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淡定自如地说出猜测。

身后的习姣姣却表情骤然惊恐，五官扭曲地好似达利画《惊叫》的主角。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摄影师推到身后去，小声叮嘱：

“你手中的摄影机是咱们台里的重要物资，一会儿哪怕咱们俩都出事，它也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但凡说句其他的话，哪怕是怀疑自身不小心误入商战现场，林无攸都不至于多么吃惊，然而这句“摄影机比人重要”的言论实在让林无攸绷不住。

他忍不住扭头看眼习姣姣：“这件事情重要么？”

“这件事情不重要么？”习姣姣反问，“上个弄坏摄像机的倒霉蛋现在还在破产边缘徘徊，过两天要是在挣不到钱，我就要在某些违法会所里见到他了。”

“……”

林无攸被她说服，但有句话他还是要事先声明，“里面应该不是间谍，毕竟这一层是剪辑区域，间谍一般不会偷到这里来。”

他更怀疑是有人藏在里面飞叶子。

没有将猜测说出口，林无攸掂量下手中的小金人，没有如往常般鲁莽的踹门，而是先让习姣姣将摄像机打开，他要记录下之后的内容，免得后续出现问题，被别人泼脏水。

确定摄影机运行后，他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笃笃笃……”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我给你们三分钟离开，三分钟之后我会打电话给楼下的安保部门，你们好自为之。”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林无攸又一次警告。

“笃笃笃……”

“我希望你们听见我在说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门扉被从里面拉开，借着走廊上方的幽暗灯光，他看见德普站在门口，呲着大牙傻笑。

“林，你好难对付哦。”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一刻，林无攸的拳头硬了。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在里面碰不该碰的东西，否则我对上帝发誓，我一定会打爆你的脑袋。”

德普目瞪口呆。

“林，你好恐怖，以及——”他拖长声音，身体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我最好尽快让你看到这些玩意。”

话音未落，休息室内的灯光“啪嗒”亮起，照亮了乱七八糟的室内。

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墙壁上悬挂五颜六色的气球，它们七扭八歪地拼错成“恭喜”的英文单词，开头的“C”已经歪成了弯月亮。

房间中央是用两张办公桌拼凑成的大长餐桌，此刻铺着红色的桌布，右上方堆放着圣坛前才会被放置的直立型蜡烛，中间还有一尊圣母像垂眸祈祷，静谧地望着手掌心中幽幽暗暗的烛火。

这与餐桌中间的方形三层白色蛋糕还算相得益彰，但与右下方的各类酒品、炸鸡快餐还有……还有个没有吃完的墨西哥卷？

林无攸以5.0的视力发誓，那上面甚至还有个牙印。

感动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

“墨西哥卷，他们家的墨西哥卷特别好吃，我在餐车前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奥兰多用自以为鬼鬼祟祟，实则正大光明的动作一把抄起半个墨西哥卷，猛然往身后一藏，像个傻狍子朝林无攸呲开大牙，“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

站在他旁边的凯特都要窒息了。

“我告诉你别碰它，你的脑袋究竟有什么问题？这是给林准备的庆贺party，不是给你准备的！”你为什么如此饥饿？！”

这位自持“高贵”的英伦玫瑰，用在剧组拍戏都没有过巨大声量，愤怒地朝他奥兰多咆哮。

吓得奥兰多一激灵，倒着小碎步向后退，同时还举起双手投降，“冷静点，我承认这或许打破了你的计划，但、但我准备第二个墨西哥卷啊，”他斗胆往餐桌上又指了下，“你看，就在那里！”

“这跟墨西哥卷无关！！”凯特继续咆哮，“这一切是为了林，你不应该碰任何东西！”

奥兰多有点不满：“这话听上去便有点刻薄了，我承认我来这里是为了庆祝林拿了奥斯卡，我们都应该为他开心，但这不是你对我咆哮的原因。”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凯特开了狂暴模样，“哦，我明白，因为你是如此无能，我拜托你给party准备一点食物，然后你做了什么？你只带来两个墨西哥卷，然后你还告诉我，一个给林，为了奥斯卡，另外一个给自己，为了你足够仗义。真的么？奥兰多！”

奥兰多很生气，“我说是实话，你对我太过分了！！”

