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3章 名利有饵鱼吞饵(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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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平安回答:“听张家的门客说,城外那些凿冰拉船的人有几百个兵丁,童监军看到城外流民,于心不忍。”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一声。

李浔没有取笑,而是问:“童贯是什么时候出城的?”

戴平安道:“就在前日。”

李浔思索了下,“张商英的门人可还在?”

“已经走了。”戴平安低下头,他怎么就没想起来把人拦住。

“没事。”

李浔安抚了他一句,没有在意,他瞧了一眼,屋里,蔡休把猫抱起来互相对视,四目相对比谁先眨眼,玩得正开心。

进了书房,他随口道:“你去灶房给它拿点煮肉吃,顺便瞧瞧有什么你爱吃的。”

提起吃的,蔡休抱着猫过去了。

人离开后,李浔坐在桌案前,拿过一张纸笺,磨墨写下两行字。他吹干墨迹,折起来递给戴平安:

“你让人送到张相公府上。”

看着戴平安出门吩咐宁二,李浔在心里思索着,童贯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算那些军汉和童贯勉强沾得上关系,作为武官,他有权上奏,但童贯不是心软之人。他这次进京是为官家贺寿,但如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为何还留在京中?

让宁二把书信送去带到,戴平安重新回到书房里。

“郎君,宁二已经动身了。”

李浔一边思索着,一边整理着桌案,方才蔡休和猫在上面胡闹,书页上踩了几个墨色的猫爪印。

戴平安问:“只是上书而已,郎君为何这般思虑?”

李浔坐在桌案前,缓缓说:“张商英上书,算是为民请命,何观想要上书,也算是有理有据,这些都符合他们自身的性情。”

“我想不通的是童贯为何要上书,童贯不是这般忧国忧民之人。况且,童贯回京是为天宁节祝寿,今年却滞留京师月余。”

“为何他没回西北,现在还在开封?”

戴平安仔细听着。

他思忖着说:“郎君这么说,确实蹊跷,自天宁节后,童贯去看了禁军,又去看了城南的兵营……莫非是官家决议要有动作?”

李浔摇头:“军器什物库未有动作,今年年产不丰,应当不会。”

戴平安皱着眉,想了半晌没有想出结果。

他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按说童监军是最不该上奏的人,他在杭州金明局是主事,同朱家联络一向很好,如今要上奏他们,倒是怪了。”

杭州……

李浔说:“我听闻,蔡京起家之势也是在杭州。”

这还是听王逸和他讲的。

童贯当时在杭州给皇帝采买书画,蔡京就联络上了他,不知许了什么好处,童贯助蔡京得到相位,两个人很是和睦了一段时间。

只是这两年不知为何恼了。

李浔思索着这些朝臣们的陈年旧事,一时出了神。

蔡休看过灶房,嚼着肉干,探过来脑袋道:

“李浔,开饭了!”

他抱着那黑猫,猫儿也探出个小小的猫头。

……

……

何观坐在李浔对面,研磨着墨块,斟酌着打下草稿。

二弟让他把那信好生收起来,他觉得颇有道理,把信留在家中,就放在书柜里,和那几千册经义放在一处,只有他们兄弟两个知道位置。

彦时已经把拜帖送到蒋静府上,过几日拜会这个国子祭酒,请蒋祭酒亲自为侄子开蒙。有了蒋祭酒作为老师,他再也不用忧心儿子的课业。

没了后顾之忧,何观为皇子讲书回来,一路上就在想这奏疏要如何写。

一写就是一个时辰,一个个灵秀的小楷在他笔尖写下,字字都是何观的真实心绪。

他写那些民夫手上流着的血,写那些士卒冬日拉纤额头上渗出的汗,写下这些人冬日没有暖衣穿,没有饱饭吃,拿不到一个钱,肩膀和膝盖都磨破磨烂,青青紫紫肿的老高,血肉淋漓。

为了避免给李浔惹上麻烦,何观避去了李浔这些日一直为这些流民提供餐饭的事。

一口气又写了半个时辰,总共写了有一千字,何观越写越快,眼睛明亮。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伏案这般久,呈君不如站起来,活动下骨头?”

