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盗》一开始的预算是八千万美元，但经过片场走火、船只触礁、改换场地和提高特效费用，预算已经来到吓人的一亿三千万美元。

大公司跟小公司的区别正在于此。

小公司未必能拍出一亿三千万票房的电影，但迪士尼却能砸一亿三千万拍电影。

这是林无攸目前为止执掌过投资金额最大的剧组，这也是他强令要求工业光魔做好特效的原因。

一亿三千万啊，但凡弄个假惺惺的绿幕效果上去，用不着观众对他失望，迪士尼都能杀了他。

到时候你推脱，工业光魔不配合，迪士尼反而要问，你难道不能让他们配合么？可见还是你废物，连个特效公司都拿捏不住。

好莱坞只论成败，不论缘由。

林无攸很庆幸杰瑞终于也想到这么一茬儿，而绝非像个局外人般冷眼旁观。

可就算杰瑞把嗓子喊破，约翰的原话却依然不变。

“林导听上去非常有经验，我们会根据他提供的要求来工作。”

杰瑞简直要疯了。

“他是个文艺片导演，你找他要科幻片的特效流程，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约翰冷脸：“那便别提这么多要求。”他也同样站起身，昂着并不高的头颅居高临下道，“你们要清楚，我们才是专业人士，我们说要用光效动捕，那么便用光效动捕。”

“你——你——”杰瑞又开始重新拍桌子，“你很清楚光效动捕的结果，全绿幕、动态人物无骨骼，我如果需要这个效果不如找迪士尼的动画部门，这有什么区别？”

关于这个问题约翰可以回答。

“区别就是——没有区别，你现在就可以这么做。但话要说明白，这算《加勒比海盗》违约，我们可不会付违约金。”

杰瑞气急攻心，怒气在满值的情况下发动了暴击。

他三步并两步冲到约翰身前，抓住他的格纹衬衫衣领便开始疯狂摇晃。

“fuck！fuck！fuck！！”他一连骂了三句脏话，“不在乎那点违约点，我在乎的是一亿三千万的预算只拍出那个一坨屎，我在乎的是剧组每个人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六个月，你知道这六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我差点死在大西洋里，也差点死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更差点死在某个魔鬼的手……”他紧急停嘴，没有说出那句不该说的话，“所有人都在拼命拍好这部电影，林酒店房间的灯光一亮便要亮到凌晨三四点，每一幕分镜、每一幕的转场，他都认认真真地琢磨。”

“我承认他是个严厉的导演，是个可怕的控制狂，我听到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都要冒冷汗，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影片最后的成果，而你、而你这个混蛋现在告诉我，哪怕我们不介意去尝试、不介意去革新技术，你却拒绝为我们提供这一切，除非我们的导演给你们专业人士拿出个工作流程来。”

“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大的笑话！”

约翰被他晃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拼命推开这个已经疯癫的家伙，在知晓自身撼动不了后，又开始疯狂找其他人救援。

“来个人救救我，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啊……”

杰瑞恶狠狠道：“如果杀了你能挽回这一切，我对上帝发誓，我一定会这么做！”

约翰更加惶恐，“bro，你需要冷静下来，拜托你冷静下来！”

两人闹得动静很大，工业光魔好多员工都跑过来看热闹，见到自家特效总监被个疯子拉扯后，在上前救援和退后喊人中，他们选择站在原地吃瓜。

吃瓜一时爽，一直吃瓜一直爽。

最后还是跑去报信的杂工凭着最后一点良心，鬼鬼祟祟地去找林无攸求救。

此刻，他正拄着下巴，用看似瞧热闹，实则眼神溜号的表情注视这场闹剧。

杂工期期艾艾地请求：“林导，您、您能不能管一管自家的制片人呢？我们特效总监现在还不如死，他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完成。”

林无攸没有回应，还在神游天外，杂工又怯懦地问了遍，林无攸还是没有回应，最后见那俩人撕扯得开始见血，他才狠狠心，轻轻推下林无攸。

“啊？”

林无攸猛然惊醒，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杂工，“怎么了？”

杂工眼泪要炸出来了，他指着那边的两人哭着道：“求林导求求他们俩吧，我们公司不能出人命啊！这是才买的办公楼，贷款还没有还清！！”

林无攸这才注意到杰瑞还没有发泄完情绪。

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抬手敲了敲桌面，轻声喊了“杰瑞”一声。

杰瑞本能打个寒颤，然后一卡一卡地扭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林无攸。

“杰瑞，在我们龙国有句古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解决不了问题的打人便是无能狂怒，是最无用的行为。”林无攸笑吟吟地看向被他抓在手中的约翰，“请把约翰先生带到我面前吧，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究竟该如何解决。”

