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小时后，漫长的称述会结束。

程凯歌双眼通红地走出会场，忍不住抬头仰天长啸。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他林无攸能吟诗，我为什么就不能吟？我为什么不能！”

旁边的陈虹摁住额头，愁得像是看见自家阿瑟的零分试卷。

人怎么能丢脸到这种地步？！

让我们将时间倒转回五小时前，奥运团队称述大会才刚刚开始。

林无攸走进那间巨大的会议室，稍一抬头便看见一屋子正襟危坐的领导们，像是被天敌盯上的青蛙，他是一僵又一僵。

想过这次会议肯定要来很多人，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能来这么多人，多到让他眼花缭乱。

简单跟众人打过招呼后，林无攸领着梁敏在竞赛者中落定。

他左边是张义谋，右边是程凯歌，被夹在中间的他略显尴尬。

除了他们仨参加竞选外，还有其他承担大型活动的团体们参与这一招标活动。

参与者属实不少，但在竞选文书方面便有点层次不齐。

有些团队直接照抄雅典奥运会的开幕流程，有些团队好一些、搞了点自我创意，在内核却相当无法落地。

在一群能力各异的选手结束后，张义谋登场了。

他是所有人都争议最大的家伙，有多次承办大型活动的经验，也有04年奥运会闭幕式的黑暗八分钟。

然而，不管外界怎么看，张义谋都吸取了前车之鉴，拿出了十几条方案，相关文件装满了整整辆卡车，方案内容充满了各种创意和细节，在之前备受争议的诠释传统文化上也提交出截然不同的方案。

一场演说结束，林无攸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然后，下一个就是他。

与用卡车装载文件的张义谋不同，林无攸选择了使用PPT外加动画演示，鉴于内存容量比较高，他提溜个文件箱登场。

主办方也提前收到通知，帮他准备好大屏幕的放映仪器。

程凯歌在下头啧了声，“这小子真会偷懒，早知道我也上大屏幕了。”

张义谋不动声色地点头。

林无攸点开PPT，开始正式演讲。

“我的竞选方案也是从龙国古典文化出发，以《山海经》中的异兽们灵感，用他们的形成与演化，展示五千年来龙国人民与自然和谐共处，后辈又是如何在先人的指导下使用工具，种植粮食，修建房屋并不畏艰难险阻走到今天……”

如果说张义谋的方案是踏实，透着西北人民的认干与勤勉，那么林无攸的方案是灵动，不沾染尘埃的飘逸与潇洒。

最后，林无攸还给出了一段动画。

“香山的红叶非常有名，我也将其融入到节目中，无数红叶被一阵大风吹来，洋洋洒洒地飘入鸟巢中，落入每个远来的客人手中，正应了晏几道那句词，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随着他念诵出这句词，大屏幕上一片红叶悠然落入手掌心，镜头上移，原来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运动员，他拿起手中的红叶仔细端详，然后缓缓露出笑容。

哗啦——一阵大风扬起，红叶重新起飞，千万个红叶在鸟巢上空汇聚成一条红龙，在头顶那轮明月轻柔的照耀下，向着大洋彼岸飞去，那里将是祂的下个目的地——伦敦。

至此，演说结束。

这个动画是绝对的点睛之笔，千言万语都比不过可以被看见的画面更加震撼人心。

这正是画面的魅力，也是电影提供给人类的最大震撼。

台下顺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来。

林无攸微笑着向众人鞠躬示意。

不枉费他熬了那么多天，掉了那么多根头发搞出来的动画。

这下他们该相信自己是在认真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哪怕最后“不幸”落选，也不至于将他拉进黑名单。

对，别看林无攸搞得美轮美奂，听上去也言之有物，实际都是为了应付这个硬性任务，他本人对指导奥运会有兴趣，但完全抽不出时间，又不能落人口实，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就听他以《山海经》中的异兽做灵感，就该知道这方案有多么畸形与不靠谱啊！

他本人自诩不靠谱，评委会却很感兴趣，直接将他留在原地，开始追问一些细则。

“……”

失算了！

台上，林无攸满头大汗地应付；台下，张义谋和程凯歌双双变了脸色。

张义谋是感叹后生可畏，他这次竞选又要悬了，每次遇到林无攸，他都会不可避免地吃个闷亏，怪不得张和平那么恼林无攸的出现。

他扭头看眼张和平，张和平的状态有点古怪，他合十双手放在膝盖上，嘴唇不住地喃喃自语，侧耳倾听后发现原来是些囫囵的、没有固定指向的祈祷词。

张义谋不动声色地叹口气，又将目光挪回来。

程凯歌虽然也面色大变，但方面却不太相同。

“他居然念诗词了，这说明这玩意还是有市场，可以调动起参会者的积极性，值得借鉴与参考。”

陈虹耳朵特别尖，立马便听见这句话，她相当惊恐无措地回头。

“凯歌，你冷静，别、别——”

——别乱来啊！！

林无攸念诗词有效果是氛围到了那步，他还有动画片段做铺垫，人们只会认为这是锦上添花，你上来就念诗词那是没头没脑、瞎搞一顿，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可惜，劝说已经完全来不及，林无攸应付完评委会们的追问，正大踏步走下来。

