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前，刘禹锡在《陋室铭》中说得很清楚——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能动就行。

人工（手动）制造“海浪”的方式看上去有点蠢，但拍出来的最终成片效果不错，还原了角色们行走在海水中的浪潮感。

电影拍摄不光有好玩的脑洞还原，更多则是一遍又一遍的枯燥NG。

好在剧情进度仍然按部就班的依照日程表进行，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角色杀青，很快便来到最后一场的拍摄。

当林无攸喊出最后那句“cut”后，在剧组成员们的欢呼声中，他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又搞定一部电影的拍摄！

为了庆贺这八个月来的不容易，林无攸一改不办杀青宴的习惯，在酒店定了个大宴会厅，邀请全剧组一起来狂欢。

电影从燕京开始拍摄，也该从燕京正式结束。

导演是个年轻人，整个剧组的人员配置也很年轻，哪怕依照惯例配备了白酒，也没有多少人喝，大多数都选择了可乐或美年达，小部分则是开了香槟与红酒。

林无攸端着快乐水在各个桌子间转悠了一圈，嘱咐大家吃好喝好之后，便回到主桌边开始动筷。

“这就完事了？”黄小明频频看向主桌，林无攸已经低头吃起来，他又转头看回来，“我要不要主动给林导敬杯酒？你们为什么这么淡定，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因为真正该动的家伙没有动，同桌所有龙国演员都将目光投向周易围和张松文。

这俩人作为跑龙套的家伙本来不该被安排在这一桌，但内部人员别管出演角色多小，在某些地位总会有微妙的好待遇。

于是，这俩跑龙套的家伙便被塞到主要演员这一桌来。

面对诸多演员们的困惑目光，周易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端起旁边的白水喝了口。

为了能更长时间的留在荧幕上，他要保护好嗓子，决不能碰烟酒这类邪物。

张松文在桌子下面踹脚周易围，让他收敛下这不知足的清高，自己则挂上笑容，温声细语地解释。

“林导不喜欢客套，特别不喜欢别人在吃饭时候打扰，只要大家做好本职工作，哪怕不阿谀奉承，有任何好机会的话也会想到诸位的。”他还特意指了下自己，“我和周易围就是因为这事才能留下来，只可惜我们俩能力不够，至今也只能出演些小角色。”

黄小明受教似的点头，“那好，我就不去打扰林导了。”

孙宏雷则嗤笑声，他可不信张松文会这么好心，话倒是冠冕堂皇，但出来混要是不敬酒才是傻瓜。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径直起身走向林无攸。

不等张松文出声阻止，坐在他们领桌的莱昂纳多先感叹句，“上帝啊，那演员要倒大霉了，林可是不喝酒的家伙。”

他扭头跟旁边的凯特·布兰切特八卦，“之前在拍《加勒比海盗》的时候，林一直在禁止德普喝酒，差点将那家伙憋出病来。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德普在拍《寻找梦幻岛》的时候甚至特意询问马克·福斯特，他能不能喝酒，那个倒霉蛋，哈哈哈……”

凯特·布兰切特面无表情：“我已经听你说这件事情很多遍了，你还打算再说多少遍？”

“哇哦，你真没有情趣。”莱昂纳多吐槽。

凯特·布兰切特：“德普在拍传记片，他是冲着明年的奥斯卡去的，这同样意味着你们俩是竞争对手。”她勾起嘲讽的嘴角，“现在你还想听我说谈什么有趣的话题？考虑到你那么多次的冲奥失败，而德普一直都备受文艺界喜爱。”

好莱坞男演员们都喜欢在拍过卖座的大IP电影后，立马投身到备受奥斯卡看好的传记片拍摄。

比如说莱昂纳多要去拍《飞行者》，一位美利坚三次元版本的“托尼·史塔克”传记，又比如德普正在拍的《寻找梦幻岛》，苏格兰作家创造出“彼得潘”的经历。

而根据《飞行者》和《寻找梦幻岛》的拍摄时间推断，两部电影都会在2004年上映，并在2005年的奥斯卡强势对决。

莱昂纳多当即皱成苦瓜脸。

“我恨你，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一切的。”

凯特·布兰切特眼角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无语之情油然而生，“哪怕我不告诉你，你们俩也会遇到，你也要正视奥斯卡不喜欢你的事实，况且只要《盗梦空间》最后的剪辑不拉跨，我认为‘庄生’才会是你的入选角色。”

“奥斯卡喜欢传记片。”

凯特：“我才从奥斯卡回来，《指环王》得到了一切，哪怕它狂揽了十几亿票房。”

《指环王3：王者归来》在第76届奥斯卡奖获得了11项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歌曲、最佳剪辑、最佳配乐、最佳音响效果、最佳化妆、最佳视觉效果、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奖。

绝对的大赢家！

“现在，我更讨厌你了。”莱昂纳多抬手灌了杯香槟，苦酒入喉化作愁肠，“你真认为林会帮助我拿到个小金人么？我承认《盗梦空间》的内核很深奥，我也很好地演绎了角色，但是……”

他舔了舔下唇，压低声音蛐蛐，“你不认为林在拍摄过程中太疯狂了么？他沉迷于创造那些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梦境，我会拍摄时很开心去塑造梦境，但在结束拍摄之后，我有点开始担心，这一切会不会太过火了？”

“你是拍过《泰坦尼克号》的人，任何导演碰到了卡梅隆都显得格外正常。”凯特重复，“那可是詹姆斯·卡梅隆。”

“……你说得好有道理，”莱昂纳多幽幽回复。

在这一刻，凯特很佩服林无攸，听说两人经常会聚在一块讨论剧本，跟如此话痨且跑题的家伙讨论剧本，林无攸肯定受了不少苦。

但林无攸能忍，凯特不会忍。

“你知道自己在说废话吧？”

