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在好莱坞尽情狂欢，殊不知燕影也陷入狂欢的海洋。

说句实在话，央视六台的直播效果不怎么样，声画不同步、许多获奖发言甚至没有多少翻译。

九点钟直播开始，教授们还挺有激情，根据新浪网的各种爆料，激烈讨论重量级大奖都会颁给谁，林无攸拿最佳导演的可能性大不大。

30分钟之后，院长靠着沙发背开始抽烟。

1个多小时左右，屋内的教授们十个倒了八个，剩下那俩不是没有躺平，而是由于早上有课，被拖出去上课。

“老谢，最佳外语片奖什么时候发？要是再不公布，我要被这群洋人叽叽呱呱的声音吵死了。”

“我跟你不同，我一听他们说英文，我就特别困，想要倒头大睡，忽然想起当年为什么没有出国。”

“为什么？”

“没考过托福，留学文书搞定了，但英语成绩没有达标。”

一些当年叱咤风雨的老人立马开始追忆往日光辉岁月，畅谈过往牛逼人生，一根烟接着一根烟被点起来。

谢主任作为所有人中的例外，仍然在死死盯着电视上的字幕不放。

书记忍不住问他：“你没给亚宁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发最佳外国语片？”

亚宁是央视电视频道的负责人，他的电话号码在电影教授中并不算秘密。

谢主任拄着下巴叹气：“别提亚宁了，自从赵华永要搞奥斯卡颁奖仪式的直播，他作为负责人便一个脑袋两个大，忙得脚都不沾地。咱们都清楚这事因林无攸而起，我又是无攸的老师，还是别说话为妙，免得人家迁怒。”

他顿了下补充道，“迁怒我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子不要紧，可是迁怒无攸……”他又叹了口气，“戛纳电影节的事儿才过去多少时间，犯不着得罪人。”

书记一提他说到“戛纳”这个关键词也是头皮发麻。

虽说央视将丑闻拼命往下压，可这电影圈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有什么消息能够瞒得长远？

如今也仅是将丑闻拦到不让外界知晓的地步。

“你也是有胆量，见事态不妙直接去跟赵华永谈，没有你出面，央视保不准便要将这尊奖杯的消息往下压一压。”书记有时候蛮佩服谢主任，换了第二个人都不会为了自家学生这么拼。

“你有没有跟无攸说过这事？做老师做到你这份上，也是破天荒的独一人，你可得给他讲，如今无攸正看着要起来，不让他反过来照拂下老师呀。”

谢主任没好气地瞪眼他：“嚯！你可真为我着想，这么损的话也说得出来，我帮无攸不是为了让他回报，那个孩子有天赋、有恒心、有毅力，我若但凡能拉扯一把，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压根没想让他回报，以后少提这茬儿，你也用不着跟他说那件事。”

书记：“嗨，我就那么一说，你这小心眼还生气了，至于么？”他推搡下谢主任，“你别那么大惊小怪，我也是为了你好。”

“那下回无攸回学校上课，你去教他。”谢主任顺势道。

书记立马改口：“得嘞，您可别拿我开玩笑！我教谁呀？我往讲台上一站，他往讲台下一坐，我但凡张个口，你且听着吧，到处都是‘嘘’声，我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的家伙给奥斯卡提名选手讲课？你可真瞧得起我。”

“那你便别放什么不怀好意的屁。”谢主任接着道。

书记咂摸两下嘴，悻悻低头，半晌又来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那小子毕业？之前他拿金棕榈便该麻溜跳级，你硬是压着不让跳，这回他但凡拿个小金人回来，教授们可真教不了！”

“有什么教不了？”谢主任反问，“他导演系压根没上几节，大把的内容没有学。我压着他也是为了让他补足基本功。”

“你别哄我，《爱》的拍摄技法是半吊子搞得定的么？”书记无情吐槽，“多学院派的手法，比咱们学校教授们的拍摄手法学院派多了，这种技巧程度跟我讲没有上课？基本功不扎实？你护学生也不能护呀！只当我们都是瞎子。”

