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 众生不苦(1 / 1)狐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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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打在晾肉架的鱼肠上,一把尖刀捅进盘羊喉颈,放出汩汩鲜血。

寒风吹去洪福街的炉灶里,两道灵气聚在百汇天灵,照出熠熠身光。

武空与武禅睁开眼,换好紫药仙童和青莲玉女的典仪仙服,把聚灵阵的废石渣都清扫干净,看见府院街口尽头的肉铺在杀羊——他们心里清楚,时间已经到了。

六十多天以后,终于来到约定的跨年吉日屠魔吉时,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从洪福街走出去,武禅带着空空师兄去铁匠铺外边迎客,踏过街市六百来尺的赤金红毯,看见道路两头红漆乌木造出来的牌楼,还有五柳大圣的五味香堂,佛龛里供奉的不是什么英伟高大的神像,而是一盘盘家常小菜,也是五柳的原形真身。

走到街市尽头,爬上遮风挡雨的黄龙坡,武禅站在高地往县城看——

——风霜雪雨之中,矗立着一座座坚毅刚强的大炉子。

起初只是一两百户人家围在炉边筛糠选米,后来是五六百户,到武家庄和陈家祠,再到铁匠铺,玄风不知疲倦造了七八百个炉子,只一天就能造出二十多个火炉。

大雪封山以后,尘晶的储备也渐渐告急,一颗泥煤要用八钱尘晶,算上石洗提纯的耗损丢头,把火尘晶以外的杂晶也做成燃料——如此烧了二十五天,已经用掉了一千四百八十斤。

农奴们见到仙家炉鼎,就自告奋勇进山寻宝,要冒着冻死的风险下矿找尘晶,最早是分成两队六十四人,由青山和素素看护帮扶,结果路上死了七个——倒不是仙人见死不救。

记得武家庄老太太说过的,在这种天气,想去石林子里找野果,在阴湿雪地里站的久了,恐怕脚趾头都要冻掉。

素素早就发觉情况不对,赶忙运用神行方法带人回村,可是他们俩一趟带三个带四个,使唤法器去驮人——且不说留在山里的人撑不撑得住,凡人上了法器,经寒风雨雪浇洗之后,那是生死难料了。

这七个死者,只有三个是在法器上冻死,剩下四个都是受风邪寒毒所害,傲霜来了也是药石无救——再怎么厉害的仙药丹汤,也救不回病入膏盲的泥胎,凡人五窍不通经络脆弱,更不能用真元去救。

后来陈富贵总管喊停了寻宝之事,黄沙大仙留在佩县的灵石本就不多,都要当做地税送到徐家峡去,原本还有四百来斤尘晶,封在泥瓦罐里,结果头一个月就烧完了。

眼看求火取暖的人越来越多,富贵总管开了武灵真君的仓,把灵石碎了当尘晶用,到了腊月,佩县四村两寨共有一千三百三十六个“玄风炉”,烧尽三千六百斤灵石。

如果你对这些数字没有什么概念,那么这是傲霜在玉衡派二十多年的工资。至少能让三十个弟子勉勉强强练到筑基期,不需要聚灵阵的情况下,练够二十年的课业。

如果按户分配,它的火力解决不了十六万居民过冬的取暖需求,一炉火力最多能照顾县城八户人家,还得看县城的房舍规划,要挨得近的城里人,才有机会去享受这么一点火力。

到了铁匠铺和武家庄这种地方,田地和农舍把家家户户都隔开,稍稍住得偏僻一些,一山一户的情况是屡见不鲜,地主家里有大院花园,富户也有鱼塘菜地,再穷一些的短衣帮,就是拖家带口住在山脚,打柴取水也方便。

百姓口中的灶王爷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玄风只能做他分内的事情。

但是富贵总管和武灵真君好像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武禅武空感到惊讶的是,这两个璇玑星天仙总能想出奇奇怪怪的主意,然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两个小娃娃走出铁匠铺范围,来到天马山不远处,准备迎接五柳大圣。

