看清上面写的内容,知道两位小官人是被人绑了,绑匪还是李浔,前天晚上打死那偷儿的主家。

仆从再怎么也想不出,怎么能有人这般快就推断出了始末?知道是他们薛家做的。又哪来的狗胆?敢直接动手绑走薛家的小官人。

仆从知道,自从衙内受伤以来,被蔡家人砍掉了一根小指,就不再有做官的希望。

薛相公又年老,再过两年就要摆七十的寿宴。

薛家的未来,还是在二位小官人身上。

看到公爹一下子神情大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大娘子和王二娘子一下子哭得更凶,以为儿子要不好了。

薛昂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缓了一会神,对管事摆了摆手。

管事搀扶起老相公,扶着着他先去书房,远离府里这一团糟乱。

薛昂嘴唇抖了抖,问管事:“王黼那边,消息散出去了没有?”

管事给他倒上参茶,让老爷压压心火。

道:“已经散出去了,特意在那些宦官里传了两遍,想来……已经有想卖好的小内侍,去和官家学舌。”

薛昂闭了闭眼睛。

手抬起来,指了指那捡到纸条的仆从,“你是从哪看见的?”

仆从道:“就在道上,上面还特意压了一块石子,以防被风刮走。”

“没看见人?”薛昂问。

“没见着是谁放的。”

“看见也没用,李浔做事大胆又谨慎,怎么会给你落下口舌。”

说完,薛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压住微颤的手,陷入失神。

苍老的面颊一瞬间更皱巴,比几个月之前,头发白了大半。

或许,之前就应该把阿采一起带到任上,不应该任由他在京中联络运作,惹出这么大的祸。

如果不是惹恼了蔡家,他也不至于要慌忙从江宁赶回来赔罪,保住阿采的命。要不是从任上告假,江宁府再是发洪水,祸头也不应该让全他占了。他身上背着罪,只能被迫献出大半身价,断尾求生……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孙儿都落到别人手里。薛昂灌了两杯参茶,依然压不下心里又惊又怒的邪火。

薛昂睁开眼睛,视线在管事身上打量两圈:“你……”

管事躬身。

“相公需要小的们做什么?”他恭敬问。

“你去找蔡攸,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告诉他,李浔绑了我薛家的儿孙……”

管事一点就通。

问:“相公要找蔡家做援手?借蔡直学士的力,让李浔把人放出来?”

薛昂颔首。

调任河南蔡家出了大力气,这都是京党的布置。他用半副身家和腰杆换了这个免罪的机会。

薛昂知道,在他没有做出实事,让京党看到价值之前,不应再找蔡攸出手。

但他真没办法。

至于蔡攸后面会要他付出代价,那是后面的事,先把孙儿的事解决了再说。

院子里啼哭的声音不绝入耳,薛昂听了半晌,耳朵都要被磨穿了。

薛昂仰头,外面天空蓝湛湛,看着天光。

他从椅上站起来,脊梁像是被重担压弯,微微躬着身。

“人还在,根就还在……”

他喃喃说,安慰着管事,更像是对自己说。

管事和见到纸条的仆从站在身后,看着薛昂的背影。

这是一个老人的背影,管事第一次认识到,薛相公已经足够衰老,在其他人家,应该是个颐养天年的老太公。

这位从哲宗朝就任要职的官员,看起来老朽而疲惫,苍老的可怜,声音沙哑含混,不断咳嗽着说:

“走吧,我们去赴宴,看看李浔他要做什么……”

……

……

李宅。

戴平安站在李郎君身后,打量着这个老汉。

双手微微背到身后,攥着拳头。

这老的就快要病死的家伙,就是下令打死陈信的凶手。

“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郎君,果然是青年俊才,谢家宝树……只是不知,李郎君把老夫两个不成器的孙儿带走,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李浔问了一句。

“你以为我有何贵干?”他拿出那张脏兮兮的手帕,甩到薛昂面前,上面还滴着几滴血迹。

“杀了我的人,来问我要做什么。薛相公,你以为谁都会陪你装糊涂么?”

