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走出中影那扇毛玻璃的双开门，徐小明仍旧恍若置身幻梦中。

就这么水灵灵地办下来了？

没有任何为难与阻扰，林无攸甚至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站在旁边而已。

虽然他确实观察到每位跑来的工作人员都要先觑眼这位小爷的表情再开口，但……林无攸又不是中影的太子爷，怎么会这么管用？

等到《盗梦空间》上映，看着结局黑幕上的一大片中影人员名单，徐小明后知后觉地知晓此问题的答案。

世间会有五十年的太子，但肯定不会有坐五十年冷板凳的大佬。

一个人带整个中影高速进入工业化，一个进口片的名额，真是洒洒水的小意思。

燕京春夏交替的粗粝寒风打在脸上，徐小明猛然惊醒，别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现在的他都必须死死抱住对方的金大腿，他着急忙慌去寻林无攸的身影。

只见林无攸站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半低着头颅，正在笑意殷殷地同刘懿菲叙话。

“这么说你之后还要去参加《神雕侠侣》的试镜？”

刘懿菲点了点头：“据说会演小龙女，”她抬眸觑眼了他，“你喜欢这个角色么？”她抿了抿嘴，又赶忙补充道，“我是不是该问你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我听说很多文艺片导演都喜欢一些很哲学的书籍，我有在看类似的书，但……”

她瘪了瘪嘴，极小声地抱怨，“好难懂哦。”

林无攸看着她的鸭子嘴，和脸颊处微微鼓起的小弧度，非但不觉得心疼，手还觉得痒痒的，有点想要捏一下。

手感一定会不错。

但作为一名绅士，他控制住这种冲动，“我有幸知道这些难懂的书籍都叫什么名字么？”

阳光让她脸颊的小绒毛似青涩毛桃般摇曳

林无攸笑了笑：“我有幸知道这些难懂的书籍叫什么名字么？”

“呃……”刘懿菲掰着手指头回想，“之前在《致命ID》出现过的《存在与虚无》，有关《盗梦空间》核心思想的《形而上学的沉思》，与之相关的《理想国》、《论政治与生态》……”

林无攸静静看着她好似报菜名般的报书名，一直没有出声打断，直到刘懿菲很自觉地停下来。

刘懿菲使劲拽了下T恤的下摆，然后幽幽然地询问，“……我是不是暴露出完全没有看过这些书的真相？”

“这可是你说的，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林无攸麻溜撇清干系。

刘懿菲的脸颊又嘭地鼓起来，“”我以为多看点有文化的书会跟你更有话题可聊，但……它们真的好难懂。”

“我搞不懂么叫做间接感知、什么叫直接感知，什么叫真实，什么又叫虚假，我、我连一页都没有办法看完。”

林无攸很能明白那种感觉，因为他也不是很能搞懂哲学相关的书籍。

那种书就不太适合非爱好者与非专业人士阅读。

正常来说，林无攸应该以此为切入点安慰下，但他却另辟蹊径地说，“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催眠书籍，睡不着觉的时候拿出来翻看一下，保准会让你睡得很好。我就是那么对待《追忆似水年华》的。”

刘懿菲一愣。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便发觉同林无攸的距离又近了些。

对方不再是端坐于高台上的偶像，而是个同样会为了书籍太过枯燥难懂而犯困的凡人。

原本还挺苦恼的她忽然笑开了花。

“真的么？我可会相信你说的所有的话，千万别骗我哦。”

“我有什么必要撒谎？那确实是一本适合睡前阅读的书籍，当然没有办法跟你选择的睡前书籍相比，但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嘿嘿，要是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做了个蛮聪明的选择。”刘懿菲笑嘻嘻地说。

林无攸煞有其事地点头。

“没错，你绝对是个大聪明。”

刘懿菲：“……虽然听上去怪怪的，但我还是会将其当成表扬。”

那就是个表扬，只是个略有歧义的表扬，林无攸心虚移目，决定放弃第二次更正，他可不想越描越黑。

不过他倒是默算了下刘懿菲近一年半的日程，去年三月份《金粉世家》上映，中旬进《天龙八部》，下旬进《盗梦空间》跑龙套，中间还去《五月之恋》兼演女主角，算是培训和拍摄时间。

怪不得刘懿菲演技那么烂，这种连轴转的日程安排压根没给她任何训练时间。

“你最近还有剧要拍么？”林无攸询问。

刘懿菲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向刘晓丽的方向，“妈咪……”

她只喊了一声，刘晓丽却明白她的意思，“后续除了配合剧组的宣传安排外，只有去《神雕侠侣》的剧组试镜一件事，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应该会需要进组做武打训练。”

