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三章 养病与清洗(4k)(1 / 1)陈瑞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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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醒来的当日下午,朱浮驾了牛车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刘羡接回了安乐公府。

回到府中,看到遍体鳞伤的安乐公世子,家人们大为震惊,阿萝和伯母费秀当场就掉了眼泪,家里的叔叔伯伯们如刘瑶、刘瓒、刘璩、刘辑等人,也是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直接就把府里的杂务都包了下来,让刘羡安心养病。

只有安乐公刘恂,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就行,活着就是福气。”这引得亲人们一阵白眼。

又过了两三天,听说安乐公世子为护卫太子受伤,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开始登门拜访。

他们口中说是来探病,但其实内里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经历了这么一次事件后,刘羡算是正式摆脱了出身的阴影,做下了切实的无法抹煞的实绩,加上他靠上了楚王和太子两座大山,以后的政坛里,势必会有刘羡的一席之地。而他们此时来与刘羡交好,正是刘羡已被京畿士族接纳,未来仕途光明的表现。

不过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刘羡对此也看得很清,大家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也没有什么真的在乎。

故而除了那些特别熟稔的朋友外,一般的门阀子弟,都由二伯刘瑶出面寒暄了一阵,以养伤为由挡出去了。

何况他还真的要养伤。

这确实是刘羡自出生以来,受得最严重的一次伤,说不好还会影响他以后的剑士生涯。

不过刘羡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每次想到那一夜巨人的骇人武力,都有一种由衷的庆幸,自己自认为临场的应对已经做到最好,可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战胜对手,最后能活着,确实是老天站在自己这一方了。

不过更令刘羡感慨的是,即使是如巨人这样的怪力,也会被人击败,这体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相比于真正的战争来说,个人的武力再强大,也还是会显得渺小。

何况这一次冲突甚至算不上是会战,在黑暗中双方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指挥,不过是单纯凭勇气相互砍杀罢了,刘羡感到自己距离名将还差了很远,自己仍然有许多想当然的地方,需要让战场来一一矫正。

但与此同时,那种在战场上搏命,最终从死神手中逃脱的成就感,也令刘羡感到深深的迷恋,他忍不住开始幻想起更大的舞台,以及更大的战场。

这天祖逖和刘琨前来探望他,刘羡就忍不住谈起这次冲突的心得道:

“甲士之间的厮杀,简直就像是一场凌迟,身着铁甲的话,寻常的刀枪剑戟,根本就破不了防御,寻常箭手们如果不能射中眼嘴等要害,那就要靠近到五十步,才能对甲士造成真正的杀伤。但到了那个距离,人家很快就要冲到脸上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要想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就必须要想个办法来战胜甲士。”

祖逖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他说道:“那以怀冲的意思,用什么手段能够克制呢?”

刘羡想到了孟观那透穿两层重甲的一箭,感慨说:“我觉得还得是提前准备强弩。”

“以人力拉弓,三石弓就是极致了。像你我这样的,能用三石弓,却也未必能拉满,而真正能发挥三石弓神效的,我也只见过孟叔时一人。”

“但弩机就不一样了,别说是三石,就是五石弩机,寻常士兵也可以操作上弦,再配上特制的破甲箭,虽说射速不到普通箭士的十一,但只要射中了,就能轻松破甲。”

“据说当年界桥之战的时候,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披有马铠甲,在幽州一度所向披靡,结果却被麴义带领八百羌斗老卒,配了千张强弩,一举将公孙瓒射得人仰马翻!而诸葛丞相能带十万汉军横行关陇,不也是靠的独树一帜的弩军吗?”

“我看以后战场上要取得优势,弩机是必不可少的。”

祖逖在一旁频频点头,但也有些不尽苟同的地方,他说:“弩机当然是很重要的,不过缺陷也很明显,就是造价太高了。”

“我也琢磨过这件事,如果说只是寻常的那种不能破甲的弩机,造价还算可以接受。但如果是你说的那种要能拉三十钧的破甲弩机,就需要用到特制的木料,或者要用筋角熬制,还要涂上胶漆。”

“一杆做工优良的弩机,需要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之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来年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如此说来,一件弩机的制作流程需要两到三年,成本实在有些太高了。想要大规模的装备,恐怕不甚现实。”

“哦?”刘羡听祖逖的语气就知道,他另有想法,就问道:“那士稚有什么建议?”

