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6章 草拟奏疏(1 / 1)李清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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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的人脸皮发紧,说话的仆从用筷子翻动着罐子里的汤水,热气蒙在脸上,额上的细毛和眉毛眼毛全都冻上一层冰晶。

“这我听我们官人说起过,你别往外说啊。”

林一生抬头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几天凑在一起干活下来,他跟眼前这小子也生出了几分感情。

徐伍连忙保证。

“放心吧,就算说,能同谁去说?我口风一向紧。”

林一生烤着火,低头瞧着咕咚咕咚的罐子,里面的蒸饼已经煮碎了,他干脆又添些水,做成糊糊,反正也是给下人吃,没人挑味。

他守着柴火,说:“我听我们官人说,正使不是没想过见当地县令,但是被童太尉拦回去了。”

林一生压低声音:“你是没瞧见过,我之前送饭,遇见过童太尉审那向导,听说叫顺子。鞭子都打断一条,人瞧着像血葫芦,浑身上下血淋淋,没有一块好肉。”

“还有那伙一开始偷袭我们的人,他们头目死了,还剩下两个活口,被太尉审了又审,血把雪地都浸透了,这些天我都没敢往那边走,没瞧见大伙都绕道么。”

徐伍听着。

他问:“这跟童太尉拦回去有什么干系,难道是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林一生点头,递给他一个眼神。

“你猜对了,官人私下提起过,听说那寨子收了不少钱,从山匪身上还搜出了政和年的通宝钱,这可了不得。”他卖了个关子。

徐伍皱眉,想了一想:“搜出铜板不是常事……如何了不得?”

见人果然没懂,林一生嘿嘿笑了一下,他举起筷子,津津有味说:

“我家官人说,年号才易,政和通宝刚铸出来没多久,汴京街头虽有百姓开始花用,但邢州的政和通宝还都存在衙门里,没怎么放出去。”

“你说……”

林一生盯着徐伍的脸,见对方思索起来,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徐伍思忖着。

“所以是有人用官府的钱雇山贼动手……但他们劫掠使团作甚?使团又不是商队,把人杀光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哪知道。”

林一生伸出筷子,搅动里面煮熟的饼子羹,盛出一些,又添了半瓢水,放进另一个罐子里煮,加两撮咸盐,自己尝尝味,咂了下嘴。

“郑管事说得对,这玩意猪都不吃,娘的,老子还得吃。”

他皱着眉又试图加点豆子,原本是准备喂马的,现在连人都吃不好,更管不上马。

林一生边皱着眉翻弄着他们的吃食,边说:“按我想的,应该不是辽人干的,不然契丹人可不会放过郑公和太尉,这可是大官中的大官。更像是私仇,但不知道与谁有仇……”

一阵冷风刮过,他们紧了紧领子。

林一生脑袋被风一吹,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说的太多了,提防看向徐伍。

“这话你可别往外胡咧咧,更别让那些提刀护卫和副使听见,不然咱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就要到头了。”

徐伍心领神会,保证道:“自然,自然。我谁也不告诉。”

林一生这才点点头,用筷子翻动里面的糊糊,防止沉到底上。

“再给我添两根柴。”

眼前这两罐煮完了,他把罐子提走,回头瞧了瞧徐伍,多关心了一句:

“放心吧,用不着担心,大不了我多关照关照你,你往后就伺候我们林官人,回头等回了京,再给你改了籍册,换到我林家里头。等我跟官人求个恩典,你办好差事,以后也改姓林。”

“李郎君如今死了,你也节哀。”

徐伍低着头,似乎是听进去了。

等人走后,他咧了咧嘴,有些嘲意。他在李郎君身边,为李郎君做事,跟林一生他们这些人不同,李郎君从来都不把他们当作是奴仆,听李郎君说话,人还能有长进,请徐伍到去乡下当地主都不换。

地主能去辽国买种子么?地主能去江南经营酒坊做生意么?

