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9章 黄雀在后(二)(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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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刻,琉璃塔已经点起。

数不清的灯烛被一起点燃,照在内壁,内外通明,映出道道彩光,一辉明压制住万千花灯。琉璃本就有五色光彩,此时灯火耀耀,更加流光溢彩。

纵然已经看过几次,众人依然惊奇地仰头打量这漂亮的琉璃塔。

上面绘制的仙人和禽鸟走兽映照在人脸上,像是要飞天飘了出来。

四处的百姓全都向这边走过,人群拥挤。有富户有黔首,贵人府上的女使、孩童、老妇、丈人全在街道上,有夫妻携手,也有一群大孩子带着家中弟妹瞧来凑热闹……人流全都向这尊漂亮华彩的琉璃塔中聚集而来。

马彦又看了一眼往人群中凑去的饶定,两个人彼此说开,各自从两个方向接近那刘承辛。

马彦摸了摸袖子里冷硬的匕首。

喃喃骂了句:“好哇,哪处人多就往哪处凑……”

从拥挤的人群中艰难挤过,马彦攥着匕首,小心翼翼接近那人,紧紧盯着,生怕跟丢了人。

——远处,刘承辛正收好自己讨饭赚来的钱,闲散地往人多的地方去。

近了。

马彦瞧了一眼饶定,见这呆子同样走近了,心下一喜。

他摸紧自己的匕首,正要往那叫花子身边靠近,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马彦像是能瞧见刘承辛饿的饥瘦的脸,上面的骨头高高鼓起,到脸颊又塌陷下去。隐约他还能瞧见那暴民的手,青紫色,手指头也肿着,其中有个小指头只有半截。

他知道,那是饿出来的,面上发着浮肿,也是饿出来的。

半截小手指,应该是在之前凿冰尚不熟练,把自己指头砸掉,或是染了病气,烂了指头……

这念头只在心里一闪而过,马彦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要刘承辛的人头。

饶定那家伙的眼睛真尖,以后得找个机会处理掉。

琉璃塔四周被拦起,免得人人靠近,弄坏了塔身,误了元夕的灯会。之前人挤着人,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会,却空出一道地方,给了马彦动作的空间。

他从身后拍了拍刘承辛的后背。

“刘大,你也在这?”

马彦正要继续说,心却重重一跳,感受到一股压迫逼人的感觉,抬头看去,烈火混着灯油从上砸下。

正对着他的脸!

华美精湛的琉璃塔整个倾斜倒塌下来,哗啦啦玉碎砸下,价值万金的塔身一半砸成了晶莹剔透的残片,上面的仙人和禽兽碎了一地。连带着把四处悬挂的花灯,以及琉璃塔用来保护固定的木架一并烧塌。

朔风一吹,火势更加汹涌。

众人惊呼,四散着跑开。

“走水了!走水了!”

“着火了!”

……

……

穆县令家中。

衙役小厮们拍门:“县令!不好了!出事了!”

门房连忙把人放进来,衙役一路走到他们县令门前,声音惊慌:“景龙门失火了!”

穆君穆县令衣服披到一半,闻言险些栽在地上。

他顾不得摔的生疼,衣服披在身上,狼狈跑到室内门口,揪住那衙役的领子:“你说什么?!”

“县令,景龙门失火了!”

穆君穆县令没想到他刚安逸一段日子,祸事就从天而降。他心里突突直跳,捂着心口,问:“生的什么事?”

那衙役说:“小的正在衙门里守夜,就见着有人说景龙门着火了,那火势大得很,不仅把琉璃塔上面的架子烧塌了,连带许多花灯烛火全都着起来了。”

穆县令眼前发晕。

他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连忙拉着那报信的衙役,往外面走。

时间匆促,他等不得马车安顿好,直接让人从马厩拉来一匹马,和衙役共骑,匆匆赶到县衙门口。

人还没下马,一连串的吩咐就过来了:“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县丞、主簿全都找来,再去打水,可有人伤亡?”

县衙已经到了十几个衙役,穆县令一看,道:“一半速去救火,安顿百姓,还有一半,跟着我过去。”

“是!”