祖逖笑道:“照我看,还得从寻常兵器着手。”

“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兵器难以破甲,所以无法对甲士造成伤害,所以才要想尽办法破甲。但我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武器,即使不破甲,也能让人重伤呢?”

刘羡顿时反应过来了,祖逖说的是钝击,不必追求武器的锋利性,而去追求武器的重量。

用类似于大锤或者大棒那样的武器,即使无法破甲,也能隔着甲胄令着甲者身受内伤,甚至直接肺腑破裂而死。就像那个巨人用怪力来冲破甲阵一样,

不过这也有一个问题,刘羡道:“你是说用锤棒吧。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不过这种武器会不会太重了,不利于在战场上施展啊!”

“可以搞一些头重脚轻的设计嘛!”祖逖兴奋道:“我甚至觉得可以在铁链上焊一个大锤,一把抡过去,不管什么厚甲,一锤下去,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刘琨听了则不以为然,在一旁取笑道:“士稚这话说得轻巧,这样的武器,谁能轻易使用?一不小心打到同袍身上,同袍也是粉身碎骨,还不如就用些木棒呢!”

“照我看啊,还是骑兵好!当年魏武帝的虎豹骑,不就横行天下嘛!管你什么披甲不披甲?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直接挑你防御薄弱没有甲士的地方打,还能输?”

他一说完,刘羡和祖逖面面相觑,刘琨这话虽是实话,简直就像是在说,人若吃不起粟米,为什么不吃胡饼呢?全天下带兵的人,都恨不得自己的麾下全是骑兵,可惜啊!古往今来能如愿以偿的人,从来都是少数。与两人都同时大笑起来,道:“还是越石高明!”

正玩笑间,阿萝进来了,脸上带着怒气,令三人戛然而止,噤若寒蝉。

阿萝给三人端来了些石蜜,绷着脸对刘羡说:“你养伤是要静养,他们要是再吵,我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三人顿时闭上了嘴,等阿萝出去后,刘琨回望了两眼,才小声对刘羡说:“夫人很严格呢!怀冲平日在房里,不会是做小的吧?”

刘羡笑骂道:“滚!你敢这么看乃公乃母!”

三人又是一阵玩笑,不久便转移了话题,说到了这次政变的结果上。

刘琨感到非常唏嘘,他说道:“几十年了,洛阳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大的乱子?三杨把控朝政也有七八年,麾下党羽几千人,只不过几天的功夫,竟就被全部铲除了。”

刘羡说:“也是杨骏贪心,在这个位置上,他竟然想独揽朝政,多么多宗室大族看着,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道理是这个道理。”刘琨则为杨骏辩解道,“可说白了,谁去那个位置,能允许其它人和自己一同辅政呢?汉武帝留下了辅政四大臣,最后不只剩下霍光一人?汉先主也也是让李严与诸葛亮共同掌权,结果呢?最后不还是诸葛亮废掉了李严吗?”

“最高权力从来都只有一人能掌握,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看啊,如果说杨骏有什么错,就是他一开始就不该做先帝铲除齐王的刀吧!走到这一步,除了齐王能压服群臣外,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我看他们自己也早有预料吧,杨骏最后不也服软了,但有什么用呢?踏上这条路,要么走到死,要么被人杀,也没有别的路了。”

说到这里,刘琨的脸色也变得很差,他对刘羡道:“怀冲,昨天你没去看,楚王的手段也太残酷了!他在洛水之滨杀人立威,杀了有上千人呢!”

“杨骏府里的自不用说,他当天就被孟观砍了头,其余的人也逃不过,主要还有朱振、武茂、段广、刘豫等幕僚的家小,一排排像稻草一样捆着,然后就开始一轮轮的杀。”

“从巳时一直杀到午后,堆起的尸体啊,排满了河滩,一眼望不到头。什么小孩啊女人啊老人的血流在一起,把沙地都浸湿了,流到河水里,周围的泡沫都是红色的。”

“当时还有数万名百姓跑过去围观,就看到要被斩首的那些人在那里哭,哭的那个撕心裂肺,人听得魂魄都要散了。”

刘羡听刘琨的描述,立刻想到了自己在东宫厮杀的夜晚,不过是死了几百人而已,给他的印象就已经是惨烈和血腥。

再想到把这个场面扩大到十倍,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孩子,刘羡心中不免感到难过和悲哀。

虽然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但是却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人,刘羡对自己的作为突然产生了一些厌恶。

而刘琨还在继续描述:“里面哭得最惨的是原尚书令杨珧,他在那大声喊冤,说自己有免死的宝物。”

刘羡奇道:“宝物?什么宝物?”

