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0章 人身难得(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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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上,李浔就同刘克吩咐。

“此次去拜访朱三郎,是以我私人之身,还请刘先生换身衣裳,莫要教人认出是何家门人。”

“是。”

刘克改换了称呼:“小人明白。”

李浔又解释道:“拜访朱三郎,一是城外流民毕竟是朱家主管,流民杀人,朝中消息灵敏者不会不知。何观是我部堂同僚,我来拜会,正在他朱家面前全了同僚之情,不那般蹊跷。”

“二是朱三郎年纪颇轻,做事不密,正好打探一遍消息。”

刘克点了点头。

他听李浔同他讲了这一遍,心里却知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些事,李郎君自己拜访朱家便是,也不会有人质疑。

相公只委任他做事,把事做明白就好,李郎君却做得这样讲究。

同他这样讲明,把他也一同带上。

无非是让何家人见一见大郎君被杀的始作俑者,让他瞧一瞧。

刘克套上一件更素净,半新不旧的衣裳,配合着李家下仆的动作仰起脸,心里记下这微末的讲究。

刘克只是何家的门人,并非是时常出来走动的管事,见过他的人不多。李浔也无意于同何家人展示太多,只让人给刘克重新梳理头发样式。

秦肆的手在刘克脸上扫了扫,略改动眉眼和鼻梁,额外在下巴点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痣。

刘克揽镜自照,看的颇为稀奇。

他一扫困倦,兴致勃勃,主动提出让李浔这僮仆,把他的胡子调整一番。

如此,出现在朱三郎眼前的刘克,是个眼窝颇深,鼻梁细长,嘴巴微微向下撇,细长胡须的中年人。

面容微薄,看着是个教书人。也像是他身边带着的文人幕僚。

朱三郎颇为熟悉,因为他身边就带着钱有义。

他见了李浔,起身亲自迎了进来,笑着说:“上次还要多谢李郎君从中周旋,给那些军汉解了灾。”

“举手之劳而已。”

李浔解下披风,交给一旁的戴平安。

戴平安又转交给朱府的仆从。

朱三郎叹息,“我知你是来做什么,李浔,我也不愿见此事,唉!谁能想到那些暴民胆敢暴起,杀害了何公的长子呢?”

他请李浔的事已经做完,自觉解开了蔡童两家的仇怨,没有再用得着李浔的地方,就不再以卑下请求的态度,称呼对方李郎君了。

李浔打量着朱三郎,朱蒙靠坐在椅上,如今天冷,椅上都放了软垫,是北边进来的棉种,在此时金贵非常。

一旁的软垫上,有细微的压痕。

空中带着淡淡的脂粉气,并不浓重,只觉得清淡怡人。

盘中的点心也少了一块,大约是被朱蒙吃去的。

看来他还耽误了朱三郎的好事,李浔想到何观,心里带了几分讽意,面上仍不动声色,平静地说:

“何观是我官署的同僚,今日上衙听闻讣告……确实让人难以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朱三郎拍了拍李浔的臂膀。

分出几分耐心,安抚道:“那些暴民杀了何相公的长子,真当堂堂相公是死人?我猜,何家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道:“那些暴民必然身死,也算解了何呈君早卒的伤逝之情。”

室内燃着沉香,这是千金难换的奇楠。

自从马鹏一死,府中熏着檀香,朱三郎总觉得旧情难忘,时常想起此人,钱有义从细微之处察觉到朱蒙的心绪,就悄悄让下人换了熏香。

朱三郎果然没说什么。

他道:“算来那些暴民伤人,还是因冬雪猛烈所致。今年是个灾年,先是有汴京的旱灾,又有江宁府的洪汛,如今入了冬汴京又下了这么些雪,唉!”

