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7章 一点声响,不要在意(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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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呈君胸膛起伏的厉害。

他想不到自己的兄弟会说出这种话。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脸寥落,走出何府。

失望,痛苦,惊愕……各种情感在何观心中猛烈起伏。他站到双腿发僵,决定出门散心,甚至连给李浔准备的讲稿也没带上,就去了官署。

或许是同样与王黼相识的缘故,何观把李浔视作为知心朋友,对他倾诉自己心中的痛苦。

李浔放下写到一半的回信,随手拿过一本书,把信笺盖住。

抬眼看向何观:“呈君如此为难?”

何观衣襟寥乱,叹息,说:“彦时幼时不是这般,当年见有人行乞,还要把荷包里的银钱掏出去。怎么如今,如今……”

后半句他没说下去,何观不愿这样去诋毁自己的亲弟。

彦时如今……残酷的让他有些陌生。

“人心易变,也就是这般了。”李浔说,“呈君来找我,是想要倾诉,还是想要解决的办法?”

何观坐直。

“浔弟可有解决之策?”

“有。”

何观洗耳恭听。

李浔倚在座上,思量了下,换了一种更温和的语气,慢慢说:

“何志是呈君的兄弟,你为长兄,既然兄弟言行有悖呈君所念,不如辞了这侍讲一职,升到其他部堂做事,以后掌家,也可理正家风,做些你想做的……为国为民之事,想来何相公也会欣慰。”

没等他说完,何观倏然起身。

“此事万万不可!”

屋内其他官员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何观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坐了回去。

他看向李浔,张了张口,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早已答应过彦时,以后由他掌家。”

李浔平静地看着他。

他问:“呈君既然不愿主事,又想矫正胞弟行事之法,那要如何来做?”

何观犹豫:“可娓娓教化……”

李浔笑了一声。

他问:“何志如今年岁几何,为官几品?”

他弟弟已经三十多岁,开始任朝官了。何观心里清楚,小儿好教化,但如今彦时已经成人,甚至子女都已开蒙,他说些仁义道理,只会以为是空谈,哪还听得进去?

官署也坐不下去,往日研究的那些学问都入不进心。

一个个的墨字,扭动氤氲开,像是被他看上一眼就想逃。

何观待了一会,带着书离开。

在他走后。

李浔拿出之前写到一半的回信,斟酌着写下:“乌江县卜陈至桥林十里、横路及乌江桥北一带,居江滩下游,土壤肥沃,宜多育良种,以作耕林。”

“除稻麦外,北地有棉花一物,冬日可以御寒,你们明年春日种下,看收成如何……”

棉花是萧随带来的,某次他来吃饭,一并学了一些简易的辽国话,就见他难得想到送了礼。

是一瓶已经干了的花。

李浔十分熟悉,那是棉花。

西北一带,辽人和女真人已经开始用棉花制衣御寒,李浔认出这东西后,在萧随那搜刮了一圈,得到了一些作为观赏,未曾落下的种子。

这数量实在稀少,李浔已经吩咐徐伍带人,往西北之地出发,去搜刮棉籽了。

运道好的的话,明年冬日,他们就可以穿上棉衣。

至于张昌最后提及的惊雷之声。

李浔淡淡写下最后一句:“不必多怪。”

……

……

和州,乌江县。

张昌时任县令,县丞是他和余光亮共同指定的当地世家的旁支。

说是世家,实际上不过是当地几代居住,早几辈曾有人在州县为官。远不能和汴京中那些骄奢的官宦子弟相比,更不要提魏晋那些乌衣门第。

这样微末的家世,又出身旁支,尚还不会被曾任刑部主事的张昌放在眼里。

对方也闻弦知雅意,勤勤恳恳做官,很少多问。

发往汴京的信已经寄出,张昌负手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车队离开。

此时的张昌,同汴京那个年老力衰的老主事简直不是一个人。看着满面红光,如沐春风,脸上那些深深的沟壑和愁苦的皱纹伸展开来,整个人从一个皱皱巴巴晒干的苦菊,变成了一枚泡开的菊茶。

门口有下人来报信。

“县令,我们余郎君请您过去一趟。”