祖逖接口道:“杨珧声称说,自己在武皇帝在世之际,就特意声明过,事后不会参加党争,如果真的遇到了灭族的祸事,请先帝提前下诏特赦。就像当年钟会之乱,文皇帝赦免钟毓一样。”

“先帝答应了?”

“杨珧说是答应了,他把诏书放在自己府内卧室的石函里,在中书省也有备案可查。”

原来这就是杨珧的宝贝!刘羡记起来,司马玮当年也说过,杨珧的宝贝藏在一个石函里,谁也不给看,原来是免罪诏书!

刘羡问道:“有人去看了吗?”

祖逖摊开手,以毫不在乎的语气道:“那谁在乎呢?杀了杨家这么多人,他有没有什么先帝的免罪诏书,真的重要吗?”

也是,刘羡点点头,所谓斩草除根,司马玮断然没有放过杨珧的道理。

然而这还没完,刘琨继续道:“不过要说冤,那还得是文将军冤吧!”

文将军?刘羡有些莫名其妙,他记得杨骏的党羽里,没有姓文的人吧?赶忙问道:“是谁被杀了?”

“是原东夷校尉文俶文次骞啊!”

提起文俶这个名字,一般人可能不熟悉,但他的另一个名字却人尽皆知,那就是文鸯,这是天下所有名将都倾心的名字。

文鸯是谯郡文氏出身,家里世代是曹魏的忠臣。在司马氏篡魏之际,文鸯随其父文钦勤王起义,当时才十八岁,可英雄不看年少,在淮南,他先后两次与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大战。

尤其是第一次大战,文鸯摧锋陷阵,所向无敌,竟一路杀死数百人,直杀到司马师帐前,吓得司马师眼疾发作,惊目而出,最后暴疾而死。

可惜在第三次淮南之乱时,文钦与主帅诸葛诞不合,为其所杀。文鸯走投无路下,只能领兄弟向司马昭投降。

司马昭虽然深念杀兄之仇,但另一方面,他也深深为文鸯的战场风姿所折服,认为他是当世第一勇士,杀之不祥,接纳了文鸯的归降。

而随着文鸯的归降,诸葛诞全军震恐,军心大乱,最终导致了战局的一败涂地。

在归降之后,文鸯因为过去的事迹,一直为朝廷所猜忌,因此多年不受重用,直到咸宁三年时,秃发树机能一度将占据整个凉州,司马炎才起用文鸯,令他收复失地。文鸯不负众望,一战而胜,威震西疆,吓得秃发树机能遣使请降,送来了上百名人质。

而等到文鸯再次因猜忌被免官后,秃发树机能又反,直到司马炎启用马隆后,才彻底结束了凉州之乱。

可以说,文鸯这一生,只经历了三场战事而已。但毫无疑问,文鸯是自关张之后,唯一一个能当得起万人敌称号的人,他是所有武人的精神图腾,甚至是武道在人世间的具体展现。

有了他,人们才相信,项羽、霍去病的那些事迹,并非是传说,而是可以触摸的真实。

而刘羡和石超童年时交游,也一度是以文鸯为偶像的。只是文鸯深居简出,闭门自守,在刘羡入仕以后,也没有什么结交的机会,一直让刘羡深感遗憾。

但听刘琨的话,他竟然在这场政变中被牵连了?刘羡再次催问刘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这次政变的宗室里,不是有东安公司马繇吗?他是诸葛诞的外孙,始终忘不了文鸯归降文帝,害死诸葛诞一事,就趁机挟私报复,说文将军也是杨骏党羽,然后就把他全家几十口人捆了,昨日压到洛水边,一起杀了。”

“文将军被斩首的时候,面如铁石,眉头都没皱一下,估计是早料到这一天了吧。”

听到这里,刘羡久久说不出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歧路,无论是试图躲避政变的人,还是与政变无关的人,都被拉扯到了这个漩涡里,自己目前虽然还没有涉入得那么深,但如果继续走下去,会不会也反噬到自己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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