大伙望着穆县令,俱是没敢说话,只有穆君自己觉得难受,低头一看,身上的外衣披反了,他顾不得当着这些人的面更换过来,带了一半的衙役走了。

回身,坐在马上道:“等县丞和主簿过来了,速去让他们见我!”

急匆匆赶来,近前已经散去了许多人,呛鼻的浓烟滚滚烧着,在远处就能感受到一股热浪。

这么大的火势……

穆县令晕了晕,他坚强地下了马,走到一旁愁苦守卫着的管事面前:“死了多少人?”

这么近的距离瞧着,穆县令仔细打量着这烧起来的琉璃塔,像是融化倒塌了一般,光彩全无,四周的木头架子全都烧成了黑炭,早就倒塌了。

也因是如此,琉璃塔才整个倒塌倾颓砸成碎玉。

管事怕惹了事,只道:“还未知道有多少死伤者,这周边护着,最近的地方没什么人能挤过来,瞧着应当……”

穆县令才不信他的话,紧紧盯着那火势,眉头紧皱,唉声叹气,干脆也撸起袖子,跟着衙役们一起打水泼水。

一直到天亮,火势才算消退下去。

穆县令气喘吁吁靠在宝禄宫的石头墙上,在深冬里累出了一身汗。

主簿,县令,甚至开封府尹全都来了。衙役们开始搜寻,从烧碎的残片中找出尸首,确认身份后让他们的亲属认领,又这么翻了一个时辰。

衙役来报:“小的发现了一具尸首。”

穆县令愣住:“只有一具?”

他和主簿县令师爷还有开封府尹全都去看,人已经被烧死烧熟,难以辨认,衙役们在他身上和附近搜了搜,摸了半晌,找出几个东西,给几位上差的上差和上差的上差上差看。

是尚未融化的银角,几十个铜钱,一把匕首,没有彻底烧完的半张帕子,一个罐子。

穆县令捡起那匕首,吹了吹上面的黑色沫子。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管事见到那匕首也愣了,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凶器在。

匕首已经被递来递去,让在场的官员全都过目了一遍。

主簿紧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匕首,摸了又摸上面的纹路:“这是有印记的匕首,来历不简单。”

闻言,所有人,包括开封府尹全都看过去。

有衙役递上帕子,擦了又擦,把那处擦亮,借着天光辨认:“是个‘朱’字!”

穆县令的心重重一跳。

县丞问:“死的这人姓朱?他带着匕首做什么,他要杀谁?”

开封府尹,瞧着什么,他忽然低头,从附近捡起了半个陶片:“这是最粗劣陶碗,看着制式,多是乞讨用的。”

他看向管事:“这么近的距离,你方才还说人不会靠近此处……你有瞧见过叫花子?”

管事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仔细想了想,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些当官的疑心全都抹掉,不然有自己受的,他也不敢抹汗,仔细想了想,躬身说:“小人是瞧见一个乞丐……”

他说:“本来冬日冻死的人就多,但这灯会热闹,有不少乞丐在这讨饭讨钱,也能多得几个赏钱,小人瞧他们可怜,这又是预演不是正式灯会,故而未曾驱赶。”

开封府尹点了点头。

他又问起:“你说是一个乞丐,想来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是谁?”

管事一愣,在心里想要抽自己的嘴,没想到这些大官会关注这样的事。他已经看出,这位在这些当官的贵人里是地位最高的,躬了躬腰。

没敢磕绊,仔细回想说:“那人是个乞丐,生的很高,极瘦极瘦,手又紫又肿,怪模怪样的,像是蹲不下身,哦,对了,那人小手指还少了半截。”

旁边,几个衙役思索着,想起了一人。

“这是冻伤。还是极为严重的冻伤。”开封府尹说。

“穆君,你如何看?”