刘晓丽顿了下，脑筋飞速运转，继而询问林无攸，“林导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给茜茜么？如果是别人的话，我肯定不会同意，但林导跟旁人不同，我怎么能不答应？”

她立刻拍了下刘懿菲，“茜茜，还不快谢谢林导的安排，别让导演寒了心。”

这个奉承也太生硬了，林无攸都有点好奇，凭刘母这种处事风格，究竟怎么帮刘懿菲拿资源？

又不是自己这类硬靠实力闯荡的家伙，以刘懿菲的木头演技，要是没个圆滑点的经纪人，很难在圈内长久地走下去了。

越来越担心这小姑娘的未来。

他暂且撇开这些担忧，直截了当地回复：“后续肯定要让她配合做一些宣发，但她这么长时间不回学校没有关系么？现在可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刘晓丽解释：“可有些机会错过就错过了，基础什么时候都能打，成名可没有那么容易。张爱玲说得好，成名要趁早。”她还特意扯了林无攸出来，“您不也是别在学校上多长时间的课便出来拍电影么？茜茜也可以做到这点。”

这话说得不错，但又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似的有个系统辅助。

为了能赶上课程安排，林无攸可是每晚都在“沉浸式训练”中被追杀。

近期倒是好了些，毕竟《盗梦空间》已经完成拍摄，系统除了每日弹“尽快选择下部电影”的弹窗之外，没有强制性逼迫他进入训练。

“虽然我确实是个逃课惯犯，但这不代表茜茜也可以这么逃课，她现在的基础确实不太好，外加上她自身的一些原因，我还是建议她尽快接受专业的基础训练。”

林无攸没有将一些话说得太明白。

但刘晓丽显然已经明白过来。

她略有恼怒地蹙紧眉头，没有立刻朝林无攸发作，反而是想对刘懿菲开口，“宝贝，你能先离开一下么？我想跟林导单独说几句话。”

一贯是个听话好女儿的刘懿菲拒绝了。

她直接看向林无攸，“我哪里有问题？上次试镜便这么说，这回还要这么说，究竟哪里不对劲？”

“你想听实话？”林无攸反问。

刘懿菲：“我想跟你合作，所以当然要明白你不选我的理由。”

“……你真该改一改打直球的习惯了。”林无攸苦恼皱眉，还是道出了大实话，“你的外表很好，这代表你可以适应一些特型类的角色，比如说绝世美人、又比如清冷绝尘的神仙姐姐或小龙女，但你没有任何‘情欲化’的表现——”

“林导！”

刘晓丽忽然出声打断。

她再想奉承也不能听别人对自家宝贝说出这种下三路的话。

她伸手就要捂住刘懿菲的耳朵，却又被刘懿菲哧溜地躲开。

“什么叫‘情欲’化的表现？我搞不懂。”刘懿菲追问。

“你在演戏的时候没有情绪。”林无攸更直白地表述，“这张脸放在大荧幕除了会让人感觉美丽之外，是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力的。有些女演员长得或许不漂亮，但她出现在镜头中、出现在大屏幕上，你就会想去探究、想去阅读。”

“这些演员的风情与灵魂揉捏在不够漂亮的脸蛋上，表演的张力性却使她们远胜于漂亮的花瓶。”

林无攸说完以上两段话之后立刻后悔，这些刻薄的评价对一位还没有成年的少女来说，太残酷了。

他紧急弥补，“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训练，用不着太心急。”

“……”

刘懿菲没有回话。

刘晓丽则是若有所思，她曾是位舞蹈演员，可以理解林无攸口中的“表演张力”是何物，但女儿可以理解么？这么残酷的评论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女儿，却见刘懿菲正仰头看向林无攸。

“我还是不能很清楚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会朝着这个方面努力。”她握紧拳头，“我明天就回学校上课，老师们让做的训练也会认真完成。我会向你证明，就算我是个漂亮的花瓶，也是个有灵魂的漂亮花瓶！”

林无攸微微一笑：“你一直都是有灵魂的。”

刘懿菲：“这可没办法改变你刚才说的话对我的伤害。”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么？”林无攸悻悻。

刘懿菲傲娇地轻哼了声，小鼻子翘到天上去，眼尾却一个劲觑着林无攸不放。

林无攸这回是真想笑了。

刘晓丽怔怔地看着两人，忽然感觉拉在手中的风筝线忽然断裂，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即将离她远去。

“妈咪，”刘懿菲又甜蜜蜜地喊了声，她恍恍惚惚地回神，下意识回复，“宝贝，什么事？”

刘懿菲：“我明天可以回学校上课吧？”

“……当然可以，”刘晓丽笑着回复，“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我只会支持你的选择。”

——哪怕这代表要目睹你走向其他人的怀抱。

——但我的宝贝，妈妈永远爱你，所以尽管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