——昔日在禁军中垂死挣扎,为了讨要几十两银子公道就赌上性命的年轻人,也被称为余郎君了。

张昌连忙过去。

他知道虽然自己是官身,但余光亮与他不同,他能当上县令,全靠李浔从中使钱出力,而李浔显然与那姓余的小子更亲厚。

余光亮是他的家臣。

城外一偏僻田庄里,余光亮正远远站在一院子门口,手里拿着账册。

“一共有一百零六人,都是乞儿,或是饥荒自买的流民,按照每人五贯,丁口十贯算,统共六百三十贯。”

“你去同我拿钱。”

几个人牙子脸笑成一朵烂花,跟着余光亮的安排的人走到仓库门口,一台台箱子搬出来。

“你们清点一下。”

几人依次数过银钱,在管事和下仆的视线下,领了钱,连连告谢。

还请余光亮照顾往后的生意,“不知余郎君往后还收不收人,等过了年关,到时候估摸着又有一批新货”。

对上那不动声色的冷脸,就离去了。

等他们走远,余光亮才看向这一百零六人,多是孩子,多是女孩,还有十几个妇人和老翁,壮汉倒是没有多少,总共不到两只手的数。

一个个瘦的能清晰看到胸口的肋骨,伶仃站着,在寒风中打着寒噤,瑟瑟发抖。

余光亮打量着他们。

他吩咐让幼童住在后屋,睡十几人的通铺,总共住了三屋,女孩单独另外和妇人住在五间屋里,几个老翁住单独的下人房,壮汉住剩下的两个角房。

那些汉子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痛快。

他们个个骨瘦如柴,但也算作是丁口,只要喂饱了饭,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女人和小孩算作什么,连那些老翁都住的比他们好。

“管事,是不是分错了?”

“就是,怎么娘们和娃娃都住的比我们好?”

管事皱着眉,跟他们说:“你们年轻火力旺,住角房不正合适?”

有人不甘心:“我刘三力气这般大,以后的用处多着呢,住在角房腿都伸不直,管事你……”

余光亮低头拿着册子,又翻过一页。

他叫来一个负责另一事务的管事,说了几句话,那些流民和乞儿都打量着他,没听到那位贵人说了什么。

半晌后,听见远处传来轰的一声。

如同平地惊雷。

众人打了个寒噤。

管事们直了腰杆:“还有人问话没有?”

所有人都没有作声,他们听得清,那动静是在这庄子远处传来的,这般距离,简直是像是贴着耳根听到冬雷。

难道老天爷不准他们多事?

众人在心底起疑,一时都不敢开口。

远处传来滚滚的车轮声,这声响十分微弱,流民们都没有注意到,恐怕只有军中好手才能察觉。

余光亮放下账册,面容冷峻,淡淡扫向这些人。

“买下你们的不是我,你们的主人是汴京李家郎君,讳浔,可都记清楚了?”

三三两两传来应答声。

“清楚了。”

“晓得了。”

“俺咋不认识那李郎君。”

见这些人答话,余光亮才看向院外。

乌江县新任县令张昌,正被僮仆搀扶着下马车,往这边走来。

“县令,这边走。”

张昌见了余光亮。

老脸扬起笑容,问道:“这就是那些买来的下人?”

余光亮嗯了一声。

“还需要多教训教训。”

他面对这位张昌,就有礼许多,心里还有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谦卑。

余光亮知道他只是禁军的一个阙员,往前在太尉府做役夫和奴仆之事,张昌再老,再谦逊,也是当官的,两人不能相比。

两人互相敬着对方,一时间气氛融洽。

张昌的目光穿向那些刚被买下的流民。

他声音威严:

“可有不逊之人?”

