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余万两,残暴,太残暴了!”
“是啊,百业凋敝,生民朝不保夕,依旧追缴积逋,仁义何在?”
“苛政猛于虎也!如此暴虐,难怪丢了北方大片领地!”
“若是朝廷一意孤行,只怕南方也守不住。”
朝廷布告未发,追缴积逋的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皆因街头的随意散发的小报。
图文并茂。
就跟皇帝给括苍山发漫画一样,大明人精擅此道,几乎能做到消息传来小画报立刻出现在街头。
一时间群情汹涌。
甚至都没关注云南大乱的事。
不管是云南还是北京,只要敌人未曾兵临城下,都是与己无关,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实际的问题。
“其武兄,朝廷如此横征暴敛,我等士子岂能不上书纠正?”秦祖襄义愤填膺地说道。
“正该如此!”宋之绳说道:“自当聚集诸同学,叩阙陈情,为民请命。”
秦祖襄行礼,道:“兄长大义,请为首倡。”
宋之绳回礼,道:“愚兄迟钝,若非贤弟指点,依旧浑浑噩噩,贤弟德义昭彰,当为首倡,我等自当附之骥尾。”
“如此,小弟却之不恭!”秦祖襄开心地应下。
朝廷即将增设大量官职,必然要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中选取,只要能给太子留下印象,职位还不是随便挑?
大傻子,闹吧,多聚集一些人,到时候全部禁考,咱美滋滋地成进士做官。
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握手约定去联络诸考生,并发动国子监生。
国子监生最好煽动。
真正忠义之辈满怀天真,只想着为民请命,全不顾朝廷开支需要和“民”的身份,另外一部分多是士绅豪强之后,追缴积逋关系其家里,自然时不遗余力。
下午,当皇帝带着太子前往校场检点兵马时,秦祖襄领着一群学生与大量市民挡住了去路。
皇帝握住了鎏金锤。
太子回来,他就只会锤锤锤,根本懒得动脑子。
只管杀贼,没有阴谋是太子摆平不了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形成了这样的依赖思想。
太子策马上前,问道:“尔等何故聚集?”
“殿下容奏。”秦祖襄上前行礼,捧着陈情表说道:“臣请殿下免除积逋,与民休养,以蓄国力。”
朱慈烺问道:“尔家有积欠?”
秦祖襄义正言辞地说道:“忠义之家,如何能够拖欠赋税?”
朱慈烺环顾诸人,问道:“尔等可有拖欠?若有,上前说话!”
无人上前,表示自己都是遵纪守法好百姓,完全是出于未朝廷考虑才聚集的。
朱慈烺冷笑着说道:“尔等照章纳税,可谓忠心,却要去偷逃赋税的不忠不义之辈陈情,试问忠义者如何想?”
秦祖襄回道:“殿下,积逋者,必然乃困苦之辈,无法纳粮缴税,情有可原,朝廷当以仁政待之,而非苛逼,臣等亦无怨念。”
“你确定积逋者皆困苦之辈?”朱慈烺似笑非笑地问道。
秦祖襄犹豫了一下,道:“若非困苦,何以拖欠?”
他家乃是当地土豪,同样欠了一千多两,可不敢说自己确定,不然可能落个欺君之罪。
反正学生嘛,埋首书案,不知道详细是可以理解的。
太子可不会表示理解。
“尔等未曾调查便对朝廷政策指手画脚,全不知为谁忙活,或许知晓,本宫不知道尔等平民收了幕后主使多少钱,但是本宫相信绝对不值得坐牢的。
速速散去,本宫不予追究,否则挨个查处,绝无宽宥!”朱慈烺厉声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臣等皆出于公心,绝无人指使!”国子监生郑遵谦上前说道。
他早年为诸生,家中豪富,却好为侠名不乐为文,去年听闻许都作乱,欲投之,为其父阻挠后送至南京国子监。
历史上,郑遵谦举兵反清,官至鲁王监国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义兴侯,后因郑彩擅权而愤懑跳海。
太子不认识他,却看得出其身上的锦衣配饰价值不菲。
“尔家豪富,可有积逋?”朱慈烺问道。
郑遵谦回到:“臣可以保证绝对没有。”
“你可以保证?”朱慈烺冷笑道:“看你意气风发,显然是不理家务的,不知富人并未长良心,只有贪心,你回县里翻翻账册,看是否有你家。”
郑遵谦掷地有声地说道:“若有臣家,臣自杀谢罪,若无臣家,请殿下免天下积逋。”
“你不值一千万。”朱慈烺冷声说道:“回去确认后,再查查到底是什么人拖欠赋税最多。”
说完,太子策马。
诸亲卫立刻上前,各自挺起刀枪。
诸人惧怕,闪开一条道路。
“家有积逋者,速速缴纳,无有积逋者,莫要被小人利用,受雇者,检举幕后主使而无罪。”
说完,太子打马离去,留下了锦衣卫护卫。
人群中的普通百姓大概率是收了钱的,哪些赤膊纹身的泼皮无赖大概率是跑腿办事的,不然这些人闲得蛋疼来凑热闹。
秦祖襄又气又急,想找宋之绳商议对策时,惊觉对方并未来此。
“无胆鼠辈,仕林之耻!”秦祖襄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组织者离开,随从们面面相觑片刻,各自散去。
没人在前面顶着,他们可不敢冒头。
泼皮无赖们想走,却被锦衣卫缇骑盯着,实在不敢动。
郑遵谦脸色忽白忽青,犹豫片刻后,转身出城往家里去。
他想搞清楚家里到底有积逋没有。
离开人群的皇帝笑吟吟地说道:“大哥儿是越发威风了。”
朱慈烺回道:“此等小场面尚且要大动干戈,后面的大场面怎么应付?”