石洗工坊原本坐在铁匠铺的村头,四周都是旱地农田,现在变成了四通八达的街道和木屋。

从县城西南方向往燕子巢山地走,地势越是平整的地方,房舍就越密集,要说这些屋子是怎么造出来的?材料从哪儿来?答案也很简单。

既然有了集中供暖的方法,这一千多个炉子逐轮点火,回到武灵真君的老本行,回到他哈工大道路工程专业课——再往城市规划的内容粗浅看几眼,原本冬天要烧掉的柴,就变成了临时加盖的房屋,变成了避难所。

对仙人来说修房子很简单,在三年以前的侠踪镇,除了秦环真这老逼登修了个凉亭——其他来到离暗绝地的仙家们,须弥芥子都留着修筑驿站的材料,碰到灵气富集的宝地,立刻就地造屋,入定吐纳。

武灵山的弟子们互相配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以三味戏法和各类神通造出来三千多间民居,一间房舍分成四户人家,几乎全是结构简单不受风雨影响的平房。罗平安沿着铁匠铺的六口井往外铺路——石砟道路修到哪里,房子就建到哪里。

陈富贵总管夺了县太爷的权,托县城的秀才文人们写红花报,传到地方族长家里,原本生死难料,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贫困户,只要住进铁匠铺的新屋,来年上月节能领到六贯钱——六贯钱的购买力大概是一头健康的成年牛,是六两纹银,也是县太爷半个多月的薪水。

武空与武禅等得心烦,就找到一户人家,到回字房舍的天井里等待。

武禅:“这个屋子造得巧呀!看几次都觉得神奇!”

“哪里神奇了?”武空问。

“师兄,那蓄水池里有铺了木芙蓉,雪花落进去,它就变成清水了。”武禅抬起头,去弄天井屋檐的冰棱,折下来一根冰刺,丢到天井的池子里,不一会它就融化。

武空也觉得奇怪:“是热的?!热水?”

他们本来不是人,从火猴金蟾修炼成人形,自然不明白人类的生存方式。

武空的真身空法猴子也会造祠堂,金蟾则是风里来雨里去,也不需要临时道场。

“这你就看不懂了?嘿嘿!”武禅嬉皮笑脸,要卖弄学识:“草上飞说!是武灵真君的点子!你看!”

金莲玉女起了玩闹心,把房舍主人家的回廊地板挖开,又去石粉里打滚,挖到发红发黄的湿土,几乎掘地三尺,终于找到一根大铜管。

“这又是什么东西呀?”武空看不懂。

武禅听过武灵真君讲课,既然师兄这么说——他一定是在课上睡着了!

“这是地暖管!里面有水的!”武禅轻轻拍了拍红铜管,发出瓮声瓮气的回响。

从隔壁居室里走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悍妇,看到回廊旁边的土堆,地板也碎了,立刻大声嚎叫:“抓贼啦!抓贼啦!有偷铜偷铁的贼呀!”

“哎!哎哎!哎!”武空心里慌张,要把妇人打晕,“你不要胡说八道!”

恰好草上飞的孩儿在附近巡逻,小机灵鬼窜进房舍里,连忙喊:“金童!金童!你不要害她!”

“神仙!小神仙!”悍妇从来没有进过县城,也不认得金童玉女,又气又急的指认:“这两个娃娃掘开我家地板!要偷我家里的仙器呀!”

“误会!”草乱动这才跳进大门,连忙拉住了金童,“一场误会!武家姨妈!你回去歇着吧!”

悍妇这才意识到,或许这两个小娃娃是仙人,她挤出些笑容,又轻轻给了自己两耳光,不知道说什么好,退回房间里,时不时还往外看,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只怕这地暖铜管被人偷走。

小兔子草乱动这才回过头,要问个清楚明白。

“两位大仙,我一家老小配合武灵真君,还有那屏山大圣的后裔,辛辛苦苦打洞埋铜——好不容易造出这些房舍,呃...这个...”

小机灵鬼不好去责怪金童玉女,看见开裂的橡木板,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小事一桩!”武禅勾勾手指,三昧戏法吹来神风——红泥再次把铜管掩埋,干燥的砂石填满了坑口,她再运转三元,对着开裂的木板施法掐决,这五六根廊道地板渐渐复原,只不过没了胶漆防潮。

她扯着武空的耳朵,把师兄的脑袋偏转过来。

“吐火!来点火!”

