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均这次前来，是为了查看兰若寺的阵法，若有缺损，便进行修复，然后再加固完善，防止黑山老妖如之前一样，有可能借助极阴之日和人类精气，破阵而出。

因为这一番工作可能需要不短的时间，他便让胡翘翘先去禅房休息。

聂小倩急忙出声道，“恩公，让我陪您前去吧，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兰若寺了，对这阵法我也了若指掌，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陈子均还未回答。

胡翘翘却看着陈子均，略带撒娇地道：“相公~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多无聊呀，还是让小倩留下来陪我聊天吧？”

陈子均“嗯。”了一声，说道：“好。”

黑眸掠过聂小倩，吩咐道：“这阵法数百年前我也有一些研究，无需旁人相助，你在这里陪着我娘子即可。”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经是去了其他地方。

聂小倩神情怔怔地望着陈子均消失之处，过了许久，才慢慢将视线转了回来。

胡翘翘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候，她才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好像……并不想陪着我？”

聂小倩也不看她，只是垂首，将双手搭在身前，低声道：“小倩不敢。”

她的语气和姿态都做到了十足的谦卑，无可挑剔。

可偏偏是这种无可挑剔，反倒更难令人觉得她是真的谦卑。

胡翘翘也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细微的区别，道，“对，是不敢，而非不是。”

聂小倩蓦地抬头，俏脸微微变色，“娘子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您是恩公的娘子，我对您，也会如对他一般的尊重敬爱，怎么会不想陪着您呢？”

“没有吗？那想必是我误会啦，”胡翘翘柔柔一笑，“小倩姑娘，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聂小倩勉强挤出一个笑，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胡翘翘笑道，“那你陪着我去房间里等相公吧。”

说罢，她走进一间禅房，在椅子上坐下，聂小倩也跟着进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相对无言，禅房里静谧无声。

聂小倩满腹心事，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至于胡翘翘，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叫聂小倩的树精，恐怕对自己的相公存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

小气如她，自然做不到和对方谈笑风生！

胡翘翘默默地在心里想，反正，她绝不会将相公让给任何人，哪怕他的一片衣角、一根头发都不可以。

没错，她就是个醋坛子。

那又如何？

而且小狐狸自信自己才是陈子均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这场无声较量的胜利者，所以她也没必要对败者咄咄逼人，有失风度。

只是，不搭理对方而已。

……

……

陈子均先用神念，将兰若寺阵法的情况大致摸清，皱起了眉头。

阵法的正中，是聂小倩的本体——那棵遮天蔽日的槐树。

数百年过去，它的根系已经比往昔发达了数倍，盘根错节，如条条巨蟒般在地下蜿蜒伸展，相互缠绕，相互支撑，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几乎穿透了整个兰若寺，与大阵融为一体。

“倒是有些麻烦了。”陈子均喃喃说了句。

他原本打算将阵法的威力再进一步提升，但如今看来，若是他随意改动阵法，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伤及树根，甚至还可能削弱阵法的镇压之力，让黑山老妖有机可乘。

陈子均斟酌再三，无数禁制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案。

他并未大幅改动原有的阵法，只是在其基础上稍加修补，使其更加牢固了几分。最后，他又布下了一个示警禁制，一旦黑山老妖破阵而出，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做完这一切，陈子均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找胡翘翘。

禅房内。

“相公，你回来啦！”胡翘翘看到陈子均，立刻如同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软糯糯地撒娇道：“怎么样，阵法解决好了吗？”

“好了。”陈子均拍拍她的肩，“娘子等急了？”

“有一点吧~”

聂小倩默默地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胡翘翘扑进陈子均怀里，娇声软语，而陈子均则温柔地搂着她。

那般亲昵，那般自然，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慢慢垂下眼皮，让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下方。