徐伍卖力气抬起斧头继续劈柴,很快第二担就被劈完了,他心里琢磨着,得想点法子做些手段,让李郎君知道他们在哪。

徐伍很快想到一个主意,他把两担柴交给那郑管事,交完后人没走,欲言又止。

郑管事抬起眼皮:“是徐伍啊,你有什么事?”

徐伍犹豫了一下,说:“如今天冷,小人担心郑公和童太尉冻到,想多劈些柴,再烧成炭,给大家伙用,炭不仅没烟,还方便些。”

郑管事思忖。

老相公膝盖不好,这几天提了几句腿疼,都怪那该死的阉庶,要是能去镇上或者县里住,他们这一行人至于如此?

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买个炭火都没处买去。

“你有心了。”郑管事叫来两个护卫,说:“徐伍要去劈柴烧炭,你们两个帮衬些。”

徐伍得了个小小的银角,往手上一颠,估计有三四分银,他乐滋滋地揣进怀里,作揖谢赏,跟着两个侍卫一起去了山脚。

郑管事一见他那喜态,心中摇摇头,怪不得今天忽然多事,想起来给老相公烧炭,原来是想要讨赏,他哂笑一下,收回视线。

徐伍和侍卫一起劈柴,这次要烧炭,用的木头就多些,三个人只有两把斧头,一起劈砍树木,为了防止伤斧,他们多选了几棵树,上面都被劈出新鲜的痕迹。

柴火木头汇集起来,扔到一空地,最后摞在一起,拿两块没烧完的柴火引火,等着烧起来。

火势不大,远远点起一股白烟。

……

李浔抬起头,辨认着附近的脚印。

冬日山林少有人烟,除了偶尔有人进山打柴,就是猎户肚子里缺少油水,进山猎些兔子黄皮子吃肉卖钱。

这是第二日进山,他今天已经找了两个时辰,李浔踩在雪地里,抬起头,盯着太阳辨认方向,仔细分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忽然。

余光一瞥,瞧到远处好像飘起一小股烟。

仔细瞧去,那大约距离他现在的位置有七八里远,七八里山路,雪天不好走,李浔估算了下时间,低头瞧了瞧自己衣着,准备过去瞧瞧。

也不知是不是使团那伙人,还是山上烤火的猎户,李浔想着,拨开腿边的树杈,向深处迈进。

徐伍还在使团里,若有机会,应当会给他递消息。

李浔想着,从袖子里摸出炭笔,找出一宣纸条子,记下些东西。如果碰见人,就递过去,不至于没有准备。

他写炭笔的时候,受制于没有桌案,随便按在树上写下,又刻意改换些笔法,与之前用墨水写的毛笔字不同。

写完,卷起来揣进袖子里。

……

……

这两日,他们买好马车之后,就换了个地方住下。种彦崖回到屋子里,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重重放在地上,四处一瞧,李浔还未回来,说是去找郑公,也不知在何处。

一直等到戌时,一更天了,雪地里才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影。

李浔掸了掸衣上的灰,迈进屋里。种彦崖见他回来,一指桌上:“还有些鸡汤,我给你留了个鸡腿。”

“你去哪里了,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李浔笑了笑,解下外面披着的外裳,说:“我已经找到郑公他们在何处,已经打探过,他们剩下的活人倒是比我们料想的多。”

种彦崖抬起眼:“才两日,你就把人都找到了?”

李浔点头,一面掀开桌上的竹笼和罩布,伸手去摸,碗还有些温热,像是被人热过一遍,鸡汤微泛黄,一股香味飘出。

“你热过?”

