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白塔巍峨耸立，神圣无比。

塔内。

几名身着镇魔塔服饰的修士正围坐在一张桌旁，核对着上个月的各种账目。

其中一人手持一支朱砂笔，一边核对，一边低声念叨：“上个月发布任务数一百六十一，被接取一百五十九，完成任务一百四十五，合计发放功勋值两万九千八百六十……新收入妖怪十七只，塔内关押妖怪总数目三百二十一只，其中三千年以上两个，三千年以下，一千年以上十一只……”

“等等，”另一个修士打断了他，有些诧异地问，“一千年到三千年十一只……那只白蛇妖还没离开？”

“白蛇妖？哪个白蛇妖？”

“叫白素贞的那个啊。”

“没，还在呢。”

“她怎么还不走？”

“我怎么知道？”执笔修士耸了耸肩。

“怪了，咱们这镇魔塔，寻常妖怪一听名字就吓得魂飞魄散，她倒好，咱们都说了可以放她走，她非要留在这镇魔塔里，真是想不通。”

原来，在大半年前，一个僧人送来了一只白蛇妖。

他们查了白蛇妖的底细，发现她虽然道行不浅，但从未伤及无辜性命，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还在钱塘县开了一家医馆，悬壶济世，在凡人中还颇有善名。

对于这样的妖怪，镇魔塔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日后不再伤人，不在人多的地方显露原形即可。

不料，这为白素贞的蛇妖，竟然坚持留在镇魔塔中。

修士们自然是不解，镇魔塔会吸收被镇压的妖怪的妖气，甚至封锁它们的五感，对妖怪来说，也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

起初，他们并没有答应白素贞的要求，可白素贞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她镇压在了塔中。

“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这妖怪的心思就更难猜了，”方才答话的修士摇摇头，“反正她自己要求的，也不废咱们什么事儿。”

“可惜了，化形以后的样子倒是挺漂亮的，就是这脑子……怕是有些不好使吧。“

另一边，兑换处。

法海对燕赤霞道，“燕施主，你将炼制除魔符还缺少的那些材料，告诉他们吧。”

燕赤霞斜睨了他一眼，“老子可连一个功勋值都没有。”

法海笑了一下，道，“没关系，贫僧来付。”

燕赤霞闻言，立刻精神一振，朝着兑换处的修士高声喊道：“上等符纸五百张，千年兔妖毛制的上等符笔一支，赤血朱砂五斤，千年黑狗妖血十斤，天金粉八两……”

他越报，法海的脸色就越难看，等燕赤霞又报了几种，他终于憋不住了，“这个，燕施主，贫僧的功勋值也不太多……”

“是么，那好吧，”燕赤霞用一个极为勉强的语气道：”先这些，也能凑合着用了。“

“合计六千三百功勋。”负责兑换的修士计算完，客客气气地道。

法海的嘴角抽了抽，摸出了一个玉简，递过去，“请划扣吧。”

片刻后，小山般的材料堆积在两人面前。

燕赤霞将所有材料一股脑塞进储物袋，满意地拍了拍袋子，才扭头对法海道，“走了。”

……

……

刚到一楼，大门处，此刻正好又走入了三人，与法海和燕赤霞来了个正面相对。

这三人是一个温润俊美的书生，一个娇俏妩媚的小娘子，还有一个身穿绿衫的少女。

那小娘子似乎有些忐忑不安，紧紧地与那书生靠在一起，和他牵着手。

而在看到法海之时，那绿衫少女先是一愣，接着柳眉挑起，大眼瞪得溜圆，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大声道，“死秃驴，你怎么也在这里？！”

法海亦是有些意外，诵了声佛号后，才道：“贫僧在此处有何稀奇？倒是小青姑娘你，怎能入得此地？”

要知道，镇魔塔本就是为镇压妖魔而建，塔身蕴含强大的镇压之力，更兼有检测妖魔之能。寻常妖怪根本无法踏入半步，所以今天玉珠儿也被他留在了外面，没有过来。

没想到，这条青蛇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堂而皇之地就走了进来，让法海也有些不解。

那绿衫少女是小青，另外两人，自然是陈子均和胡翘翘了。

进这镇魔塔，胡翘翘自然是万分紧张的，心里就和揣了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不过，她平时听小青念叨那白蛇，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蛇妖，也颇为好奇。如今有机会见上一面，自然不想放过。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放心自家相公和小青孤身犯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多她一个，好歹也能多个照应。

是以，她拒绝了陈子均让她在客栈中等候的建议，执意跟着两人来了。

小青鼻子一皱，“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姐姐呢？是不是被你关在这里了？”