何观下意识遮住桌上的墨字,觉察是李浔,才松缓下来。

被这么一说,何观这才感到肩背又酸又硬的疼痛。

他艰难伸展着自己的肩膀,仰着头敲着脖子,“多谢浔弟提点。”

骨头动起来一阵响声,何观拿着一旁的玉槌,轻轻敲着背缓解酸痛。他请李浔看他写的东西:“李浔,你看看可有什么缺漏?”

李浔拿过来瞧。

“逢大雪,坑谷皆满,民多冻死。城外百姓薪食俱尽,室庐倾颓,只得来京中谋生。朝中大夫不知赈灾放粮,已是一罪……”

“赁生民凿冰,河道冰雪深厚,道不得通,竟以人手凿冰,此二罪也。”

“大雪,天甚寒,地冰如镜,行者不能定立。景灵宫修缮非一日之事,非一月之功,臣请延缓修缮之事,开皇家园林以供京师百姓拾捡薪柴。”

……

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竟然只似乎写了个开头,何观往下还有许多话想说。

上面修修改改,许多措辞起初写的严苛,后面又改作了更加文雅,让人容易接受的说辞,字字恳切。

李浔看完,把这封奏章草稿重新放到桌上。

他问:“这封信若是发到政事堂,必要经过几位相公的眼,呈君可做好准备了?”

何观面容平静,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场。

他说:“都做好了。”

他不怕别的,只担心要是爹看到了,再见到他在家里藏着的那封信,会觉得伤心。

李浔颔首:“那呈君便写下去吧。”

得到李浔的应答,何观眼睛亮了亮,“我知浔弟是志同道合之人!”

握着笔,又拿起那张稿纸,继续写了下去。

等他修修改改写完,部堂内已经空无一人,点着灯火,抬起头时寂静非常,只看得到外面银白的雪地,连月光也看不大清。

今天是晦日。

何观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把那些草纸收好,决定回家好生抄录一遍,赶一赶工。

第二日。

看着何观眼中闪动的亮光,李浔知晓他已经把奏言递了上去,同他告假,去了枢密院一趟。

他拿着蔡攸给他写的文书,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这北宋权力的中心,只是一个颇为舒适,不大不小的院子。

那小吏见了他的信,恭敬带路。

主动介绍道:“那是我们枢密院的小厨房,今日做的炖鸡,您要不在这用一餐?”

李浔:“不必了。”

小吏笑了笑,“做事要紧。不知蔡直学士身子可如何了?几月未见,大家都惦念的很。”

蔡攸的身体状况是不能对外透露的,他消息拦得一向很严。

李浔无意与眼前这人说的太多,只说:

“还有些咳嗽。”

“那看来是将好了。”

小吏更加高兴,殷勤地帮李浔绕道小路,贴心道:“这边近些,您小心着,这边先前结了冰,许是会滑上一些。”

他的官品和李浔相等,年岁大上十来岁,四十出头在枢密院当个微末小官,前途不知比张昌那种一辈子只是小吏,勉强入流的人高了不知几倍。

这般恭维贴心,只因为李浔不仅年轻。而且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京党新秀。

这般人物,需捧的格外厉害一些。

自古来有背景的,和他们这些杂官都不一样。

到了屋内,如今是中午,屋里没有人。小吏识趣地站在门口,笑着说:“小人望望雪景,您自个儿进去吧。”

满桌都是奏章,旁边还专门有两个竹筐,也堆着奏言。

如今官员向来文辞繁复,冬日问安,治下产了新鲜瓜果,也要专门发来奏话,没用的东西很多。

李浔在这里面翻了翻,看到了许多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

他没先找何呈君的奏疏,而是先翻了翻,一目十行扫过这些奏疏。

于是知道明年改元,皇帝罢拱州为襄邑州。

今年又有河清了,已经是连着的第三年,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大宋安定,大臣们赞言皇帝大赦天下是明君之举,各自进奉了瓜果和特产,南丹州首领内附。