被上面点名,穆县令站了出来,仔细思索,听到这管事说话,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试图回护过去,思索道:“这样严重的冻伤,在今冬并不罕见。”

穆县令说:“雪下的这般大,薪柴又不足,若要以冻伤来论,恐怕可以搜查的人数过多,只靠县衙的几个兵丁,难以将这汴京城的乞丐搜尽。”

开封府尹瞧他一眼,又看向了县丞和主簿。

穆县令身后,师爷拉了拉他的袖子,作为提醒。

县丞思索着道:“蹲不下身,这般别扭,应该是腿和骨头有些毛病,又少了半根尾指,不算难找。”

他捡起地上空了的罐子,仔细一嗅,还能闻出油腥味。

县丞说:“只是下官还有些不明白,这是油罐,想来这场火灾就是他酿成的,自己却没逃出去……奇怪。”

主簿躬身,低声说:“这人带着匕首,应该是想做些什么,如此才耽搁了功夫,也是合情合理。”

他指着已经被烧成黑炭的木架,推演着当时的情景,说:“当时他应当就站在这里,想要趁乱动作,没想到那架子就冲着他砸下来,时也命也。”

开封府尹拿着那匕首,打量这上面的纹印。

“不用吵了,本官已经想出了几分。”

下半身格外严重的冻伤,又这般饥瘦,开封府尹已经想出了一些人选,无非是城外那些流民,从外面不知怎么逃了进来,来城里讨饭,被朱家人瞧见,之前做了那些事,准备杀人灭口。

浓烟呛人刺鼻,他咳嗽了咳嗽。

开封府尹用袖子掩住口鼻,喃喃说:“朱家,好大的胆子。”

他看向县令,县丞,主簿,和师爷这些人,说:“此事不要闹大,这尸首先送入县衙,莫要叫旁人知会,再打草惊蛇,知道了没有?”

“是……下官一定严守。”

话是如此说,但开封府尹对此没抱有多大指望。

实在是知道的人太多了,这灯会的管事,附近商贩和店家,县衙的各个县官,底下做事的衙役和小厮……处处都是窟窿。

他拍了拍穆县令的肩膀,看着他满身的黑灰和汗,外面的衣裳穿反了,一看就是急着赶来的。

“穆君,你今日辛苦了,”开封府尹说,“清扫和安抚商贩就交给你了。”

穆县令黑灰着一张脸,抹了抹全都是汗和粉灰。

他拱手行礼:“是……”

开封府尹又看向管事,说:“同那些道长言语一声,火情事大,让他们做几场法会,压一压百姓的惊乱之情。”

“是,小的这就去办。”

开封府尹又问:“离元夕还有二十三日,这么些时间,可能重新再办出来?”

管事身子僵了僵。

他说:“若只是寻常等会,莫要说是二十三日,就算十三日,甚至三日都可重新办一场,但最紧要的就是那琉璃塔,是商队从西边运过来的,东家买它就花了数万贯,最是光彩耀人……”

开封府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琉璃塔没有就没有,让工匠做些花哨的灯笼,什么螃蟹的,锦鲤的,尽量热闹些。”

“有县衙的人帮你一处清扫,会容易许多。”

管事深深低下头,压住苦着的一张脸。

“是,小人这就去知会东家,重新预算一个灯会。”

开封府尹嗯了一声,“若是做成,我自会去上面为你主家请功。”

开封府尹又看过一圈,就离开了,天色微明,很快就是朝会,他得赶着去朝堂上参加朝会。

这样大的火灾,瞒是瞒不住的,如若他能在朝会之前就梳理出脉络,罚的就不会那般重,转危为安。如若没打理清楚,官家和那些朝公们第一个发落的就是他。

穆县令抹了一把脸,作为开封府本地的县令,他也要参加朝会。

时间不等人,他赶着去让小厮给他拿一身朝服过来,借用附近酒肆店家的地方,大水洗脸,再擦去头发和脖颈里的黑灰。

梳洗一番后,赶着上朝。

……

……

景龙门大火果然瞒不住那些消息灵通的御史。

殿头官刚落音。

就看到一御史出班,从外走出。

举着笏板,大声道:“臣要劾奏,昨夜亥时,景龙门灯会失火,火势极大,致使民乱惊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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