武空一个深呼吸,三昧灵火燎过青绿色的板材伤处,烤得发干发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两个小家伙吹口水看屋檐,与另一个更小的兔子打起哈哈。

“我就想让师兄开开眼界!~”武禅娇滴滴的喊:“这可是璇玑星仙法!~”

搞明白两位大仙的来意,小兔子草乱动连忙跑去敲锣,把父亲喊来了。

草上飞换了一身新披挂,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锤子镐头铁剪刨刀,已经变成了工作服。跟着武灵真君干活得了不少好处,满脸都是春风得意。

“哎嗨!二位大仙!”兔子精进门来就直入主题,要给武空温习一遍课堂作业——

“——这一整套取暖仙器,都是武灵真君画的图纸。”

“以二十四户人家为一个单位,用三个火炉供暖,轮班来烧饭做菜,把取火用火的时间都隔开。”

草上飞嬉皮笑脸眉飞色舞的,挤到武禅大仙身边。

“您看这天井的蓄水池,落雨落雪都不怕,大西北最不缺的就是铜和铁——玄风炉的火力流到池子里,雪水也能烧饭煮粥洗衣洗澡。”

“再往门外仔细打量!”

草上飞拉住武禅的手,往门外奔走,武空见了,也要去抓师妹的手。

门外的房舍蔓延到西北向灌风口,有四片大树林隔断,层层叠叠的松树杨树从山林之中移到了房舍聚落周边。

“地热也跑不掉!都叫树根抓住咯!”草上飞脱下工作服,准备去吃斋饭,它抖弄耳朵,拇指大小的耳坠落下一件红彤彤的小马甲,这也是富贵总管送给草上飞的须弥芥子法器礼物:“嗨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果然我草上飞没有看错人!~”

“武灵真君还说,要把天井拓宽一些,取水的石台子没有多少用处,既然玄风炉能保暖,如果冬天来了旱灾,把纱布架到天井口保暖——蓄水池旁边的红泥地浇些金汁,说不定还能种菜!”

武空听得云里雾里,武灵门人开小会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溜号,草上飞和他说起这些东西,他也听不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别念了!”

“金童大仙!~”草上飞念起四象仙盟的缘分:“我帮武灵真君掘地打洞,要是有朝一日,也像二位大仙一样,能化形啦!有了人身!能去封神台领个真人的头衔不?”

武禅嗤笑道:“喊你萝卜真人?还是青菜真人?喊你天井仙人吧?”

“天井仙人!好呀!好呀!”草上飞给孩儿们取名的时候非常随便,对自己的头衔也没有多少要求。

武空接着问:“这些民居住得满?远一些的乡里乡亲都愿意搬家?”

“也有不愿意的,卧病在床的。”草上飞连忙说:“或许和富户地主一起,还留在祖宅,实在搬不动了——其他能走动的,谁舍得这六贯钱呀?”

三千多间房舍,总共一万多户,县城铁匠铺周边一下子多了三万四千人。几乎沿着燕子巢山包绕了一个半弧,变成了佩县的卫星城市。

冬天本来就是农闲的时候,猎户们也要停工歇业,住在远郊的大地主舍不得宗族祠堂,却没有多少人力劳力来伺候他们了,三合丘一带的两个小村子几乎变成鬼村,地方的老贵族想吃点野味,恐怕要走上六里山路,来县城买年货。

“武空大仙!你要问这个屋子它住不住得满?那可是天仙送来的福缘!~”草上飞就事论事,似乎充满了力量:“顾家村和佘家村的人来得最早,欢天喜地的!本来还发愁——要帮地主家里打野兽,换点钱粮过年。”

“现在倒好!是翻身做主人了!~或许往老家大院里丢一条野猪腿,再和老主顾商量几句,能把明年的地租都偿清!再不用卖这个劳力咯!~”

“回到这个小屋里,去王母江刨冰打鱼耍,在火炉边较量棍法,现在离得近,还能带娃娃找到秀才家里,或许能找到进士家里!这些上党城的文人也回家过年嘛!小孩子可以读书认字了!”