这时，陈子均转向聂小倩，平静地说：“对了，聂姑娘，我加固了阵法，并在原本阵法的基础上，再加了个禁制，你小心些，别无意中将它破坏了。”他屈指一弹，一道流光没入聂小倩眉心，“另外，这是触发那禁制的方法，若是黑山老妖有什么异动，你也可以提前将其触发，我自会赶来。”

聂小倩抚着额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些，陈子均才略放下心来，“好了，我走了。”

“恩公，这就要走了吗？”聂小倩抬眸，忍不住问。

陈子均“嗯。”了一声。

“你以后……”聂小倩顿了顿，又改口道，“你和你娘子，以后还会来看望小倩吗？”

不等陈子均开口，胡翘翘已经警惕地睁大了眼。

这可千万不能随便答应呀！

“那不一定哦，相公很忙的，”她连忙道，“我们马上要去京城，相公得去参加科举考试呢，等考完以后，说不定相公就要做大官了，到时候就更忙了！嗯，就算没考上，我也打算和相公去游山玩水，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怎么可能老往这里跑？而且，你这里又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干什么呀？”

“……”聂小倩默然。

就连让他来看看她，都不可以么？

她并不想要抢夺恩公的爱，只是想偶尔能看到他几眼，能见上他几面，和他在一起待一会儿罢了……

可是，她又真的……厌恶胡翘翘这副理所当然拒绝自己的姿态和口吻，像极了那些自身没有做任何努力，全凭被运气砸到，从而获得了他人梦寐之求的珍宝，然后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人的模样

此刻，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悔意。

分明是她和恩公的相遇在前，若是当初她能鼓起勇气，对恩公倾吐情愫，也许……

可是，那时的她不敢。

她一直敬他重他，依恋他崇拜他，在她眼中，他高高在上如神祇，怎敢轻易以那庸俗的男女私情去冒犯他？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吧……

聂小倩的心中，酸楚之意更浓。

最后，她还是垂首，低低的应了一声：“娘子说的是，是小倩唐突了。”

胡翘翘这才小小勾起了唇，弧度透出一丝得意。

陈子均轻咳一声，“有缘再见吧。”

他拉起胡翘翘的手，对聂小倩微一颔首，当做道别，然后便飘然而去。

聂小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在她脚下的地面上，却有晶莹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随即渗入了泥土里，不见了。

离开了兰若寺，胡翘翘才看向陈子均，略带紧张地道：“相公，你以后不会再去看那个树妖吧？”

陈子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娘子不是说了，我很忙的，怎么抽得出时间？”

“哼，你不是会什么传送神通么？”胡翘翘鼓着小脸说，“来去也不费多少时间，谁知道呢？”

“娘子是吃醋了？”陈子均愈发好笑了，抬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要不这样吧，我将娘子缩小，放进我的心里，让你看看，我心中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胡翘翘被他这一句甜言蜜语，说得心里好像吃了蜜一样，嘴角就憋不住的翘了起来。

又想到聂小倩是个树精，没法离开本体太远，而今天以后，相公应该也不会有多少机会回到这里了，没什么影响，便只是一撇嘴，故作淡定的道：“没有，翘翘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善妒的女人呢！再说了，她长得没有我好看，身材也没有我好，也不可能比我更喜欢相公……所以，她一点威胁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吃醋呢！”

话虽如此说，那语气里的冲天酸劲，却依然让陈子均忍不住发笑，然后抱紧了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小醋坛子！”

……

……

解决完兰若寺之事后，第二天，三人就离开了金华县。

不过，他们并没有急着赶往京城，而是先折回了临安城。

先前去金华县时，他们将老牛和牛车寄放在了临安城的一家客栈，还预付了几天的看管和草料费用。

本以为几天时间绰绰有余，谁料屡经波折，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胡翘翘一路上都在念叨，担心因为没给钱，老牛和牛车被客栈老板给卖了。陈子均只能安慰她说不会。

赶到客栈，便见那老牛正悠闲地嚼着干草，牛车也好好地停在后院。见到三人，老牛还“哞”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胡翘翘顿时喜笑颜开。

