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陛下收复汉中~”

呼喝中，飞骑穿过南京城，直奔皇宫。

百姓听见，感觉乌沉沉的天空明亮了许多，不由露出了笑容。

“陛下亲征，从无败绩，收复汉中本在意料之中。”

“确实，只可惜跑了贼将。”

“区区贼将而已，不足为虑，待陛下再次进兵时，必不得免。”

百姓们知道张献忠，毕竟肆虐十几年的巨寇，对其麾下的大将就不甚了解。

也无需了解。

甭管是人是鬼还是神，总归会成为天子锤下亡魂。

百姓议论纷纷时，飞骑到了皇宫面前，值守殿门的曾英接过奏报，转身进了大殿。

朝会正在进行中。

没关系。

军情第一，除非太子正在制造皇太孙，否则必须进奏。

看了奏报，太子龙颜大悦，示意读给朝臣们听。

“……八月初二日，贼将祁三昇刘进忠出城投，后反，开城门迎接官军，多有贼将负隅顽抗，一日剿灭之，贼军伪王张可望伪相徐以显突围而出，擒获伪将潘独鳌等……”

大概是觉得没能全歼贼兵，皇帝的奏报写的很简略，但是重点是有的。

汉中附近的南郑、城固、褒城传檄而定，更远处的沔县、洋县、西乡、略阳、宁羌等地，已经派兵前往招降。

可以预料不会有太多抵抗。

朱慈烺环顾诸人，问道：“父皇陛下神威无敌，汉中将定，当遣官治理，诸卿以为如何？”

“殿下，贼人占据汉中一年有余，定然民不聊生，可特设巡抚治之，待天下安定后再行裁撤。”孙传庭说道。

“首辅所言甚是。”朱慈烺点点头，道：“本宫之意，撤郧阳巡抚，设湖北三司，驻承天，治郧阳、荆州、襄阳、承天、德安、武昌、黄州等七府，代管南阳。

诏令倪元璐巡抚汉中，迁刘麟长知汉中府事，擢沈云祚汉中府丞。

迁高斗枢左佥都御史，巡抚湖北，迁徐启元湖北左布政使，迁龙文光湖北按察使，余者空缺，吏部三日内拟定名单，内阁校核后呈奏。”

“臣遵旨。”李遇知应下，只感觉压力山大。

汉中（包括安康）属县众多，方经战乱，且其山中多贼，若是选用非人，必生变故，到时候他这个史部尚书就算是干到头了。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他的任务，推脱不得。

比历史上好了许多。

历史上的崇祯十六年，流贼肆虐南方，对北方的控制削弱，郧阳抓住机会与朝廷取得了联系。

如此忠义，崇祯当然是大为赞赏，并且当即提拔高斗枢为郧阳巡抚，然而内阁首辅陈演与高斗枢有仇，擢启元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加斗枢太仆少卿。

明升暗降之令方发出，甲申之变发生，然而高斗枢与徐启元这对班子还是被拆开了。

如此能精诚合作的班子可不多见，太子是绝对不会拆开的。

朱慈烺看向高斗枢，问道：“郧阳侯以为何以治湖北？”

“启奏殿下。”高斗枢出列道：“汉中南阳在手，湖北高枕无忧，而治湖北，首在郧阳。”

郧阳是有巡抚的。

此时说来话长，要追述到太祖时的禁山政策，当时国家方定，为了恢复地方经济也是，为了阻止不轨之徒啸聚山林，禁止百姓进山屯垦定居。

正统年间，地少人多的矛盾凸显，加上天灾人祸，百姓纷纷进入郧阳山区谋生，成化年间荆州襄阳大旱，大量流民北上，期间多次啸聚造反，为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郧阳单独设府，并增设郧阳巡抚。

并没有太大效果，尤其是万历后期、天启与本朝天灾人祸越演越烈，山里的百姓数量不减反增。

高斗枢能坚持三年，于山间百姓的支援是分不开的。

“山民多次接济，显见忠义未泯，且顾念皇恩，如今湖北多地荒芜，正待开垦，可招抚郧阳山民出山定居，授以田地、房舍、农具、种子，三年内，山民尽出，郧阳得安而湖北得治，百姓得生而国家得利。”高斗枢说道。

“卿之策甚好。”朱慈烺点头说道：“军粮结余颇多，皆用于恢复地方经济，招抚郧阳山民亦为恢复民生，可取用。”

朱慈烺停顿了片刻，道：“免湖北三年赋税，开垦田地依旧按照三七分成，户部拨银十万两给湖北布政司作为经费。”

“臣必不负殿下。”高斗枢拜下，道：“事不宜迟，臣请辞回湖北，早一天抚治早一天恢复。”