薛昂收了笑。

看李浔这脾气,是不能善了了。

薛昂也不奉陪卖笑,显露出位高权重朝臣的气势,他掀起眼皮,不紧不慢道:

“杀人?老夫只是打了个以一身,事二主的下人。”

戴平安从鼻子笑出一个轻音,背后用一只手死死按住另一只手腕。

“说的这样轻松。”

李浔没被他绕进去,道:“薛相公,在你眼中,陈信是个可以随手打杀的仆从。在你眼里,这些下人都是卑贱之人,可以杀死,是么?”

“是又如何?”

薛昂微微抬起下巴。

他任官多年,岂会被一个愣头青吓住?

他说话的同时,又不留痕迹地看向这院子四周,找着冰哥儿和冲哥儿的藏身之地。

李浔笑了一下,他面容秀丽俊美。

这一笑,在这种对话之下,像是在和缓气氛。

薛昂刚要言语,让李浔不要再故弄玄虚,就看到对方开口,每一字一句都说的很轻。

“原来薛公眼里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拿过一枚匕首,这是从周管家那里要来的,是切掉薛采小指的那枚匕首。

把这番话介绍给薛昂,定定看着对方抽动的老脸。

李浔握住匕首的刀把。

笑着。

一字一句说:

“既然你觉得你薛相公的命比陈信尊贵,因此可以随意处置他。但在我眼中,陈信比你重要得多,因此他的命,比你的命值钱。”

“薛相公,在下想请教,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处置你?”

“你疯了!”

薛昂骤然起身,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歪理,一个偷儿的命比他一介朝臣尊贵。

“荒唐!”

他大声怒喝,用力把桌上的瓷器拂开!

劈里啪啦。

玉瓷茶盏碎了一地。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是这样么?”

李浔没有看那套打碎的瓷盏,打量着薛昂的眼睛,人类的眼睛和羔羊很像。

他紧紧盯着那双苍老的眼睛。

李浔语速越来越快,连珠炮一般说:

“按照你的说法,我掌握的权力比你更盛,与蔡家比你亲厚,在贵人面前比你更有颜面,不就是可以随意处死你么?”

“你花了一辈子谨小慎微,给人当狗,使了那么多家财,免于获罪。能爬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苦心孤诣,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

李浔举起那把工艺精湛的匕首,打量着上面镌刻的花纹和镶嵌的宝石。

天空湛蓝,刀刃锋利,在日头下闪着光。

薛昂颤颤巍巍站在他面前,呼吸急促,像是要昏死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浔怎么会知道他给蔡攸使钱?

在他对面,俊秀不凡的年轻人敲了敲自己的耳朵:“我亲耳听到的。”

薛昂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给蔡攸那般卖好,伏小作低,使了大半身价,求一个出路。

蔡攸把这事当做玩笑,随口说给一小儿听?

李浔摇了摇头。

“这就受不了了?”

他没有回身,吩咐身后的戴平安。

“把那两个小孩带出来。”

很快,两个孩子被带出来,衣裳尽是褶子,睡眼惺忪,手里还不忘抓着糕点,见了薛昂,有些畏缩地躲到戴平安身后。

相比于威严的祖父,这个穷酸的叫花子更能给他们安全感。

薛昂颤颤巍巍,贪婪而珍惜地看着两个刚睡醒的孙儿,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的脸,扫过两个孩子的手,扫过他们的头发,确保李浔真没对他们下手。

李浔又抬了抬手,让戴平安把两个孩子带走。

薛昂已经冷静下来,看向李浔。

“你要我怎么做?”

李浔弯了弯嘴角,“非常简单,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你自绝于世,我放过你全家。选择这条路,你也可以保住这两个孙子的命,薛从善那里,我也不会找他麻烦。”

“二,我放过你,但不会放过你全家。”

“两条路,任君选择。”

听完李浔说话,薛昂没有慌张。

他今日受了太多惊吓。要是继续这么一惊一乍,就用不着李浔杀他,直接可以心悸而死。

薛昂的脑子不断转着,比当日得知江宁府发洪水转的还要快,不断思索着事情有没有寰转的余地。

他缓缓说:“就为了一个下人,至于闹到如此境地?”

