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近,寒风呼啸,哈气成冰,北京城里一片冰冷。
李稼陈拢着袖子漫步在街道上,看着街道两侧三三两两商铺和寥寥无几的行人,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建虏占据北京近一年时间,商业却未恢复。
太子南下前杀了一大批,又带走一大批,虽说建虏军民官吏入住,却依旧未曾恢复繁华,而吃拿卡要严重,一般的百姓不敢做买卖。
建虏高层也没设计出个好的经济制度。
豪格与多尔衮为了笼络人心,大肆圈地,虽说勉强保证了粮食供应,然而商业工业全面萧条,京城里的冷清就是这种后果的显现。
到了皇宫门口,浓郁的班味扑面而来。
马上就过年了,官吏们还要早早爬起来上朝,这个心情可想而知。
挨到上朝时间,文左武右,鱼贯进入。
礼毕,固山额真何洛会出列拜道:“启奏皇上,睿亲王多尔衮受征南大元帅,奉旨统帅马步二十万征讨南明,然而其失于戒备,巨野被焚,百万石粮草毁于一旦,大军乏粮而返,国朝一年积累付诸东流。
按例,如此大败当如阿巴泰论,臣请皇上圣裁。”
豪格惊讶地看了一眼何洛会。
当初何洛会为正黄旗满洲都统总是与他唱反调,两人由此结怨,顺理成章的,何洛会成了多尔衮的党羽。
真没想到他会弹劾多尔衮。
代善也没想到,却不想看到多尔衮被干掉。
“神火天降,巨野自焚,非战之罪,睿亲王能够全师而返,已经是大功一件,足可抵过。”多尔衮的忠实小弟、贝子爱新觉罗·屯齐出列说道。
“此言差矣。”何洛会反驳道:“经年积蓄化为乌有,明国得以喘息,势必反扑,此乃大局之失。
回军途中遭遇明军攻击,损兵折将,此乃领军之失。睿亲王回师,不入京师,不谒皇上,此乃傲上。凡此种种,不惩无儆效尤,臣请皇上圣裁,夺睿亲王辅政之权。”
这个可以有。
豪格眼睛一亮,道:“皇上,多尔衮如此大败,不可不罚,臣请皇上降诏。”
这朝堂一向是豪格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真复·临习惯性地看了代善一眼,如果代善有反对意见,那就要等两人达成一致才能复读。
“皇上,睿亲王战败,理当受罚。”
代善一开口,诸臣皆侧目。
这老狐狸终于决定站队豪格了吗?
若是如此,整个局势都要大变,大家就要重新考虑立场了。
“然辅政制度不可破,睿亲王不宜辅政,以多铎补之。”
匹夫,安敢欺我?
豪格怒目而视。
多尔衮怕被干掉,这个摄政王有名无实,要是换了多铎,那厮常驻京师,朝堂可就不是豪格一言堂了。
这,才是何洛会和代善的真正目的。
没等豪格反对,李稼陈跳了出来,道:“睿亲王为征南大元帅,理当为战事失利负责,然郑亲王为副帅,当同样负责。
睿亲王去辅政,郑亲王亦当如此,臣以为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骁勇善战,深有智慧,可代替济尔哈朗辅佐国政。”
什么鬼?
诸人一头雾水。
搞掉中立的济尔哈朗,上来一个与多尔衮不合却有自己小心思的阿济格,对豪格有什么好处?
豪格想问,却出于对李稼陈的信任说道:“皇上,去多尔衮与济尔哈朗辅政之权,以多铎和阿济格辅佐国政。”
福临再次看向了代善。
代善瞄了眼李稼陈,感觉很头疼。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厮的算盘,却知道这厮肚子里没好水,但是若是他说不,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让多铎入朝是他提出来的。
“皇上,臣以为肃亲王谏言可行。”代善说道。
先答应下来,其他的回去再分析。
于是,忽然之间,虏廷来了一次大洗牌。
诸人心事重重,也不想谈有的没的,敷衍着混到了退朝。
豪格迫不及待地拉着李稼陈出了朝堂,问道:“为何让阿济格那厮上位?”
李稼陈回道:“郑亲王只以国事为重,不偏不倚,实难利用,而武英郡王与睿亲王不合,凡是有利于睿亲王的事都会反对,比郑亲王当政好太多了。”
豪格大喜道:“先生果然智计无双。”
欢喜未毕,一骑飞奔而来。
“摄政王,尼堪叛国投明……”
豪格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地问道:“谁?”