他没看多久,免得有人进来,生出不必要的计较。

很快找出何观的那一封奏疏,揣进怀里,走了出去。

小吏看他待了一会很快就出来,也松了口气。他虽然给蔡攸的人行便宜,但蔡相公不在京中,朝中看京党不顺的官员总是有的,比如张商英,比如童贯。

小吏躬着腰走在他身前,为李浔一路介绍。

没有什么话说,就只能挨个介绍这都是哪个高官所在的地方,如今直枢密院事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做了什么变动。

末了,还介绍到厨房。

“您不知,我们枢密院的厨房,厨子做炖鸡乃是京中一绝。”

李浔笑了笑,没有应下在枢密院吃饭的邀请,省的自己出去太久,被何观那直心肠的人发现。

他换了个话题,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大喜,觉得自己有戏,将来也能成为京党的自己人,连忙说:“小人名叫王澄,澄澈的澄。”

李浔颔首:“我记下了。”

他回到部堂,何观正在看书,

今日何观把奏言递交上去,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他发现自己先前想的还是过于轻松,真正把折子递交上去,虽舒心气爽,但心里又生出几分忐忑。

“果然我还是个俗人啊。”

何观喃喃自语,翻开之前作注到一半的书,始终看不进去。

他心里始终牵挂着那奏疏,想着会不会被他爹提前看到打落下来,想着要是官家能看到,能知晓生民有何等不易,到时候会如何惩处朱家。

或许,那个朱管事,还有那吩咐衙役的官员,会成为顶罪之人吧。

想到那管事……何观有些不忍。

接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朱家父子在江南四处征太湖石,早该发落了他们!

这么想着,他看到李浔回来了,袖子里鼓鼓涨涨,仿佛有些东西。

“李浔,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观听到李浔告假的时候,还以为这一日他不来了。

借着桌子的遮掩,李浔把那奏疏塞到下面堆积的书册里,又从袖子里抽出一用油纸包着纸包,打开热气腾腾。

滚烫的栗子烫红了他的指尖,李浔递给何观几个。

“刚去买的烤栗,呈君尝尝。”

何观好笑地看着李浔,他这才发觉李浔年不及弱冠,比他小了十多岁,年轻人贪吃去买小食也是有的。

何观剥开,栗子烤的又香又甜,飘在室内。

……

……

第二日,何观没被叫去问话。

他喃喃自语:“许是官家还没有看到奏疏,不当紧。”

“等官家看到奏疏,城外流民的活路就有了。”

第三日,依然没有消息。

何观思索着,回想着官家都在做什么:“听嘉王殿下说,官家出宫去樊楼观雪去了,许是还未瞧见。”

第四日。

何观有些忐忑不安:“难道是被爹瞧见了?但爹也没找我谈话,许是先前的奏章太多,年底毕竟事务繁多,没看到也是可能的。”

第六日。

消息迟迟不来。

何观在部堂里乱转,抱着一册书走来走去,压抑着心里的焦急。

“怎么回事?”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忐忑不安地等着宫里的消息。

与此同时。

城外漕运不断,朱管事又从兵营里征来了一批人,哪怕又花费了不少钱也不要紧,让这些人赶工逐夜,先把童贯要求的十日之内运完做成。

他一边在心里大骂着姓童的阉货无事生非。

一面又备了五万贯钱,悄悄运到了童贯府上,恭敬地从后门送进去。

一直看着钱进了府邸,朱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起腰,在下人的扶持下钻进马车。

“回去吧。”

他问:“今日那什么郎君又派人送餐食?”

“回管事,是如此。”

“真是有钱烧的。”

……

……

大观四年,深冬。

尚书右仆射张商英上奏。

张家书房里,桌上有半句残诗,是张商英先前所作。

草字风流:

“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哪能更上钩。”

次日。

童贯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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