话落，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杂工，“有纸和笔么？”

眼看如死狗般被拽上前的总监，杂工当然不能说不，于是他乖乖送上一沓纸和笔，杰瑞也听话地将约翰塞在林无攸对面的椅子上。

看得出杰瑞很有分寸，只将约翰的鼻子打歪了，脸上的其他地方毫无伤痕，是个找专业机构验伤，如果不掏钱贿赂绝对弄不出伤害报告的专业手法。

林无攸表示很满意。

“约翰先生，请原谅我们制片人的一时冲动。”他先是给杰瑞挽尊。

约翰当场便毛了，梗着脖子怒道，“他把我打了！你们居然还要我原谅？”

林无攸歪头：“所以呢？你现在要打电话报警么？根据您的伤情应该不会有具体结果，还是说您要找媒体曝光这件事？我当然不会阻止您，只是鉴于您之前提出的无礼要求，我诚恳建议为了工业光魔未来还能再接到合同，您最好和我们一样心照不宣地压下这件事。”

约翰很憋屈，“你们打了我！”

杰瑞贱兮兮道：“那你便去跟记者讲，看看究竟是工业光魔的公关能力强，还是迪士尼公关能力强？”

当然是迪士尼，那可是个连在沙滩上画米老鼠都能被法务警告的公司，约翰很确定自己搞不过他们，他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

事实证明，这口气咽早了。

“之前约翰先生说让我出一份流程，那不妨说说的想法。”林无攸笑眯眯地将话题转回正路。

约翰：“？？？”

杰瑞：“？？？”

两人的震撼一模一样。

那真只是个为难人的把戏，没想过林无攸能做出什么具体流程，毕竟拍文艺片和小成本电影起家的导演怎么可能了解特效这玩意？

“之前我要求的是使用matchamation，现在我决定放弃这个技术。”林无攸以此开始。

约翰长舒口气，“您终于清醒了一些。”

“我们选用‘林—IMOCAP’系统，请原谅以我名字作为开始名，但作为创造者，这是我应有的权利。”林无攸转了一下笔，开始边讲述边在纸张上记录，“‘林—IMOCAP’系统的配置包括带有标记点和标记带的中灰色半紧身捕捉服，也就是动捕套装、几台便携式高清摄像机，黑白或彩色均可，最好是同型号、便携式三脚架，以及后期处理所需要的专业软件，仅此而已，整套系统可以很方便地带去片场使用。”

杰瑞此刻的表情是——你在说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约翰的表情是——这家伙好像懂点什么，这个配置有点东西，让我再往下听一听。

“接下来我会告诉大家系统是如何工作，这套系统不光是演员的表现，更重要的是从拍摄素材和监视相机中提取数据。”

“根据MARS，这个跟踪和运动匹配软件来解决骨架运动。在解决完刚性物体之后，将已知大小和形状的刚性三维物体附加到演员身上并进行跟踪，把表演动作转换成简单mocap风格的骨架运动，这些物体就构成了‘林——ILM iMocap Bands。”

说到此处，杰瑞彻底放弃听课，反而是约翰听得很起劲，甚至拉着凳子又往前凑了凑。

旁边吃瓜的群众们也往前挪了挪，皆若有所思地听着。

原本的会客厅竟成为了讲课的教室。

“使用已知大小和模式的刚体对象可以在软件中建模，这便免去从多个相机视图中标记每个可见位置，这也是‘林—iMoCap’与大多数光学动捕系统不同的地方。”

“在光学系统中为了对位置进行三角测量，同一个标记点需要在各个相机中都能看到；要是一个band周围有足够的点可见，即使只有一个视图，也能解决它的位置和3D空间中原始方向，这也是我之前提到的光学动捕对场景要求很高，无法在逼仄的小场景、甚至是正常的摄影棚内搞定。”

“在我创新的系统中，Bands将会分别放置在演员身体的各个部位，上臂、下臂、大腿、小腿、腰部、肩部、头部和胸部，然后每一个band会以椭圆围绕几何体的形式进行建模，以较小的相机数量跟踪表演动作，极大程度地减小了设备在现场的占地面积，让我们可以结合实景去进行特效，能够塑造更加逼真和更加具有冲击性的场面。”

讲完最后一句话，也划拉完最后一道在纸张上整理思绪的鬼画符，林无攸将黑色签字笔轻轻放下，微笑地看向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专业人士们。

“现在，我的要求有没有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