“老夫虽任在外地,但在京中也颇有权势,安插个人出仕,算不得难事。”

“你想要升官大道,我有。你还没娶妻吧,看着也没有妾室,老夫也能给你找来名门闺秀,崔家女儿还是王家女儿皆可,做你夫人。”

“李浔,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之前我说你青年才俊,不是玩笑话,你真的很年轻,有这样的手段,我很看好你……我们本就没纠葛,杀你的人算我不对,老夫愿意出资给他厚葬……”

“我们本就没仇怨,何至于闹成这样?”

薛昂道,“我在朝为官多年,由我亲自提拔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李浔神色不变。

他抬起眼睛看向薛昂。

“性命垂危之时,便会言语惑人了么。”

他道:“我们的仇怨,不是一早就结下了么。你不忿我靠抓你儿子出头,想要杀了我,所以才会对我身边的人动手。”

“说着只是厌人侍奉二主,才打杀陈信,以为会有人信么?”

薛昂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脸色难看非常。

薛家的马车就在外面,他一个人进来,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

已经知会了太师府,为何蔡攸还没派人过来?

“我已经给出选择,任君作选。”

李浔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把匕首收入匣中,扔进他怀里,淡淡说,“三天内,我要看到结果。”

……

……

“郎君,真要杀了薛昂?”戴平安问。

按说他和陈信是好友,他才是最希望薛昂死的人,但面对那样威赫的朝臣,不知怎么,心里生了一丝退意。

李浔:“那就看他选什么。”

“我看他一直说来说去,说的那些话怪好听的。”薛昂给出的条件丰厚,戴平安不得不承认。

李浔道:“他给出这几点条件,说要给我前途,说要高门闺秀做夫人,这都是很容易做到的事。薛昂也知道我不会答应,但故意提出这些。”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想尽量和我多说话,来拖延时间。”

戴平安心里一凛。

李浔缓缓说:“王黼昨日写信给我,说薛昂让人散出传言,说我有一块美石。当今天子喜园林,爱石甚重。”

“到时候我却藏私,交不出东西……”

戴平安听着李浔的分析,“薛昂这老狗真是狠毒。”

李浔笑了笑。

“狠毒的人太多了,他这个后手做的还颇有意思,把赵官家的心思把握的很准。”

李浔说,“只是不知他请了谁家的救兵,让我猜猜……高太尉自顾不暇,不会管他,梁师成最贪,想来薛昂也不会有钱给他贿赂,那就只剩下最后一股势力,京党。”

“他之前见过蔡攸,此次走的应当也是蔡攸的门路。蔡攸正抱病不能外出,蔡家必须要推出一个人在台前……薛昂再怎么告状,还动不了我。”

院门依然安静,李浔的住所和太师府离得很近,只隔着一座桥,一条巷子。

走过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蔡家的人至今还未登门。

李浔心如明镜,明了蔡攸的选择。

他轻声说:“狠辣,聪明,能随时弯腰卖好,不愧是只差一步就能当任宰执的人。薛昂最大的缺点,是他自以为很聪明,但他只有小聪明,太过自大,并不把别人的命当作性命。这点,他们薛家人很像。”

“我要是薛昂,想要杀人,就绝对不会事先对下人动手。”

戴平安听进心里。

天光暗淡下来,瑰丽的晚霞映照在天空,像是奔跑的走兽。

他想了想问:“郎君,薛昂真的会甘心死么?”

李浔起身。

慢悠悠地踩过满地碎瓷。

“我不知道。”

“如他不死,又能做什么?薛家上下处处是窟窿,想找他们的麻烦太容易了。全家性命,和他自己的命,我看薛昂会如何选。”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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