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将尽,长江南岸已经是莺飞草长,多有百姓踏春游玩。
“只看这幅模样,谁能想到虏贼肆虐,北地百姓苦苦煎熬呢。”孙传庭感慨道。
孙奇逢接道:“若非殿下果断放弃了北方,只怕南京无法如此安定。”
孙传庭叹了口气,说道:“或许吧,进城再说。”
先丢三边,后弃秦晋豫,再丢山东,虽说山东依旧在抵抗之中,但是没有朝廷支持,难说能撑多久。
操蛋的是,云南造反,皇帝不得已带兵征讨。
还在路上走着呢。
先逆流而上至泸州,登陆后南下贵州,继而进入云南,全程要一个半月。
这种组合行军不但省时省力,还能让长江沿岸各地看看天子营的威风,同时震慑沿途土司。
川东贵州土司很多,随着沙定洲造反的消息传开,各自蠢蠢欲动。
皇帝经过,立刻安静了下来。
皇帝亲征,说明朝廷犹有余力,不然就该在北面抵挡建虏流贼。
孙传庭想着皇帝亲征的好处,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口,头顶传来一声“孙督师~”。
孙传庭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俊朗少年扶着城垛向他招手。
想当年他在京城时,太子是不怎么见外臣的,孙传庭并不认识,但服冠是认识的。
下马上了城,见太子迎面而来,孙传庭纳头便拜。
“免礼。”朱慈烺扶起孙传庭,道:“久闻督师大名,今日方得一见,原以为督师意气风发,却不想满头白发,貌似古稀。”
孙传庭今年才四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龄段,然而看着七老八十,全无朝廷大员的风貌。
“臣上不能报君恩,下不能安黎庶,有负陛下信重,今又丢弃大片领土,实在愧对殿下。”孙传庭说道。
“局势如此,非督师之过。”朱慈烺转身看着江边,说道:“想两宋交际时,金军一度破了杭州,宋高宗于温州避难。
而今北方虽失,黄淮以北大体安稳,只能说得失取舍之间,皆非易事。”
孙奇逢接道:“陛下亲征于外,所向无敌,殿下署政于内,政通人和,恢复天下只在十年间。”
朱慈烺微微一笑,问道:“孙先生有大志气,做个尚书如何?”
真心的。
从能力来说,孙奇逢协助孙传庭筹措钱粮参谋军机,无一疏漏,从人品来讲,果断舍弃家业携带亲眷南下,足见忠臣。
孙奇逢回道:“殿下厚爱,臣无以为报,然三边总督失三边,臣为赞画,失职无能,做不得尚书。”
“先生为我麾下,岂可替我受过?”孙传庭说道:“复北必先安南,朝中衮衮诸公多高德之辈,然而能力难以署理大局,先生当挑起重担。”
“二卿不必如此。”朱慈烺笑道:“放弃北方乃是本宫下令,若有人因此弹劾,本宫一力担之。”
就把把丢弃北方这口锅扣过来。
不是不能背,是实在背不动。
得了太子明确承诺,孙奇逢放下心来,问道:“臣僭越,敢问殿下,如何安排孙督师?”
朱慈烺回道:“本宫之意,以孙督师为首辅,余应桂为左辅,朱大典为右辅,史可法、郑芝龙、蒋德璟、吴甡、钱谦益、范景文各为辅政。”
孙奇逢犹豫了片刻,道:“殿下,其他人尚可,郑芝龙入阁恐有非议。”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国朝水师,尽皆操之于郑氏之手,不以其为辅政,还能令其执掌五军都督府吗?
本宫已经着手编练新式水师,待事成,非得十年之功,恰好为其任期。”
“殿下深谋远虑,大明幸甚!”孙传庭由衷地说道。
想当年皇帝要是有这城府,绝不用诱杀贺人龙,不对,直接让皇帝领兵擒杀贺人龙,总不会伤了朝廷脸面。
“敢问殿下,如何改组五军都督府?”孙传庭问道。
国初,五军都督府统领天下兵马,土木堡之变后,于谦兼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兵部职权上升,夺门之变后未曾更改,至今时,五军都督府不但丧失了武将官员的选拔任命权,甚至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之事亦无权干预。
五军都督府的职位与加官无异,军权操之于总督巡抚经略之手,充分反应了文贵武贱的现状。
“文官地位上升,武官亦当提振声威,本宫之意,效宋枢密院,设军机处处理军务,五军都督府改为装备、参谋、教导、后勤、军纪五府,兵丁招募、武官升调依旧出兵部。”朱慈烺说道。
孙传庭说道:“殿下圣明。”
没有发表意见。
既然确定为文官之首,就不能插手军事,否则容易不得善终。
“回城,已经给卿安排了住处。”朱慈烺说道。
刚到马道口,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陆周上来,道:“殿下,肃王据甘肃称帝,依旧号大明,年号顺治!”