“等着五柳大圣来,过年还有灯会法会,武灵真君说不定还会打死这个王八蛋...”

说到此处,草上飞却立刻收声,做贼心虚一样左顾右盼。

“不是我说的哦!不是我说的...”

“我没有往外传——”

“——都是乡亲们猜的。”

把人们集中起来,在农闲时间方便管理,这些房舍是武灵山送给佩县百姓的礼物。有了基础生活保障,多出来的柴禾燃料也能维持其他村镇聚落的供暖需求。

陈富贵的内政能力非常强,他精于管理,而且知道如何省时省力的管理。

哪怕这些房舍住进来混吃混喝的懒汉,也影响不了佩县整体的民生大事——

——地方土司和族长要听县官的话,县官要听陈大总管的话,办起事情来就没有任何阻碍。更加偏远一些的地方,实在无法举家乔迁的特困户,在这种柴米富余的环境里,至少不用担心饿死冻死的问题。

反倒是更顽固一些的地主富户,不愿意离开老家住进四户单位,不愿意和贱民一起生活的贵族,他们的生活成本会直线上升,往年四十铜板可以买到村口热乎乎的烧鸡,现在恐怕要雇人跑来县城,遇上风雪天,来不及把鸡带回去,估计跑腿伙计要凉透。

再者说,把这些有力气拖家带口乔迁的青壮年聚集到一起,在战术层面来说,是为了尽量减少平民的损伤。

罗平安从一开始给聚居地做设计,从动土栽树规划道路的环节,就已经把五柳大圣的退路选在石林子到七十二峰最近的梧桐岭——铁匠铺附近本来没有树,是木灵气最稀薄的地方,五柳离这里越远,百姓就越安全。

一旦打起来,它化神期修为的肉身破碎,还有阴神作祟,总能死而不僵试着重整旗鼓,如果造成太多的平民伤亡,武灵真君也白来一趟佩县,终究是无功而返。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草上飞把金童玉女往聚落出口带:“您二位看,武灵真君还打算拓宽河道。”

要走出聚落范围,前面就是杨紫渡,是原先铁匠铺的取水处,本来要跟着天寒地冻的大风大雪结成冰河,因为聚落的地热环境,它渐渐变成了活水。

走上小拱桥,草上飞接着说。

“那防风林也有讲究!武灵真君实在聪明绝顶了!顺着松树杨树来的北风,吹到这里!开春要搞三个风车!能帮忙拉磨碾米!做精细粮食!”

“再往前去...”

草上飞还想吹点什么,但是前面已经没有东西了。

武空跟着兔子精的小爪子往前看,只有乌黑黑一片云,躲在大雪里的半点阳光。

武禅问:“还有啥呀?”

草上飞变了脸色,呢喃道——

“——还有一头老畜牲。”

天边飞来一座大轿,有十八铜人罗汉,是龙树金刚的法相神威,他们赤裸上身,皮肤金光灿烂,有一半弟子吃力的扛着轿子踏空而行,还有另一半弟子,则是挂在五柳大圣的神行法器轿杠之上,不够道行面露慌张之色,勉勉强强跟着飞——给同门师兄弟增加忧患烦恼。

五柳大圣的粗壮手臂揭开金绣帘幕,露出内里佛龛。

三个金灿灿的香炉好似大鼎,代表镇压彭祖七十二峰诸多妖魔的化神大能之神威。

飘渺烟雾之中见到庄严宝相,五柳穿戴整齐坐在神龛正中,它探头往外打量,穿着毗蓝婆风神的黄袍,披上龙树二祖伏虎降魔的袈裟——当然了,都是仿品,和当初送给武灵真君的法衣一样。大抵是西北地界妖魔对正道魁首的CosPlay。

神龛好似一个小庙,有左右对联鎏金牌匾。

上书曰——

五柳活佛五窍五行剃度施服灵光普照。

龙树圣僧三元三昧悉檀传教度化众生。

牌匾写着——

——大慈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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