他长叹一声。

朱三郎说:“我从江南赶到汴京时,还是天宁节之前,那时尚还是秋时,落叶一地碎金,城里热闹的很,还有那什么鞠球赛的新鲜玩意,若非我领着差事,也愿意跟着黔首乐一乐。”

“如今……”

他说到一半,叹息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如今大雪纷纷而下,民多冻死,遍地冰雪,行者不能定立,城里连柴也不够烧。

朱三郎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只吐出一句:“老天薄情啊。”

他举起杯。

压下心中那些抽愁绪,朱蒙道:“不提这些,这是新送来的好茶,李浔,我谢你一杯。”

雪水击沸茶汤,茶香袅袅升起。

朱三郎对茶道颇有讲究,自从朱家发迹之后,自己弄过许多颇有意趣的玩意儿。

朱三郎道:“这是我叫人采了今冬的新雪,说起来,雪水性冷,属阴,热茶却用竹炭煎沸,属阳。”

“此乃阴阳调和,水火既济,于身体最是滋补,最难的是喝起来有一种雪冷的清香。”

茶盏轻放在漆黑的桌案上,淡淡的香气,一时甚至压住了室内的熏香。

朱三郎笑着道:

“请君用茶。”

李浔抿了一口,他不懂茶,也喝不出里面有什么雪冷的滋味。

只说:“好茶。”

朱三郎刚了却心中一桩大事,如今冉元武不知怎么被童贯弄死在了台鉴,何观也死了,他有了两个替罪羊,自然就可以放下重担。

高枕无忧之下,又重拾爱好,把地窖里藏着的初雪的雪水拿出来烹茶。

他道:“这茶清冷甘冽,喝着有趣。其实,雪天饮酒也颇有滋味,苏杭那边又出了一家名酒,不知是如何酿的,也不知东家是谁,有价无市。”

“喝着凛冽非常,不知是不是也用了窖藏的雪水酿造,真是好酒。”

朱三郎说出自己的意图。

“没想到上次在贵府碰见一回,李浔,你是如何买的?可否分我一些,或是把门路同我引荐一二。”

这酒甘香醇美,正好适合送人。

蔡攸和童贯帮他了却了心头大患,自然要酬以厚薄,南海有珊瑚,色泽红而温润,贵之非常,他已经安排人买来一株及腰高的珊瑚树,准备送往太师府。

至于童贯的重礼,还没有着落。

身为武将,自然喜欢美酒和好刀,身为宦官,最是喜财。钱是容易,只是,仅送普通金银之物难免单薄,朱三郎思来想去,还是钱先生给他支了一招。

听闻,童贯一向喜欢饮酒……

上次在李浔那喝到的美酒,就已能比肩樊楼窖藏二十年的名酒了。

李浔放下茶盏,笑了笑。

“这算什么,先前在这酒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买了不少。若是你喜欢,我送你两瓮。”

朱三郎拱手。

“李郎君果然义气!”

心中一喜,朱蒙再低头喝茶,他嘴就松了几分,生出几分招揽之意:

“喝茶如此,饮酒如此,都得是最好的东西。李浔,我看你无论吃穿用度,还是为人处世都这样讲究,与我志同道合。”

朱三郎看着李浔。

对方正坐在椅上,并不如何端正,只坐在那里,姿仪就远超常人。再想起听钱先生提起这人做事,处处考究细致。

得了蔡家青眼,又被童贯赐下信物。

其中周旋之难,朱三郎这些日已经深有感受了。

李浔竟能做到这样,如此良才,朱三郎越看越顺眼。

他劝说道:

“我朱家在江南也薄有家资,与其成日当教书先生,在部堂磋磨,这样的小官朝中不知几何。不如……浔弟,你可有想过在江南之地为官?”

在他们身后,陪坐在下首喝茶,品味雪水的刘克。

缓缓抬起了头。

朱三这是在做什么?居然招揽相公看重的李浔?

朱三郎没有注意这坐在远处的微末之人。

他只顾着说:“李浔,我知你同蔡家人,跟童监军都算得上交好。只是人生于世,挟裹其中,难免耽搁大好年华。”

朱三郎这些日,已经受尽了两面夹气的委屈。

他是真心实意劝说李浔。

“我知你是个做实事的人,与其在朝中当个小官,不如调到江南来,有我朱家照看,过的会顺气许多,也能做些你想做的实事。”

“在这京中,实在是危险重重。”

朱蒙感慨万千:“你瞧,何呈君还是相府的长子,都能在城外被一帮暴民杀害。”

“同你一起,先前领着投资处差事的高尧辅,也是太尉之子,被高太尉自小带在身边,惹了民怨,也只能畏罪自杀。”

“再有那薛采,胆大包天还敢给蔡直学士下毒,如今也被发落了,还连累了整个薛家。”

“那薛昂可是哲宗时就任尚书的老臣,年前还算得上是相公,也落得如此下场。薛昂再如何多思,如何多谋,能想的到他儿子会给蔡攸投毒,惹了这样天大的祸事,连累全家么?”