朱慈烺接过奏疏并不看,淡定地说道:“早有预料,不足为虑。”
削爵除藩,一纸空文。
也就意思意思。
朱慈烺意外的是肃王抢了“顺治”的年号,原本的“顺治帝”会不会用“康熙”这个年号?
孙传庭忧心忡忡地说道:“肃王如此作为,只怕诸藩王将效仿。”
不一定会称帝,大概率会不听朝廷号令。
朱慈烺说道:“肃王据甘肃,总好过虏贼占据,至于桂、鲁、唐三王,危在旦夕,全凭朝廷接济,绝不敢不遵号令,至于代韩庆三王,鞭长莫及,随他们去吧。”
诸人沉默。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允许。
“殿下。”侯拱极匆匆奔来,满脸带笑的拜下,道:“淮安徐州皆有急报,有难民从北方来,言建虏大肆勒逼钱财,强抢房舍,圈划田地,大量百姓被逼为奴。”
孙传庭回道:“北方残破,建虏粮饷不济,出此下策,倒是方便以后收复北方。”
这确实是一个利好。
不只可以让北地百姓怀念朱皇帝,还让南方士绅看看跟着建虏混是什么下场。
朱慈烺说道:“把消息传出去,尽量把难民往南边安置,莫让士绅豪强以为朝廷在欺骗他们。”
山东的豪强们最早得到消息,都慌了。
有想法的招兵买马加固城防,老实一点的就出钱出粮依附官府,准备死扛到底。
钱粮可以再赚,成了奴隶可就万劫不复。
太子没有具体情报,却能估计到山东的状况。
当然,山东能抗多久犹未可知。
“二卿以为,若是孔氏投虏,当如何应对?”朱慈烺忽然问道。
“殿下,似乎只能效仿南宋。”孙传庭摸不准太子的心意,语气就不太确定。
太子不置可否。
南下的孔氏族人并没有什么动作,因为山东孔府尚在,衍圣公依旧是朝廷的衍圣公,太子也就听之任之。
待山东孔府投虏再做处置。
未回到东宫,刘文炳疾驰而来,拜道:“殿下,闯贼称帝,国号大顺,年号天乐。”
大明崇祯帝与伪顺治帝,大清新帝,天汉永昌帝,大顺天策帝……
五帝并立。
肃王抢了顺治年号,张献忠抢了李自成年号,李自成弄了个天乐当年号。
越来越有意思了。
朱慈烺问道:“可有韩代庆三王消息?”
“臣无能,未曾取得联络。”刘文炳低下了头。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深陷泥潭,锦衣卫鞭长莫及,慢慢来吧。”
“殿下,关于献贼闯贼,或许可发悬赏,凡斩之,给国公。”刘文炳忽然说道。
“没必要。”孙传庭说道:“此举除了显示朝廷虚弱,百无一用。”
“确实如此。”朱慈烺点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理顺中枢各机构,再往地方去。”
内阁好定,各部尚书可不好调派,因为地方比中枢更需要清廉能臣。
具体人选,还得仔细斟酌。
回到宫中,巩永固又来,送上了虏清伪帝爱新觉罗·福临登基的消息。
毫无波澜。
朱慈烺只是特意看了眼年号,看见“乾隆”两个字,太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乾为天,隆寓意昌盛,即天道永昌。
显然,虏清的四个摄政王一致以为天命在清,大清必将取代大明,且会万世不衰。
“除非福临长生不死!”朱慈烺冷笑一声,喝道:“来人,传旨,明日朝会议题增加北方局势,并讨论先剿贼还是先击虏。”
此时不是历史上甲申之变后南明,皇帝太子俱在,朝廷机构完整,地方稳定,而且各部建制完整,形势比赵构强的多。
不会有连贼灭虏或者借虏剿贼的说法,就看先打哪个。
放到朝堂上去说,也不是为了征询意见,而是为了统一思想,免得因此推诿扯皮耽误事情。
出兵时间倒是好说,等皇帝回来且粮食足够,这两个条件同时具备就能打上一波,在此之前固守边境即可。
忽然出现四个伪帝的消息传开,全城哗然。
天无二日,一个张献忠就极大地影响了皇帝的权威,再来三个……好吧,皇帝迟早打死那四个伪帝,还是聊聊风花雪月吧。
到底是隔的远,南京城里歌照听舞照赏,全无危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