陈子均多给了几两碎银，便和胡翘翘一起乘着牛车，出了临安城。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用飞舫快速前往京城，而是继续乘坐牛车，路上的时间，正好让胡翘翘用来炼化河图。

出了临安城，官道上行人渐少，两旁的景色也由熙攘的街市变成了连绵的田野。

车厢内，胡翘翘盘腿而坐，专心炼化河图。

陈子均则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小青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甩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抽在老牛屁股上，老牛也不恼，慢悠悠地走着，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忽然，一道身影飘然而至，落在了牛车前方。

那身影却并非仙风道骨，反而是一副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模样，一身粗布衣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个做工粗糙的银钗，脸上也无半点脂粉，若非那周身萦绕的淡淡妖气，几乎与寻常村妇无异。

“吁——”小青猛地勒住牛车，险些从车辕上摔下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中年妇人，直觉眉眼神情极为熟悉，忽地脱口而出：“姐姐？！”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小青，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她竟是白素贞。

小青惊讶：“你出镇魔塔了？”

白素贞又是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了以往的冰冷，反而多了几分人气，温声道，“嗯，小青，我来与你道别。”

车厢里的胡翘翘听到动静，也停下河图的炼化，掀开车帘，和陈子均一同探出头来。

见到白素贞，她蓦地一愣，“咦，你是……那位白娘子？怎么变了模样？”

白素贞道，“只是一点小手段罢了。”

胡翘翘又问，“你说道别，是要出远门么？”

白素贞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打算找个地方，重开保安堂。”

“保安堂？”

“当年我在苏州，曾开过一家医馆，便叫做保安堂。”

“保安堂？”胡翘翘又讶异了，“你……你不是一心追求无情大道吗？怎么突然又想开医馆？”

白素贞笑了。

“过去种种，如梦幻泡影。”她转向陈子均，微微躬身地道，“陈公子，当日镇魔塔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已决意放弃无情道，去体会天道有情之理。而悬壶济世，或许才正是最适合我的修行。”

陈子均颔首，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大恩不言谢，素贞虽修行多年，却身无长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炼制的几枚丹药，或许能对公子有用，便作为薄礼吧。”

白素贞递给胡翘翘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装着一些莹润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胡翘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丹药？”

“是我从上古秘方中研究出来的易容丹，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白素贞向胡翘翘和陈子均解释了它的用法。

虽说易容丹的丹方从上古时期就已存在，可炼制出的易容丹效果并不好，使用后只能微调样貌，而且好似带了一张面具，非常呆板，所以大多数修士或是妖怪，想要易容乔装，要么使用幻术，要么以强制性的手段，暂时改变自己的面部肌肉和骨骼。

只是幻术容易被实力更强之人察觉，而后一种方法，又需要时刻维持，非常消耗精力。

但在数百年前，白素贞从一种名叫画皮的妖怪身上获得了感悟，从而对原本的丹方做出了改进，制成了这种易容丹。

她这种易容丹吞服之后，便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内，随意调整自己的骨骼肌肉，甚至连身高、体味……也都能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从而改变样貌，完全能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而等到半盏茶之后，这样貌便会固定下来，无需刻意维持，会连续保持三个月之久，才逐渐恢复原样。

因为是直接改变了骨骼肌肉，完全不同于幻术，因此也不虞被人看出破绽来。

她现在变的这中年妇人，便是使用了这种易容丹，这样一来，在人间行走，便能免去不少麻烦。

陈子均点点头，让胡翘翘收起瓷瓶。

白素贞又看向小青，“我却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她沉默了会儿，抬起玉手，轻轻拂过小青的脸颊，轻声道，“将来，你若还愿认我这个姐姐，便来保安堂寻我吧，我会真正的将你当做妹妹看待。”

小青张着嘴，唇瓣翕动，半晌却发不出声音。

白素贞放下手，对三人行了一礼，道：“素贞就此别过，望诸君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