法海点了点头：“白素贞施主的确在此，不过，贫僧说过，此事是她自愿。”

“秃驴，你还狡辩！”小青冷喝了声，长剑“唰”的一声出鞘，“我才不信我姐姐会修炼什么狗屁无情道！”

燕赤霞在一旁抱着胳膊，凉凉地开口，“女人家的，说话怎么如此粗俗不堪，秃驴秃驴的！”

“你又是哪根葱？关你屁事！”小青立马转头，剑锋一转对准了燕赤霞，怒道，“我的事儿用你管？我看你跟这秃驴一路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嘿，你这小娘皮，欠收拾是吧，老子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燕赤霞撸起袖子，正要发作，却被法海拦住。

“贫僧未曾骗你，”法海淡淡道，“想必，你是来见她的？既然你不信，贫僧便同你一起去，让她当面和你说清楚。”

小青一怔，脸色的冷意不散，长剑却慢慢回了鞘，

“好，若真和你所说一样，我给你赔礼道歉！”

燕赤霞忍不住问法海：“和尚，她姐姐是谁？怎么被关在这儿了？”

法海没回答，只道，“稍后你自会知晓。”

这时，一名身穿镇魔塔服饰的修士走了过来，问道：“几位道友，来镇魔塔有何贵干？”

胡翘翘下意识地往陈子均的身后缩了缩。

陈子均微微一笑：“贵塔应该关押着一个名叫白素贞的妖怪吧？不知可否探望？”

那修士上下打量了陈子均一番，语气官方：“探望妖怪需提前预约，不知这位公子可有预约凭证？”

陈子均微微一怔，这规矩他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略一沉吟，便对胡翘翘道，“娘子，你将五行宗的令牌拿出来试试。”

胡翘翘立刻心领神会，取出那块许曼和石珊珊给她的五行宗令牌，塞进了陈子均的手中。

陈子均将令牌递过去。

修士拿着玉牌，仔细端详了几眼后，态度立即变得温和少许，笑道，“原来是五行宗的道友们，既然这样，请随我来。”

他也没问几人找白蛇妖有什么事儿，毕竟镇魔塔的人，见多识广，修士和妖怪做朋友的，虽不多见，但偶尔也曾遇到过几次。

几人跟着修士，来到某处的一个传送法阵之前，修士激活了阵法。

光芒一闪。

几人出现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内。

这里和明亮的大厅不同，光线有些暗，地面一律以黑石板铺就，方正、平滑、整洁。

除了几人面前的这条笔直大道之外，两侧是整整齐齐的一间间隔间。

修士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胡翘翘一边走，一边四处看，这里的每一间隔间看起来都有三、四丈高，折算一下，竟有近十米高。

她好奇地伸手触碰隔间墙壁，入手冰凉坚硬，非金非铁。

她再敲了敲，声音沉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

每个隔间的门都紧紧关闭，门上却开有一扇小窗。

胡翘翘眨了眨眼，拉住陈子均，停在一扇门前，探头望去。

而后，她看到了缩在墙角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副巨大的骸骨！

四肢着地，脊背拱起，獠牙毕露，利爪森然。

分明是一具妖怪的骸骨！

胡翘翘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陈子均连忙拍了拍她，低声道，“娘子，别怕。”

“嗯……”

胡翘翘用力压了压自己的小心脏，跟着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她再转身去看另一个隔间。

这个隔间里有着另一副……骸骨？

说是骸骨却又不太合适，因为它下身虽是一整条脊椎骨，末尾散开呈鱼尾状，上身却是人形，还保留着皮肉，只是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奄奄一息。

看起来，似乎是条鱼妖。

这时，那鱼妖不知怎地，突然一下跳起身，朝着门口扑过来，嘴巴大张，口中利齿交错，十分吓人。

“啊！”

这次胡翘翘真的惊叫出声了。

千钧一发之际，两条银光闪闪的锁链从鱼妖腐烂的肩胛骨中穿出，这链子是固定在背后的墙面上，长度有限，鱼妖还没扑到一半的位置，链子就猛地绷直，将它硬生生拽了回去。

“砰”的一声，鱼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它疯狂地挣扎着，锁链哗啦啦作响，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胡翘翘这才缓过神来，一脸心有余悸。

“道友是第一次来吧，”前面的修士停下脚步，扭头安慰了她一下，“不用怕，这里的大部分妖怪都用锁魔链给锁住了，对你构不成威胁。”

“锁魔链？”胡翘翘有些好奇。

”就是那拴住妖怪的锁链了，“修士道，“这锁链是用特殊材料炼制而成，不光能够制住妖怪的行动，还能一点点吸取它们的妖力，封印住它们的五感。”

