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老实话，本山大叔后悔了。

他考虑过跟大导演闹翻的很多可能性，可能是两人性格不一致，可能是两人年纪差距太大，也有可能是林无攸作为文艺片出身的国际大导演看不上小地方出来的演小品的家伙，唯独没有考虑过会因为林无攸一直想做些不能实现的玩意。

“你已经删掉绝大部分爆炸戏，你为什么会想到炸掉这个堡垒？”本山大叔有点发疯。

林无攸精神状态却很好，甚至认为冷空气让他脑袋更加高速运转。

“在这里面的所有剧情都搞定了，这个堡垒闲置也是闲置，我们不如直接炸掉，到时候剧组成员们撤退，我和摄影师在直升飞机上记录下这一幕，真正的物尽其用。”

本山大叔自知他劝说无用，只能朝旁边的剧组成员们看去，指望他们可以说些什么话。

宁昊作为抱大腿的小弟一言不发。

傅文成作为首席领包小弟也一言不发。

梁敏最近在跟莱恩竞争谁才是最佳合作伙伴，沉默得更加彻底。

现在只能指望姜闻。

姜闻也不太想说话，毕竟他也挺想看到堡垒被炸上天的场面，反正集体撤离后不会出现任何人员伤亡，大场面这玩意该有还是有。

显而易见，他此刻已经忘记之前创造出的许多大场面。

“你们不是安排好迷你模型了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本山大叔不能理解，“有些东西真没有必要尽善尽美！”

“如果可以用实际大小的东西来做，画面感肯定会更棒啊！”林无攸重新翻出建筑图纸，用红笔将堡垒圈起来，并重重地拍了两三下，“这是个多么棒的建筑物，我们选了个多么棒的地点，它太适合会直接炸掉了。”

“爆炸就是艺术！绝妙的艺术！”他以说真理的方式郑重又肃穆地道出口。

掌声立马响了起来，下线许久的奸臣宁昊和奸臣梁敏登场，两人大声赞同。

“我可以来做摄像师，一定会替导演完整拍下这一幕，我都不敢想象这个画面放在大屏幕上会有多么炸裂！”宁昊举双手双脚赞同。

做（副）导演都会有类似的毛病，要大场面、要骇人惊闻的大场面，奇观虽然误国，但奇观一定能给电影带来看点。

宁昊着实喜欢这决定。

梁敏不甘示弱：“我会在极快的速度内完成疏散，绝不会剧组出现一丝一毫的损失，请相信我的组织能力。”她还迅速回想下建筑特性，“堡垒整体建造在爪形胚架上，只有我们将这个架子炸掉，整个建筑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

“等一下！”不等林无攸出声询问，本山大叔先懵了，“什么叫爪形胚架？你们没有用水泥做基地么？”

“水泥很难干，道具组不会用这类玩意的。”宁昊不明所以地回答。

本山大叔当时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那个建筑物不是用水泥建造的么？它、它难道只是个空架子？”

林无攸迟疑地点了点头：“对呀，因为这是在拍戏，我们只是创造了个造景，当然不会用水泥。”

“哎呦妈呀，城里人都这么拍戏呀？”本山大叔拍过《刘老根》，甚至还拍过两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用个假建筑物去糊弄。

万万没有想到，他个本地老油条竟然被这外来的剧组给糊弄了。

“你们早说用的是假货呀！那炸就炸了吧，只要声音不大，怎么炸都没事。”

得到本地人的支持很开心，但听到他说糊弄，林无攸心情很复杂，但他并没有解释太多，立刻着手炸堡垒。

根据道具师们的计算，工作人员们在建筑物周围装上了许多炸药，在剧组离开的最后一天，林无攸决定开炸。

本山大叔不光自己来了现场，甚至还带了些徒弟们。

“这咋还要炸堡垒呢？花了好大力气才建成的！”

“哎呦我的妈耶，这有没有给林业局那边打招呼？别一会儿来人把我们逮走。”

“师父，俺不是很想看这玩意，好莱坞整这套式子忒吓人了，俺胆子小，看不见这些玩意。”

“……”

本山大叔一人给了一巴掌，“别人想看都看不着，带你们来见见新鲜物，还给我怂了！瞧你们这点小胆儿，以后干啥能兴呀？干啥都能让人轰下来。”

“不是俺们担心，而是这玩意看上去忒吓人了！两栋大建筑物就这么直接炸哎。”