朱由检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得此太子,合该大明昌盛万年。”
把本来就在计划中事抛出来,换取收海税与催积逋两件事的落实,实在是……皇帝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形容,只能说一句牛逼。
就在皇帝父子调兵遣将准备征讨云南时,北京城里,豪格看着眼前的李稼陈,默默思索着。
李稼陈谏言拷掠南官富商以索财物。
“睿亲王屠太原,收获银钱房舍田地无数,尽皆赐下,因此蒙古各部死心塌地。
大王攻城时许诺入城后开府库犒赏诸军,然而府库空空,军心不稳,若是睿亲王趁机散钱收买,此消彼长,即便同为辅政,又如何与其相争?”李稼陈说道。
“只怕坏了降官的心,又坚定山东抵抗之心。”豪格还是犹豫。
活该你扑街。
此时除了拷掠,你还有别的搞钱的方式?
李稼陈心一横,道:“大王恕臣直言,没有钱收拢军心,到时候山东好不好打可轮不到大王说话。”
“大王,这南官所言有理。”鳌拜附和一句,问李稼陈道:“你这厮献多少钱?”
李稼陈说道:“不敢欺瞒大王,臣积蓄不过五十多两,皆在家中,若能搜出更多,愿丢此脑袋。”
不可能吧,你这样的还能是个清官?
鳌拜上下打量,表示不信。
豪格也不信。
主动来投,唯一一个剃发易服的,能是清官做出来的事?
“走,去李御史家看看。”豪格起身。
陋室三间,都不用搜,一眼就看出没藏银子的地方,陈设简陋,无妻妾子女,仅一老仆。
正因为没钱,才敢献拷掠计,否则不是把自己给连累了?
“大王,睿亲王回盛京接驾,不日将回,若不能在其回转前完成拷掠,即便不受其阻碍,亦要分润一半,到时候恶名大王担,好处睿亲王享,大事无望矣。
臣以为当速行,掠得三五千万两,不仅可以巩固各部军心,甚至可以拉拢礼亲王郑亲王等部,到时候本部人马、南军、各中立之部支持,大王可压制睿亲王,掌控朝政,时机成熟,九阿哥亦当禅位。”李稼陈说道。
三五千万!
心动。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谁都懂,但为什么是多尔衮去接福临而不是豪格?
没钱。
不要说接皇帝,就是做皇帝都办不起典礼。
多尔衮屠了太原,确实搜刮了一大笔。
豪格咬牙道:“好,便如此办,鳌拜,你听李卿安排!”
鳌拜应下,道:“大王放心,臣必定好生辅佐李御史。”
他可是坚定支持豪格的,若是多尔衮掌控朝政,即便不被搞死,也会被各种打压。
再说了,区区南人,就该献出子女财帛房舍土地。
“大王。”李稼陈又道:“臣以为可效睿亲王于太原做法,将房舍土地分给将士,南人尽为奴隶,负责耕种与做工
如此可快速恢复生产,保证来年用度,亦可有效掌控地方,防止叛乱。
最重要的是,诸将士可以安心训练,全心投入战场,且对大王死心塌地。
待睿亲王回转,即便骗取了九阿哥信任,亦无回天之力。”
“李先生此策大善!”鳌拜击节赞叹,道:“将士一心练习本事,上阵无后顾之忧,必所向无敌!”
“便如先生言。”豪格欣然应下,又道:“请先生主持此事,事成后必有重谢。”
颇有些从谏如流的样子。
拷掠,圈地,或许对整个大清有伤害,但是对他个人绝对有利。
待用钱财土地收买了各部军队,多尔衮凭什么跟他争位?
到时候一纸诏书将其解权,心情好当场弄死,心情不好投入监狱慢慢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