说句老实话，谢主任也不清楚林无攸是从哪里学来的，反正以林无攸的出勤次数，他不可能在燕影里面学到。

他甚至不敢把稀烂的出勤次数给任何人看。

别人是偶尔逃课，林无攸是偶尔上课。

他时常担心那份出勤表一旦亮明，导演系上下五届的学生直接道心破碎——

努力不如天赋。

林无攸不上课照样金棕榈、奥斯卡，他们老老实实待在课堂，拆片、微电影一个不落，照旧是扶不起的阿斗。

这种强对比和冲突感太虐心了。

偏心如谢主任也想给其他人留个念想，哪怕是只能幻想的念想也行。

很快，谢主任便明白用不着留，因为不会再有同龄人疯到跟林无攸去比较。

现在怕斐名中外的第五代导演也要避开林无攸的风头。

“获得第75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是——《爱》、林无攸。”

笨重的大屁股电视传出这句英文，哪怕是英文再不好的家伙在听到这句话后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那个名字是他妈的中文啊！

在所有叽里咕噜的英文中格外清晰明确的中文！

原本还侃大山的休息室内陷入了安静，教授们齐刷刷地看向电视屏幕。

院长叼在嘴边的香烟灰卷着火星缓缓落下，在西服裤子上点了个不规则的小洞，又因火势太小而自动熄灭，聚酯纤维的布料传出异样的塑料臭味。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都看着屏幕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书记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抬手推了下的谢主任，恍恍惚惚地询问：

“……真得奖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来得太不真实了。”

谢主任顾不得回复，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的人影不动。

他看着林无攸走上颁奖台，听着他开了些玩笑，又在一长串的感谢名单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

“……燕京电影学院的谢主任以及导演系的各位老师……”

“……”

休息室内安静了两秒，然后便爆发出掀翻天的叫好声。

“好！无攸做到了，他做到了！！”

“我居然听到燕影的名字！我居然也在感谢行列？！出息，太出息了！”

“燕影现在是全世界都出名的院校了！”院长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仰天长啸，“老子这么多年没有白干，看谁以后还敢指着燕影说，我们只出明星、不出演员！不出演员又如何？！我们他妈的出小金人，小金人懂么？！”

这一刻，院长和教授们的感觉很一致，像是夏天中的一杯冒着气泡的北冰洋，像是冬天暖和和的烤手炉，更像是医生们收到的红色锦旗。

除了想让送锦旗的病人家属围着医院转一圈外，你只想让他围着医院两转圈。

爽！

太爽了！

太他妈的爽了！

“老谢，老谢呀！他感谢了你，我他妈的……你小子真有福气！！”书记抓着谢主任猛然摇晃，“现在全龙国的人都知道啦，我们燕影有个不得了的谢主任，我们燕影有个不得了的林无攸，这都是你做的好事，都是你做得好事！”

在这一刻，谢主任表现出罕见的冷静。

究竟有多冷静呢？

他双手双脚并用地推开了书记，然后一步三踉跄地跑向门外。

“快点——快点去把横幅挂上去！去把我准备好的横幅挂上去！”

坐在附近房间中休息的辅导员听到这鬼哭狼嚎的声音，三步并两步地冲出门。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大事？”

谢主任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快……快把横幅挂在校门外。”

“啥横幅？”

“无攸……无攸拿了奥斯卡。”

“啊？”

谢主任急得直跺脚，“你啊什么？快点去挂横幅。”

“啊……”辅导员着急忙慌又往屋里跑，定制的横幅就摆在柜子最上方，等待随时拿出来的取用，但跑到一半又颠颠跑出去，“谢主任，他拿的是哪尊小金人？咱们当时定了三个提名的横幅。”

“最佳外语片！！”谢主任大声回答。

要不是他腿软得走不了路，他肯定要抢辅导员一步，现在他只能拼命抓住门框边缘，这才没让自己彻底跪倒在地上。

哪怕对这件事情早有心理预期，但当这一切切实发生的时候还是如此不可思议。

其实林无攸拿金棕榈时，他也同样不可思议，非常没有实质感，但鉴于当时只看见央视简短的转播，没有这么完整的、充满沉浸式地看完颁奖礼全程。

甚至央视那群狗娘养的连颁奖感言一开始都没有放出来。

谢主任的参与感着实不强。

但这回不同，从九点钟便守在电视机上，又切实地看见林无攸上台，还亲耳听到有关自己的感言，这与参与感和自豪感简直、简直……

谢主任抹了把脸，拼命藏住泛水光的眼眶，嘴里还一个劲嘟囔。

“怎么都没有人陪他，一个人孤单单站在那里，瞧着怪叫人心里不舒服的。”