方才僮仆的称呼,已经证明这是本县县令,都是这些黔首一辈子见不到的官老爷,身上还有官威,一看就是做官多年的老臣。

汉子们顿时老实地像鹌鹑一样,也不闹着换屋的事了。

见到他们老实,张昌微微颔首。

又道:“你们是李郎君买来的下人,从今往后就住在这庄子里,优异者会选为郎君做事,那是你们想不到的坦途。”

余光亮表情冷峻,盯着这些人,也吐出一句:

“今后,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管事们把这些人带着下去,让那些女人认认养鸡养鸭的窝,让那些汉子去沤明年用的肥。

至于老翁和孩提,被人领着去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点的衣裳,被带着教去做手工活。

无论男女老少,余光亮按照李浔的吩咐,让这些人每天都要学上五到十个字,未成丁的小儿要学的更多,时间更久。

见到这些人离开。

张昌感叹:“郎君做事,真是细致入微。”

“是如此。”

张昌看向余光亮:“怎么,你今日心绪不对?”

余光亮道:“陈信死了。”

李浔给张昌和余光亮的信是各自发的,彼此并不知李郎君给对方交代了什么。

张昌也不认得陈信这个陌生的名字,监牢里的人那么多,个个等着死,恐怕他连陈忠良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陈信了。

又不敢贸然问是谁,怕余光亮觉得他打听李浔的人手,再惹了不满,把他撤职。

所以他只是听着。

“陈信比我,更得李郎君看重,为李郎君做事,也早于我。”余光亮心中感慨,“虽说他做饭难吃,但我没想过他会死的这般早。”

张昌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我这般岁数,见到的死人就更多了,你节哀吧。”

余光亮摇了摇头。

“我并不感到哀伤。按照你们文人的话说,只是觉得有些……”

张昌想了想:“怅然?”

余光亮面无表情,和张昌站在一处,远远看着那些开始沤肥的汉子,因为这些人做的是腌臜事,所以没有先发下干净衣裳,等他们回屋才会看到新衣袜在桌上。

他说:“应该是吧。”

张昌刚要出口安慰几句,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

惊雷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又开始了?”

他吓得不轻,胡须炸着问。

余光亮请他前往远处的别院,在那里,乌江涛涛而过,在一千年前,曾是项羽自刎的地方。

如今洪流汹涌,水里还飘着淡淡的烟尘。

余光亮捻起其中一粒,是不均匀的硝石粉末。

他把那粉末碾碎,重新用涛涛江水冲过自己的手指,洗清上面细碎的粉末。没有回头,侧对着张昌。

“你如今看到了,这就是郎君的产业……”

张昌捂住胸口。

压不住一颗苍老心脏在胸腔里拼命蹦跳的声音。

他声音干涩:“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余光亮脸上露出细微的笑容,稀薄的像是树叶上的露水,一闪即逝:“做些生意而已。我听说,郎君不是为张县令看过烟花么?”

张昌是听李浔说过,会有一些响动,不要在意。

但这日日听来,这般大的动静,哪只是“一些声响”而已?

他后怕道:“还好你这庄子偏,城里不大听得到动静,不然本官可瞒不住这么多张口。”

余光亮在衣角擦干手,从怀里取出一张被帕子包裹的纸。

打开来看,是一份粗糙的舆图。

“过些日就说不定了,”余光亮虚心问,“张县令,你是做官的,应当比我更熟悉这乌江县。”

“你来说说,有什么地方更远更僻静?”

张昌深深吸了一口气。

余光亮是李浔信重的人,他发现,自从认识李浔,他总能听到并经历一些骇人听闻之事。

张昌皱着老脸。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四不像的舆图,看了好一会,才勉强辨认出几个方位,同县衙里的舆图有些相似,也与他下乡瞧见的地方有点相同。

他指了两个地方,勉勉强强开口。

“这里是一处,离霸王庙最远,平日里少有人前往,不过在山上,你们悠着点。”

“这处……也应当可以,此处浪势最急,也远了百姓,寻常不会有人来这,但地势颇为险峻,易被大浪冲刷,你们当心些。”

余光亮仔细打量那位置,用指头掐住那两个地方,留下浅浅的印子。

随后把舆图收入怀中。

他笑了笑,看向张昌,问:“张县令,我听说你们县衙还有个舆图,比我这个清楚多了,不如……”

张昌恼火道:“别想了,全县就那么一副舆图,还得留给下任!”

余光亮轻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天拜访县衙,你让我去抄两张。”

他这几个月冷着脸,见到他突然笑起来,张昌颇为不习惯,摸了摸胳膊,犹犹豫豫:“不准弄污了。”

“自然。”

余光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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