“让跑堂热的,我哪会烧灶。”

种彦崖自小就没碰过灶台,除了和朋友们一起吃过烤羊烤兔子烤鹿肉,连烧火都不知道怎么烧。

他说:“王刺史他们若是有你这样厉害,何至于现在乱的像个无头苍蝇。”

李浔把梗米饭倒进汤碗里,与鸡汤鸡腿拌在一起吃,桌上还有两个小菜,一个是店家发的豆芽,用醋水和盐冷拌,瞧着很清爽,一个是炒菜,已经有些凉了,用猪油炒的,李浔没去碰它,只捡着第一道菜吃。

“王刺史确实不行。”

他笑了笑,用筷子把鸡骨上的肉剃掉吃。

这菜定然没有他们之前在酒楼吃得好,也差于李浔出狱之后吃的绝大多数吃食,更不能与他们之前在蔡府、在樊楼、在宫宴上吃得好。但走了三四十里山路,肚子空的厉害,叽咕乱叫,眼前这一鸡汤泡饭和小菜就可以称作是珍馐了。

李浔边吃边说:“郑允中与童贯的人在一处,使团活着的人有四五十个,这么来看,算上你我,死了一半人。”

种彦崖笑说:“天天见到衙役上街搜查,王刺史派人找了许多天也不见人,跟个无头苍蝇乱撞,没想到你找个两天就出来了,真是够可以的。”

“他们在何处?”

李浔:“他们如今距离我们……约莫有二十多里,临着万家村,再往北边走七八里就是。”

他说:“徐伍今日燃了烟,虽然没燃多久就被童太尉叫人扑灭了,总共也就烧了小半个时辰,正好被我瞧见。”

种彦崖问:“徐伍是跟在你身边的家中下人?他还活着?”

李浔点头。

种彦崖这次身边没有跟着仆役,他还不是当官的,听李浔这样说,他点头:“人活着就好。”

李浔说:“我问过徐伍,使团这些日只走了几十里路,并没有远行,估计是想等着搜人的衙役过去,再到县里或是镇上置办好车马再行路。”

想起这两天他们置办车马的艰难。

种彦崖点头。

“衙门查得严,王刺史定然不知道,他派人这样严查,非但对郑公他们没有好处,反而碍了使团的事。等童贯他们回京,定然要弹劾一笔。”

李浔笑了笑:“正是因为畏惧重臣劾奏,所以王刺史才搜的这样紧。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起王刺史这些日的动作,两个人都笑起来,王刺史治下的邢州出了事,推出一个徐烧尾徐成麟还不够,他与昔日这位同僚分的更为清楚,成日派衙门四处查人,探查有无余孽。

种彦崖笑了一下,松快了不少,问:“箭矢我给你找来了,下一步我们如何做?”

“不急。”

李浔说,“我们等等看,等劫掠使团的罪名彻底被王刺史搜罗干净,扣在徐成麟脑袋上,估计童贯他们才会继续行路,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走。”

种彦崖点头。

李浔推开窗子,外头雪地白莹莹,银月照在上面,深深浅浅照出影子,仿佛还能看见那日雪道遇劫,满地鲜血一般。

碗里已经空了,桌边帕子垫着一叠鸡骨头,李浔最后才拿起剩下的那个鸡腿。

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一向是最后才吃。

……

……

同一片月光之下,刺史府灯火通明。

王夫人站在院子外哭:“大兄,你就这么心硬,能眼睁睁看着你外甥在学里被人耻笑么?”

她不住地用点着红肿的眼睛,被冷风一吹,格外难受。

王夫人哭着说:“大兄,夫君平日是何为人,我们都清楚,你们一向要好,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成麟可是你的亲妹夫。”

“诚哥儿还小,先生已经与我辞了事,往后不教他读书了,明姐儿却大了,婚事已经被张府退去,大兄,你就这么心狠,就眼睁睁瞧着你亲外甥,亲外甥女走投无路,被人耻笑轻蔑?”

女子哭泣的声音一阵一阵,从外面传来。

王刺史坐在屋中,无动于衷,随手翻过一页书册,继续提笔写下奏疏。

旁边站着的奴仆不忍,低声说:“八娘已经在外面哭了半个时辰,她身子一向不好,官人,不如让人进屋里说……”

外面的风这样冷,又是冬日,听说王夫人连外面的披风都脱了,就立在冷风里,在雪地里站着许久,一直在哭诉。

仆从也是见着堂小姐从小长大,这样见人在外面吹风,心里有些不忍。

王刺史没有抬头,只说:“你若是再说一句,就陪她一起站着。”

草拟的写下的奏疏又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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