李稼陈贴心地重复道:“长房老三,多罗贝勒,爱新觉罗·尼堪。”
“狗贼,枉为爱新觉罗子弟!”豪格怒气冲冲地骂道:“孤托付重任,他丢了巨野便也罢了,竟然敢投明,守节殉国就那么难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影射了心腹谋士,豪格连忙补充道:“先生勿要介怀,小王不是那个意思。”
李稼陈说道:“臣乃明国弃臣,朱氏负臣在先,与尼堪主动投明并不相同。”
“先生之恨,小王必替先生报之。”豪格附和了一句,又道:“尼堪叛国,实乃国朝首例,影响极坏,先生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稼陈无可奈何地说道:“派人刺杀之,或者拿获明国重要人物交换,实在不行只能等灭了南明再说。”
不能说他敷衍,实在是分属敌对两国,能施展的手段有限。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尼堪看到城头上的“玄武门”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的,经过重重审查与核实后,尼堪的身份被确认,终于到了南京城外。
“贝勒爷……”
尼堪当即看向了孟乔芳。
建虏的称呼还用?你的恭顺何在?要不要当个合格的大明人?
孟乔芳回过味来,给了自己一巴掌,陪着笑说道:“爷的前途无量,小人们却还没着落,爷,替小的们做主啊。”
“放心,朝廷允许我等来南京,必然有妥善安置。”说完,尼堪摸着下巴说道:“我已经弃暗投明,岂可留着建虏名姓?待见了皇太子殿下……”
尼堪朝城里拱手行礼,继续说道:“必求皇太子殿下赐名,以示重生之意,从今以后,我与建虏不共戴天,必灭之而后快。”
“灭建虏!”左右高呼,引得行人侧目。
刚进城门,道边一官招呼道:“来者可是义士尼堪等人?”
尼堪连忙下马迎上去,道:“小人正是尼堪,敢问大官人有何吩咐?”
阮大铖端坐马上不动,道:“本官阮大铖,礼部主事,奉太子诏令迎接尔等前往礼部受训,还有三天就是元旦,尔等要用心,免得误了朝贺。”
“是是是,大官人放心,小的们必定用心,绝不教大官人为难。”说着,尼堪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心痛。
他是仓皇出了巨野的,辎重细软全部丢弃,真是穷的叮当响。
即便如此,还是含泪送出贿赂。
元旦就是正月初一,大朝,诸臣进殿给皇帝拜年,太子安排尼堪朝觐,显然是为了证明优势在明,若是阮大铖使坏说尼堪等人礼节尚未成熟,无法觐见,那可是要大霉的。
阮大铖当然不敢坏了太子的打算,却不妨碍他收下金子。
“好,义士如此懂事,殿下必定喜欢。”阮大铖一语双关地说道。
尼堪陪着笑说道:“请大官人多多关照。”
很自觉,姿态摆的正正的。
此时,东宫里,太子正看着秦拱明发回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还知道回来。”朱慈烺冷笑着把奏报递给孙传庭,道:“先生看看。”
孙传庭接过看了,道:“陛下此行确实冒险,然而大获成功,便无可置喙。臣以为陛下身在前线,知晓闯贼虚实,欲与闯贼决战必然是有把握的。”
朱慈烺说道:“本宫不担心父皇陛下战败,反倒是有些担心父皇陛下大获全胜。”
自然不是怕皇帝威望太高导致不好篡位,而是担心皇帝一下子干掉了李自成,导致朝廷不得不北进收复河南关中等地。
从政治上来说,官军就该收复失地,没有任何可讨论的余地,但是从经济上来说,这是血亏的买卖。
今年南方没什么大乱子,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免了大量赋税,而收复东番、湖北汉中、安置流民等耗费巨大,有扬州盐商的倾情奉献,银子够用,粮食是真没有,毕竟还要为明年赈灾预留粮食。
假如皇帝真干掉了李自成,太子就要好好想想哪里有粮食。
嗯,北进的时候,没法去安南抢……咳,国朝乃是文明之光,怎么能说抢呢?是征讨不服。
“殿下,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陛下真宰了李自成,那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孙传庭说道。
“内阁与军机处就此商量个草案出来,万一不得不北上,不能不知所措。”朱慈烺布置了作业。
远在南阳的李自成可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大明皇太子的作业,此时他正在听大明皇帝的回信。
“……阵前挑战以定天下归属……”
李自成摆手示意牛金星别念了。
牛金星停下,道:“朱由检依仗匹夫之勇,陛下切不可中其激将法。”
“卿之意,朕非那厮对手?”李自成反问道。
打得过打不过,你自己没点逼数?
“臣绝无此意。”牛金星矢口否认,又道:“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不入深水,大顺万万众皆系陛下万金之躯,不可不慎。”
“朕知之。”李自成摆摆手,问道:“如何给朱由检回信?”
牛金星问道:“陛下定地点,朱由检定时间,决战确定,何须回信?”
李自成说道:“那厮邀朕斗将,若朕不给个回信,倒显得朕心虚,没来由坠了士气。”
没法回啊。
除非答应单挑,不然怎么都显得心虚,但是老大发话,小弟不可能说不办。
见牛金星直挠头皮,顾君恩说道:“陛下可祝朱由检为项王。”
“这个好。”李自成龙颜大悦,道:“他做他的项羽,朕做朕的汉王,倒也自得其乐。”
皇帝动动嘴,手下跑断腿。
李自成令顾君恩写了回信,派快马给明帝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