凯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两人吵了起来。

对，他们俩吵了起来。

剧组其他被叫来参加party的成员们看看吵得不可开交的俩人，又看看站在门口的庆贺主人公，尴尬地手足无措。

他们“小声”议论。

“我们现在说惊喜是不是不太适合。”

“但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我很怀疑今晚的party要无疾而终。”

“上帝啊，拜托别让我现在回去，至少让我跟小金人合个照，我的母亲会很为我骄傲的。”

“……”

林无攸站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也听到了剧组成员们的窃窃私语。

一时间，他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也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他扭头看向德普：“多大的惊喜呀。”

“你可以直接说多大的惊吓，”德普困扰地挠了下头发，“我们本来想当你推门而入的时候，我们忽然间蹿出来，齐声高喊‘惊喜’！为此，我还准备了些礼炮和噼咔噼咔的东西，但、但……”

他连续重复了两句，面色都灰了一层，“你的警惕心太强，所有的惊喜都落空了。”

德普无奈地耸耸肩：“现在你必须要接受给你准备的庆功宴会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玩意。”

“鉴于我压根想到会有人帮我庆贺，哪怕是个乱七八糟的party也挺好的。”林无攸诚实回答。

德普来回看了他两眼，嘴角比AK还难压。

“你真喜欢么？”他鬼鬼祟祟地问，“你现在说不满意，我也不会在乎，虽然……”他哼唧两声，“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孤身走红毯便开始准备，花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但……我可以接受你说不喜欢。”

林无攸的关注点有些歪：“三个小时？”他朝墙壁上的庆贺气球努了下嘴，“你甚至都弄没好一个正确的C。”

德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墙壁上歪七扭八的“小月亮”。

“……现在我注意到了。”他朝前方使劲吹了口气，指望用这口千里之外的“仙气”吹正，却发现这动作有些掩耳盗铃般可笑。

他轻啧了一声，“不愧是恶魔‘林’，我想要收回三个小时前对你的同情。”

“同情？”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一个人站在红毯上，我当时便感觉……不太舒服，”德普歪了下脑袋，又舔了下嘴角，“你可是林哎！那个林！他们怎么敢对你不敬？”

林无攸轻笑了声。

德普激灵回头：“你笑我？你竟然敢笑我？你可没有笑你拿了两个小金人都没有人拥抱你，现在你居然笑我？你怎么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无攸已经张开了双臂。

他对这位关心自己的新朋友发出邀请。

“现在，你可以补上这份拥抱了。”

德普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梗着脖子，劲劲地看着他，一副“我在考验你、你别轻易糊弄我”的表情。

林无攸忍不住摇头，他都看到德普憋笑到不行的表情了。

“拥抱还是不拥抱？”

德普想了想，侧身朝背后挥了下手，“所有人让我们给林个拥抱吧！”

然后，他喊着“为了奥斯卡”一个熊抱搂住了林无攸。

林无攸一看这架势瞬间有点慌，“等一下——”

坏头太容易带坏其他人了，有德普做领头羊，剧组其他成员们也学着熊抱上去，有人口中喊到“为了小金人”，有人则喊着“为了林”、“为了我们！！”，更有人直接不当人，开始“哦吼！”“呦嘿！！”“啦啦啦啦！！”。

庆祝猴王诞生不过如此阵仗。

林无攸被一群人抱得水泄不通。

他只能在一个又一个笑容中仓皇提醒。

“别扯我的衣服。”

“别抢小金人。”

“别踩我的脚。”

“……”

也不知道这场拥抱究竟持续了多久，反正等到一群人被拉开，林无攸的衬衫被撤掉四个扣子，好春光展现得明明白白，脸颊和脖颈印着一排口红印，整个人像被恶狠狠地蹂躏般狼狈。

他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抬头一看却对上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红灯正在不断地闪烁，证明处于拍摄状态。

林无攸瞳孔地震，在那一秒钟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我、我——”

“林导！！”

林无攸这才注意到摄像机旁边还站着习姣姣和……莱恩？

在不熟的记者和老练的好朋友之间，林无攸选择了后者。

他看了眼莱恩：“我以为你应该在家族宴会上。”

莱恩捋了下溜光水滑的金发：“不会真有人以为凭德普可以邀请来这么多人吧？”

这点林无攸无法反驳。

“所以，他做了什么贡献？”