朱三郎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摇头。

“京中凶险,真是不得不避,不能不避啊。”

李浔低头吹了吹热茶。

饮了一口。

他放下茶盏,想了想,道:

“我知你是为我着想,只是我身上的差事,无论是蹴鞠赛的差遣,还是为皇子讲书的官职,虽说是官家赐下,实则确是蔡直学士筹谋来的。”

李浔无视了朱三郎冷下来的嘴角。

“只能辜负三郎美意了。”

他这样拒绝的干脆利落,嘴上说着辜负美意,面上却并没有多少歉疚的意味。

朱三郎面色沉了下来。

李浔淡淡说:

“只是我还要提醒三郎一句,虽太师府和童监军如今勉强和睦,但并非是毫无嫌隙。只要童监军依然坐镇西北,那些官吏在西北任职,蔡公先前所在部堂掌着官吏任免,就难能心宽。”

“这不是能否避开的事,你我已经夹在其中,就难以避开。”

他起身,有了离开的意思。

李浔声音很轻,道:“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做人一向艰难。”

“避无可避,城外那些人不也是如此么。”

说完,李浔拱了拱手:“天色不早,在下先离开了,三郎保重,往后好自为之。”

听了这一番话,朱三郎心中反复阴晴不定。

他被拂了面子,心里闷气,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李浔离开,重重吐出一口气。

最让朱三郎心中惊疑不定的,是李浔最后的几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何让他好自为之?为何提起城外的那些流民?

朱三郎有些后悔,作什么那样得意,还要挖童贯和蔡攸的墙角?他那番招揽的话会不会被蔡攸听去?

蔡攸会如何想?朱三郎心里十分后悔。

他灌下茶水,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压下杂乱的心思。

喃喃自语道:“他是不是知道了……”

朱蒙抬手:“叫钱先生来。”

“官人,如今夜深,钱先生一向早睡,如今恐怕已经歇息下了。”仆从提醒说。

重重一摔茶盏,茶水飞溅。

“我知道是深夜,把钱先生给我叫过来!”

门外,李浔亲自送了刘克回去。

刘克有些不解:“李郎君何必说后面的那些话,这岂不是让朱家人知道你摸清了大郎君的死因?”

面对刘克的询问。

李浔笑了笑。

“朱三郎是个傻子,恐怕只有他觉得我不知道了……”

他说:“今晨我问过蔡攸,他搪塞了一顿,说了一些哀惋之情,看着倒是真实……只是,若是他真以为我不知实情,早就换了另一套说法,不会有这样的回信了。”

刘克仍有些一头雾水。

李浔却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今日之事,我同刘先生一起见证,还请你为我保密一段时日,莫要知会给旁人。”

刘克颇为好奇。

他不由问:“李郎君是要做什么?”

问完有些后悔,李浔做事,虽然先前同他解释的明白,但刘克知道,若非这些事需要他插手一同去做,多提醒几绝免得办差了事,李郎君才不会对他解释的这样多。

毕竟刘克就是这样对底下人的。

李浔说:“明日,我要去太师府拜访。”

刘克想了半天,难道李郎君要对蔡直学士说朱三郎想要招揽人的事?

这不像是李浔会做的事。

等他揣着一头雾水离去,戴平安让仆从驾驶马车,被李浔一同请上车内。

他乐道:“这就是何家派来帮助郎君做事的人?瞧着也不大灵光。”

李浔弯了弯嘴角。

他问:“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提起这个,戴平安说的十分不客气:

“这朱三郎真是个傻蛋。挖蔡家的人,怎么想的?郎君方才故意同朱三郎点出那些流民,就是告诉蔡攸,您是知情人。”

“如此一来,明日郎君自然要去蔡府走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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