程凯歌甚至不等他坐定，已经志得意满地起身走向那个演讲台。

两人擦肩而过。

林无攸转而便看见陈虹苍白如纸的脸，他略有困惑地歪头。

然后——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步涕泪满衣裳，”程凯歌站在那个三寸演讲台，大声朗诵这首诗歌，感情非常丰富、表情非常充分，唯独有点莫名其妙。

林无攸目瞪口呆：“他发什么神经？这首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张义谋同样搞不懂。

“可、可能比较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好抽象的行为。”

林无攸真佩服这些抽象分子，他还需要努力背诵，程凯歌张嘴就能来，零帧起手，没有任何等待与尴尬期间。

程凯歌还在深情地诗朗诵，“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一首经典的《闻军官收河南河北》念诵，他双臂张开、微微阖眸，等待着如林无攸那时候般铺天盖地的掌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诡异的安静。

程凯歌困惑地睁开双眼，正对上一群评委面无表情地死亡凝视。

评委会主席敲了敲桌面，严肃又纳闷地提问。

“程凯歌导演，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竞选奥运会的总导演。”

会议室内的低温变得更加，评委会主席无语凝噎。

“程凯歌，我们需要具体的创意方案，而不是一个诗人！你这样的表现让我们无法相信你可以承担起奥运会的重任。”

可是林无攸也念诗了呀！为什么他没有被骂，直接自己承受了所有暴风雨？！

程凯歌不甘心。

程凯歌要反抗。

程凯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出，已经被灰溜溜地赶下台。

下台之前，他恶狠狠地瞪眼林无攸。

“？”

林无攸困惑，甚至抬手指了下自己，“啊？”

程凯歌张嘴，一个字音没有放出来已经被另外的话截断。

“程凯歌导演请尽快下台，别留在上面耽误别人竞选。”

“……”

程凯歌只能郁郁不得志地走下台。

在原位坐定后，他开始疯狂朝林无攸发射眼刀。

林无攸无语。

他又哪里惹到这位大爷了？简直是无语到极致！

鉴于选手的水平肉眼可辨，第一轮竞选结果立刻出炉，程凯歌被不算恭敬地请出会议室。

“我其实还有别的准备，”程凯歌企图再搏一搏。

“请您跟我们走！”保安不听任何解释，大有一言不合、夹着程凯歌夫妇也要离开的意思。

为了避免真丢人到那种程度，陈虹拉着程凯歌便往外面走。

走到大门口，程凯歌仰天长啸。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他林无攸能吟诗，我为什么就不能吟？我为什么不能！”

“阿嚏！”

不情不愿留下的林无攸打了个喷嚏，继续应付评委会轮番的轰炸。

该说他糊弄的能力确实强大，还是说那段动画的威力至今没有散去，他竟然一直留到了最后，跟张义谋进行最终角逐。

张和平脸都白了。

以评委会的偏心眼程度，怎么看这个总导演的位置都落不到张义谋头上！

他原本是不支持张义谋跑来竞选，现在却后悔当初的不支持。

早知道林无攸这么能打，他多少也该给予点帮助啊！

他心乱如麻，林无攸更加心乱如麻，已经在心底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

让你手欠，让你下贱，搞什么动画啊，现在好了直接被逼上梁山。

林无攸如果之前筹备过任何大型晚会，或这份创意文书没有那么畸形，他都有信心接受这一职务，问题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DDL搞出来的文稿多畸形。

他丢脸不要紧，不能连累整个国家都丢脸啊。

于是，在最后称述的关头，他直接釜底抽薪。

“我本人更加推荐张义谋导演做燕京奥运会的总导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和平更是直接开口：“他疯了吧？”

张义谋顾不得管他，赶忙开口阻挠，“林导，您千万别这么讲，我们公平竞争，用不着想让。”

“我并没有让着您，是真心实意觉得张义谋导演准备了很多方案、很多内容，看得出来是踏踏实实去做预案的。与他的丰富内容相比，我本人的方案便显得很单薄无力了，再加上张义谋导演有过很多场主持大型活动和晚会的经验，我本人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

“虽然说我们可以边做边学，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个适合学习的场合。与其选我这种愣头青，还是张导更加值得信赖。这个举动说不上是退位让贤，只是让比我更合适的人坐到比我更合适的位置。”

张义谋明显被感动了，“林导，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别不好意思，这是我该做的事。”林无攸非常谦虚，哪怕冷汗都要浸润整个后背，他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基本淡定。

评委会对他的选择也很诧异，同时也非常感动。

经过长达30分钟的商量后，评委会做出抉择。

“我们决定由张义谋担任2008年燕京奥运会的总导演。”

林无攸马上在心中叫了声“YES！成功逃过一劫！这个场面终究让他给拉回来！”

张义谋则不加掩饰地长舒口气。

多年努力没有白费，终究让他拿到这千年一遇的好机会。

庆幸还不够三秒钟，评委会主席清清喉咙，示意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由林无攸担任2008年燕京奥运会的副导演，希望两人导演竭诚合作，共同创作出优秀的奥运会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