林无攸以后还能拿更多的大奖，但他在这一刻的感动无可复制。

谢主任又七扭八歪地走到休息室，看到众人已经陷入狂热的海洋，他直接踹了下一旁的木椅子，“砰——”巨大的倒地声吸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老谢……”书记被磕巴下，“你发什么火呀？谁、谁惹你了呀。”

谢主任非常冷静。

“都别他妈的太激动，还两个奖没有发呢，我们还可能迎来第二尊小金人。”

在他“冷静”的表现下，哪怕其他教授们不太看好第二尊小金人的可能性，他们还是乖乖坐下，继续守在电视直播前。

不过与之前觉得英文叽里呱啦很枯燥不同，这一回的英文便别有意趣，毕竟——

“我们拿奖了嘛，哈哈哈……”院长贼笑了两声，“我赞成老谢的想法，一个小金人也是拿，两个小金人也是拿，三个小金人也是拿！不管拿几个都是燕影的胜利，都是我们教师团队的胜利。”

“到时候我们必须给无攸开庆功宴，庆贺他凯旋而归，在国际上给咱们燕影狠狠地争了口气！不蒸馒头争口气，必须找兄弟学校中戏炫……哦不，分享下喜悦。”

书记对这话很心动，唯一要说的是——

“短时间之内够呛能成，外面传染病有点严重，还是低调些处置。”

院长不满意地瞪眼他，“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又该等到什么——”

在谢主任的怒目圆瞪下，他将不吉利的话咽回腹中，“无攸肯定能拿奖，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谢主任这才不冷不淡地移开目光。

院长对他的“迷信”很服气，却仍是不满意扯了下书记，附在对方耳边抱怨。

“他也太紧张了点，有什么需要这么紧张的？”

书记瞅眼还不自知的院长，压低声音，幽幽提醒：

“有没有可能……林无攸走得越高、最国际上的知名度越好，谢主任作为慧眼识珠的导师也会平步青云呢，那些小金人是院长的政绩，更是谢主任的政绩哎，毕竟林无攸最开始的电影拍摄都由他筹备，《爱》去戛纳也是他推荐，咱们才是摘桃子的家伙。”

院长的笑容逐渐消失。

糟了，这一波是冲他来的！

在措不及防的背刺中，院长等到了第二尊小金人。

“获得第75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的编剧是，林无攸、《爱》。”

屋内又一次陷入了欢乐的海洋，尽管这回获奖感言缩减成“燕影的老师们”，但他们终究是被记住了。

以前他们是带别人“鸡犬升天”，现在他们成为被带飞的“鸡犬”。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感觉蛮不错的！

只有院长心情复杂，在惨遭背刺的复杂心理中，附和似的鼓掌迎合。

谢主任又“冷静”地冲出门，让辅导员挂上第二条横幅。

“啊？挂俩？”

“拿到两个奖杯，不挂两个，难道挂一个么？”谢主任很毒舌，“你怎么你来充当那个小金人？”

辅导员当然不敢，只是还要问清楚。

“第二条横幅挂哪个？”

“最佳原创剧本。”

“这该是编导系高兴吧？跟导演系关联不太大呀。”

谢主任“冷静”道：“获奖者是咱们导演系的学生，你他娘的跟我说关系不大？！”

辅导员登时不敢在言语，只能小跑着去挂第二条横幅。

于是，今天每个路过燕影的路人都有福了，可以看见燕影大门外，罕见地一上一下挂了两个横幅，幸亏第三尊小金人落入他人之手，否则燕影真会挂三条横幅。

尽管谢主任对错失第三尊小金人有点失望，但这不打扰他原本的好心情。

别说是不打扰谢主任的好心情，就连其他教授们的好心情也不打扰。

在下午的课程中，燕影导演系的各个年级都得到好说话到不可思议的教授一枚，除了在上课之前，他们必须要将这样一句话。

“你们的学长/学弟林无攸在今天获得了两尊奥斯卡小金人，请大家起立为他鼓掌，这是我们燕影的骄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