德普蹦跶到几人面前，率先抢答。

“我带了威士忌，哈哈哈……哦，差点忘了还有啤酒，今天应该是狂欢夜，让我们嗨起来！！”他朝远处的人群喊道，“放大卫·鲍伊的歌，我的摇滚魂已经控制不住，哦吼~~”

莱恩冷冷瞪眼他：“不行！”

德普很不满：“为什么？”

“我们还有蛋糕没有切，”莱恩看着林无攸说，“你的庆祝蛋糕。”

林无攸确实注意到餐桌中央的三层蛋糕，他原本还纳闷是用来做什么，原来是定制的庆祝蛋糕。

“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已经感受到了你们的一片心意。”林无攸说，“就让party直接开始吧。”

莱恩不听他的解释，夺过他手中的两尊小金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靠墙的柜子上。

然后，推着林无攸走向房间中央的餐桌。

“《爱》在戛纳获奖的时候，你们肯定大肆庆祝一番，在奥斯卡获奖当然也要庆祝。”他的双手压住林无攸肩膀上，力道并不重、甚至有点轻飘飘的。

林无攸被强行推到餐桌前。

莱恩松开他，绕道站在他旁边：

“哪怕剧组其他人没有办法在此刻跟你分享这份快乐，但其他人愿意帮忙填补这份空缺，你在好莱坞并不不孤单。我们希望可以和你很有仪式感地开始今晚的庆贺。”

他顿了顿又道：“我听见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了。”

林无攸：“你就是。”

莱恩没有再回话。

其他人也在俩位说话时围上来。

德普站在对面，举起一瓶撬开的威士忌朝林无攸wink下。

“没错！如果你下回可以带我去奥斯卡，我向上帝发誓，我会对你无限热情，我甚至可以躺在你的床底下。”

林无攸：“……大可不必。”

奥兰多也朝林无攸傻呵呵地笑了下。

“林，你真得太不可思议了！就连《魔戒》都没有什么大奖杯，你却拿到了两个！最佳外语片和最佳剧本奖，哇哦！下回是不是就要拿最佳导演？”他合十手掌拜了拜，“拜托，到时候记得叫我参演。”

林无攸：“……如果有机会的话。”

凯特尬笑着朝他挥手。

“你或许不愿意看到我站在这里，毕竟我在拍摄中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但还是祝福你未来一片光明。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导演，请别停下来，我等着看你的更多的电影。”

林无攸：“……谢谢。”

其他人也乌拉拉地说了好多话，今天来的朋友们都是剧组的成员们，林无攸认出了副导演、编剧小组的成员们，化妆小组的两三位，还有道具组和后勤部门的许多人。

他们往日跟自己并不熟稔，却愿意来参加这场12半点的深夜party。

林无攸都有点受宠若惊。

在他准备低头切蛋糕前，

习姣姣瞄准机会马上冲上前：“请允许我们继续拍摄。”

她捂住胸口，表情非常激动，“今晚的一切都太梦幻了，我只在美剧中看过这样的场面——在一刻，国籍和肤色都不重要，我们都在纯粹地享受快乐。”。

“林导，你一定要让我们拍下来，我们必须要将这个非常令人感动的瞬间记录下来。”

“如果他们愿意接受的话。”林无攸这么说。

其他人当然愿意，有些人甚至还慌乱得整理一下，争取上镜能好看些。

一切准备就绪，林无攸准备拿刀切蛋糕，低头一看——

蛋糕上用巧克力写了这么几个英文单词。

“为了韦斯利先生，生——”

啊这……

林无攸茫然抬头。

莱恩躲过他视线，直接捡起叉子磨平蛋糕上的文字，将其变成了一片深黑色的底稿，又在最下方铲了一勺奶油，在巧克力的底稿上，七扭八歪地写个“林”。

“你偷了个蛋糕？”

“没有，”莱恩脸不红跳不动地否认，“我只是借用下我叔叔的生日蛋糕，他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的。”

林无攸：“我很怀疑这一点。”

“闭嘴。”莱恩打断他，“你切就行。”

“你确定么？”

“切！”

“多么粗鲁语言，我想念当初的莱恩。”

林无攸一边戏谑打趣，一边避开“林”字，在角落中动手切下第一刀。

当蛋糕刀彻底切开蛋糕胚，他随即开始高呼。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狂欢啦！！”

众人齐声应和。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