胡翘翘一愣，轻声道，“所以，方才那具骸骨……”

“没错，是一些被抽取光了妖力的妖怪留下的。等再过一段时间，那骸骨就会化作飞灰，到时候，一点痕迹都不再有。”

妖怪的寿命不能说无限，但活个三五百年也是家常便饭，若是过了天阶，那寿命便更长了，可若被这锁魔链锁住，它们的妖力就会被不断抽取，生命缩短至原先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最后彻底耗干妖力，灰飞烟灭！

小青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脱口而出，“那我姐……”她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那白蛇妖，她也被锁魔链锁住了么？”

“她与旁的妖怪不同，”修士解释道，“她是自愿被镇压的，所以我们只给她戴了用锁魔链做的脚镣，并未穿琵琶骨。”

“自愿的？”小青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你方才说，她是自愿被镇压？！为什么？”

“我们也不清楚，”修士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地道，“原本她没犯什么过错，我们是打算让她写个保证书就行的，可她要求留下来，至于原因，她也没告诉我们。”

小青深吸了一口气，不做声了。

这话让她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可是镇魔塔的修士，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最重要的是，她的直觉莫名其妙地认为此话可信。

这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不懂白素贞了。

姐姐啊姐姐，你留在这镇魔塔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她默默地，跟着修士继续往前走去。

片刻后，那修士，走到一扇门前停下，看了看上面的编号，道，“白蛇妖就在这里面。”

他掏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随后，他又拿出一块玉牌，对着门上的一块凹下去的地方轻贴了一下，光芒闪过。

“她就在里面，几位进去吧，”修士说，“另外，我也顺便解开了锁魔链对五感的封印，她能听到你们的话，也能看到你们……”

没等他说完，小青已等不及地冲进门内。

陈子均则是拉着胡翘翘的手，迈步走了进去。

燕赤霞、法海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光线昏暗，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盘膝坐在房间中央，双目紧闭。

听到动静，白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等看到小青后，目光不带一丝惊喜和波澜地皱了皱眉，“小青？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淡漠，却带着一丝寒意，给人一种如那脚上的锁魔链一般冰凉寂静的感觉。

又仿佛，眼前的小青，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

“姐姐……”小青只吐出这两个字，就注意到了对方脸上的淡漠，忽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望着白衣女子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她轻声道，“我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白衣女子淡淡问，“什么事？”

“你修的，是无情道吗？“

许是没预料到小青的单刀直入，白衣女子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波动。

“你怎么知道的？”

问完这句，她的视线才忽地注意到了法海，顿时恍然，又垂下了眸。

而这反问一出，小青也彻底明白了。

她的呼吸开始变紧，她的心也在发冷，跟着又问了一句。

“所以，无论是许仙……还是我，都是你用来修炼无情道的工具么？”

白素贞依旧平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

小青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不，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你对许仙，对我，都是有真正的感情的！”

白素贞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依旧淡漠如水，“小青，你太天真了。无情道，是斩断七情六欲，证得大道，想要成就大道，岂能被凡尘俗世所扰。”

“七情六欲”几个字一出，法海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低声道，“贫僧明白了，白施主其实早已到了神通境，如今是想借助锁魔链之力，封印自身五感，从而斩断眼、耳、鼻、舌、身，五欲，再借此断掉最后一个，意欲，进入悟道之境！“

白素贞一怔，而后颔首，“大师所言没错，所以我才要留在这里。”

而白素贞的话，则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小青心中残存的希望。

原来，她压根不是什么千年蛇妖，什么刚凝结妖珠……

其实早已是神通境的大妖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对她说过实话！

小青心中大恸。

曾经并肩作战的岁月，姐妹间的关怀和照顾，如今看来，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天大的笑话。

“所以，”她盯着白蛇，咬牙切齿，“你把我们都当什么了？棋子？！”

“众生皆为棋子，何分你我？“白素贞微微一笑，看着小青的目光中，有一丝复杂，”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罢了，小青，你还太小，再过个几百年，或是上千年，或许你就会懂了。”

一旁的胡翘翘看着小青，突然也很难过，也很想哭。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白素贞，“值得么？”

白素贞一愣，“……什么？”

“为了这什么无情道，你连姐妹情、夫妻情都可以割舍得一干二净吗？这值得么？”

“为了大道，些许牺牲，在所难免。”白素贞想也没想地回答。

“好，就算值得吧，”胡翘翘握紧了拳头，大声道，“可这怎么可能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妖也一样，怎么可能会有真正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