莱昂纳多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可否认的话一旦说出口便证实他的确是个话痨，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地回答。

“我一直在跟他讨论各种剧情，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演‘庄生’，有些时候又觉得自己在演林无攸，他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有着相当充分的理解，充分到……”他再度压低音量，“我觉得他真会筑梦。”

“……”

凯特盯着莱昂纳多看了四五秒钟，一动不动、眼珠都不带动地那么盯着他看，看得莱昂纳多都开始困惑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之后，她才煞有其事地点头。

“我就当你已经喝了一吨酒，酒精让你的脑袋失去理智。”

莱昂纳多：“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

就当男女主演差点爆发出身体冲突时，林无攸也劝走了孙宏雷。

“我知道电影工业化很厉害，已经有很多人跟我说过了，孙先生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妨回去继续吃饭？不要浪费了这一桌子的美食。”

孙宏雷不软不硬地碰个钉子，那张老成又凶恶的脸庞当即一僵，“抱歉，我、我没有要打扰林导的意思，我只是——”

“用不着道歉，现在回去就行。”林无攸打断他的解释，见孙宏雷脸更加苍白又补充了句，“如果下回还有合适你的角色，我会让人联系你的。”

“……”

搞砸了！

孙宏雷一卡一卡地转身，宛如才出棺的僵尸般，“DuangDuang”地蹦回演员那桌。

姜闻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回身看眼继续干饭的林无攸。

“电影结束拍摄后，你的热情散去了很多。”

“有么？”林无攸边夹菜，边漫不经心地回复，“那可能是我要将精力贡献给后续的剪辑和宣发，商业片的宣发很重要，而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姜闻不认为是这个原因，他认为林无攸经历过两次商业片的拍摄之后，对“拍电影”这件事懈怠了。

电影工业化固然很好，但……

“我还不喜欢这种拍摄方式。”他将心里话说出口。

林无攸下意识回头，咽下最后一口宫保鸡丁，迷迷糊糊地反问，“电影工业化不是咱们一直都想要的么？中影那群人回去之前都兴奋疯了，韩叔还跟我说会将这套方法用在更多电影中。”

“叔，为什么忽然间说这话？”

姜闻回答得很慎重：“工业化让电影变成了很古怪的东西，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工程制品，我几乎抓不到握住摄像机拍摄的感觉，我们确实完成了一些梦幻的实景，实现了很多不可能存在的境况，但电影绝不该只有这些。”

“你确定不是因为我让你当监工，所以才对此感到厌烦么？”林无攸同样谨慎询问。

姜闻回想起当监工的这十个月（算上准备时间），想起在各大摄影棚之间奔走的时光，想起跟工程师对接数据脱落的头发，很难出言否认。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开始怀疑了。”

林无攸：“我只是那么一说。”

“我只是那么一说。”姜闻回复。

叔侄俩相视一笑。

林无攸放下筷子，决定认真听姜闻要说些什么，姜闻一开始还不愿意坦白直言，但林无攸多了解这家伙，两三下便逗出实话。

“我不喜欢电影变成模块化的东西，实现梦境固然很爽，但却失掉了一些实质感。”姜闻实话实说，“我还是喜欢老派的拍摄方式，找个小镇、搞两个演员、再弄个摄像机，然后便可以开始拍摄。”

“这种创造方式让我觉得一切在我的掌控之中，而工业化拍摄方式却让我感觉一切都在道具组的掌控下。我们创造个不可思议的幻想，我们拍摄了两三幕，我们再去销毁它，这不是拍电影，倒像是包工程。”

林无攸原以为姜闻会喜欢电影工业化的改变，但姜闻显然不能适应这种变化，这么形容不太准确，姜闻是不太喜欢这种变化。

“抱歉，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林无攸说，“如果你这么不喜欢的话，其实可以早点跟我讲，我们随时都能停下来，我可以派其他人接手工作。”

姜闻笑了。

“你恐怕不知道这机会有多么难得，好多导演会愿意为此散尽家产，我没有那么不识趣，只是在体验过后，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形式。”

林无攸：“商业片拍摄一贯如此，换成文艺片便不会这样匆忙。”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拍文艺片？”姜闻顺势询问。

林无攸：“……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他懊恼地捂住脑门，“你是想劝我去拍文艺片。”

姜闻也没有否认，“我承认好莱坞很诱人，商业片的成就更加诱人，但你处于人生最好的年龄段，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好时间过去便不会再回来，或许应该趁着好时光再拍个文艺片。”

他用充满梦幻的语气蛊惑：“你只需要幻想一下，不管是金熊还是金狮，它们都闪耀着金光，它们都等待你去得到，你只需要再拍个电影就行，如此简单。”

“你说得好似在菜市场买菜。”林无攸吐槽。

姜闻笑了笑：“对你而言，或许如此。”

林无攸有将姜闻的话听进去，算上《盗梦空间》，他已经连续拍了两部商业片，整个拍电影的思维都要变成商业片模式，更别提后面还有个套拍两部曲要搞定，简直是双重加倍的摧残。

他真需要再拍部文艺片转换下思路，不让思维被商业片框定。

做下决定之后，林无攸也想通姜闻谈这话题的真正用意。

他不得不感叹自身的幸运，每逢“危险”时刻都会有人将他拉回来。

林无攸：“叔，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叔叔。”

“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的好大侄子。”姜闻轻松回答。

话落，他立刻意识到这话带点阴阳怪气，林无攸也同样意识到。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开口。

“下回还是少玩叔叔和大侄子的玩笑吧。”

“我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