一群人又叽叽喳喳议论上。

“诸位，你们知道我就站在你们前面吧？”林无攸捏着无线电幽幽回头，表情相当微妙，是连被冷空气冻僵的面皮都能透出无语的程度。

想到会被人蛐蛐，但没有想到会被人从背后蛐蛐。

你们东北人是不是太不背人了点呀？

咱们还是多少备着点行不行？

别让他觉得自身存在感太低。

包括本山大叔在内的所有人都讪讪一笑。

本山大叔：“对不起哈，是我没有管好这些最贱的徒弟们，林导您别往心里去，该炸就炸你的，我们不打扰。”

“……你们能怎么打扰呢？现在跑进去抢出炸药？”林无攸没有忍住怼了句。

很快，他便后悔了。

不是爆炸不好看，而是……炸歪了。

原来人不能光尿歪了，还能把建筑物炸歪了。

他眼看那个堡垒从错误的方向垮塌，建筑物以闻所未闻的方式倒下。

绝望。

由内至外的绝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赵家班停止了蛐蛐。

为了避免留有后患，林无攸又领着工作人员们彻底检查了下堡垒，发现由于户外温度太低，最前方的充电装置被冻坏了，压根没有炸。

虽然仍有几个爆炸镜头可以用在电影当中，但仍然浪费了太多优秀的实景镜头。

于是，林无攸在中影找的闲置停车场地炸了个非常大规模的、迷你堡垒模型。

那座迷你模型虽然被叫成迷你，实际上有45英尺高，本身就是个座了不起的建筑物，几乎填满了那座小停车场。

当它被炸掉的那一刻，周围的无数居民都跑来围观。

但讽刺的是，第一次引爆之后，模型又倒向错误的方向。

人不光能尿歪，还能两次尿歪。

于是，林无攸又炸了第二次，这回终于得到了正确的方向，不过却让林无攸“爆炸就是艺术”的想法短期内烟消云散。

“潜意识边缘究竟长什么样？”

林无攸花了很长时间去讨论这个复杂问题，

庄生和梅尔是建筑师，他们把梦境中的世界当成试验场所，像是建造自己的游乐园，但上面的建筑要让真正的设计师们信服。

于是，剧组决定先使用20到30年代的大楼形态，这些是经典的包豪斯风格，然后进入到50到60年代、70到80年代，最后到现在的世界，以及未来的新一代大楼，以环保风格的自给自足设定。

然后在潜意识的边缘世界，所有大楼都是格状分布，而且一栋比一栋还要高。

庄生和梅尔会从海里出现，然后面对一面巨大的、不断有落石的悬崖壁，但其实这些都是大楼。

“我们需要制作建筑冰河，所有的建筑都崩解，然后掉落到海水中。”林无攸边讨论边在笔记本上狂记，“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我们会需要大量的视觉特效，表现形式么……”

他跟特效团队研究了下冰河崩解、掉落海中的影片，决定用各种方式尝试下该怎么换成大楼。

在此期间，剧组又转移到了摩洛哥。

这大概是整部影片中异域风情最强烈的地点。

摩洛哥有很多诡异又大型的建筑群，那些房屋和大楼的位置非常偏僻，林无攸俯瞰过之后，决定以此为基础来发挥建筑创意。

莱昂纳多和巩莉来到了摩洛哥，被带到一条荒凉的、两边耸立着建筑物的长街上。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走过去就行。”林无攸说朝他们比划下，“直接从这条街道穿过去即可。”

巩莉点头表示清楚。

莱昂纳多却朝他背后看了一眼，在街道背后的位置放置了三台机器，而摄影小组们全部都站在水里。

“那里有很多水。”

“我知道。”

“你不打算向我们解释下那些水用来做什么吗？”

林无攸笑了：“放轻松，一点水而已，不会杀了你们。”

“水不会杀了我们，你会的。”莱昂纳多自从知道林无攸打算在大兴安岭玩雪崩之后，再也不敢彻底相信他，“在我踏入这条不归路前，我想知道这些水是用来做什么，否则我会先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巩莉听到两人的对话都懵了，“你们俩这是……”

林无攸：“水只会淹到大楼底部，制造出一定的海浪痕迹，你们俩会很安全。”

这下莱昂纳多没有了任何疑惑，反而是巩莉开始吃惊。

她指着远处手动摇晃机械的工作人员，又看眼人工带起来、被他们放在蓝色水池测验的“海浪”，“导演打算用这玩意代替海浪？这比海浪乐园里的水花还要小。”

“自制的海浪制造机，能用就可以，别挑剔太多。”

视觉效果和实际录像的界限会因为这“廉价的海浪”变得模糊，从而让剧组达成目标——水、海洋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潜意识，潜意识吞噬了庄生和梅尔的梦想，并且慢慢地消逝和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