很是迫不及待。

其实在高斗枢离开郧阳回南京述职时，徐启元已经派人进山招抚山民了。

得益于三年间积攒的人望，徐启元还是招募了不少山民的，但是其毕竟代表不了朝廷，而且山高林密的行动不便，更多的山民还没收到消息。

此时，白崖寨里，大当家白老虎说了徐启元的招降条件。

“大哥，不能出山。”二当家白二虎毫不犹豫地说道：“虽说免所有罪行，又给田地，但是赋税那么重，田越多税越重，根本承担不起。

等我们下了山，官吏管束，动辄有官兵镇压，迟早死于非命。”

“二虎说的不错。”老寨主白老四说道：我等给徐知府送粮，是不想让流贼进山，并非对朝廷有孝心。

徐知府为人尚可，在他治下或许能得安生，然而他迟早调走的，到时候来个虎狼之官，白崖寨二百多口可就没法过了。”

“大哥，山里的日子虽然什么都缺，但总归能得自在，出山了可就身不由己了。”猎人范二蛋说道。

铁匠李四说道：“寨主，我为什么进山你也清楚，若是寨主出山，我是一定不出去的。”

“大哥想出去一个去就行，莫要连累白崖寨二百多口子。”

白老虎确实想出去的。

山里的日子很苦。

坡地靠天吃饭，河滩地常遭水灾，并且总数不多，靠种田是养不活的，平日里大多是采集狩猎。

狩猎看运气，采集主要是树皮树叶野菜草根，勉强果腹吧，更难的是衣服、盐铁等必需品奇缺，只有用猎物草药与行商换一些，即便如此，许多人家还是磨制石器使用。

白老虎就在想，这种情况持续个三五代，白崖寨会不会变成野人寨。

大家当然知道山里苦，却以为山外更苦。

比如铁匠李四，他家本来过的不错，但是其父被征发，一去不返，随后各种赋税摊派越加越多，很快掏空了家底。

没等喘口气，献贼再反，官府再次征发徭役，李家出丁口一人，定摊派八钱，李四聪明，早早背着老娘逃难，方才逃过一命。

之所以能活下来，全是因为老娘生生饿死了自己，把吃的留给了他。

没有从贼已经是李四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出山给朝廷当顺民，让自己的遭遇再次发生在子孙后代……未必就有子孙，因为以他的家境，大概率找不到老婆的。

白崖寨以白氏族人为主，然而也收留了不少外人，遭遇与李四相差仿佛，他们都是反对出山的。

白氏族人也不愿意。

但凡山外比山里好，白氏先祖不可能进山。

没一个人同意，白老虎只能熄了出山的心思。

区区一个山寨野民，无关大局，皇帝甚至不会知道有这么个族群的存在。

此时，汉中城里，消停下来的皇帝召见了潘独鳌。

对于这种忠义之辈，皇帝还是很欣赏的，而且潘独鳌练的水师确实不错，若是能够招降，水师又添一员大将。

“尔子为献贼殉职，尔为张可望断后，已尽忠义，尔本为秀才，食朝廷俸……”

“我没有得过朝廷一文钱。”潘独鳌打断了皇帝，说道：“想我才学满腹，却屡试不中，区区秀才啊，花费纹银百两。

而朝廷给的钱粮尽被截留，无一文到手。

国家危难，我招募丁壮训练，欲助朝廷御贼，却因不能贿买上官得了个潜通流贼的罪名。

敢问陛下，我投贼，是否有罪？是否该花钱免罪？若是没钱又能如何？”

发自灵魂的拷问三连，直接把皇帝干沉默了。

潘独鳌是“士”，却对朝廷充满了愤恨，该说什么？

潘独鳌说道：“我欲为朝廷效力而不得，只能为西王效力，所谓忠臣不事二主，陛下可杀我，却不能招我。”

旁边的书记兼参赞江天一忍不住说道：“至万历末年其，吏治越发败坏，却非陛下之过。

如今陛下征战于外，太子治政于内，吏治大清，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天下迟早大治。

你有大才，当弃暗投明，上能匡扶天下，下能施展生平，实乃公私兼顾。

太子有言，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此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以献贼观之，兵精粮足，闯贼亦不堪一击。

可虑者，建虏而已。

剃发易服，实乃断汉统之行为，甚至令圣人剃发左衽，又推行蛮语，灭绝华夏之心，昭然若揭。

我等匹夫正该奋发，不荡平四边蛮夷，岂可轻言生死？我以为，你不该因小忠而罔顾大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潘独鳌重复了一遍，拜道：“陛下，且容罪人思虑。”

“可。”皇帝点头。

心思已经不在潘独鳌身上了。

皇帝在想是不是要去弄一本太子语录出来，看潘独鳌刚才一心求死，听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马上就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