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是林无攸见过最喜欢炸毛的片商。

拍摄第一部时还好，尽管要面对诸多内部刁难，至少不会这么催命似的催他，可自从第二部开始拍摄，迪士尼就控制不住臭毛病。

筹备时要催，拍摄时要问，后期剪辑时也要催。

电影素材已经就位，他回国处理些无法避开的大事，不知道迪士尼在焦虑个什么鬼！

抱着此类诡异心情，林无攸顶着低气压返回迪士尼大楼。

剪辑师傅们很害怕，他们倒不是害怕林无攸发火，对方脾气控制得很好，从不对无关人员发脾气，他们是害怕……

“我提前给你们发过操作手册，上面有明确的分镜衔接指导，这里的主镜头之后要切特写镜头，拿标注的特写镜头拉出来。”

“反打镜头为什么要接空境？我要的是正打镜头，再切入场景大全景，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汉斯·季默的配乐为什么还没有来？去催一下他，别让他继续犯拖延症。”

“……”

这种平静无波的吩咐传到打工人耳中堪比催命的号角，清闲了小半年的剪辑室马上在工作的海洋中沉沦。

伴随着日程表一项项被划掉，时光也在飞速流逝，影片的大致轮廓定下，接下来只剩第二遍精修与插入各类特效镜头。

或许是因为大部分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于是在11月末，林无攸又一次在迪士尼大楼内见到了罗伯特。

当时，他正在跟汉斯·季默进行沟通，他希望可以重新编排上一季用过的主题旋律，通过加入新元素与乐器，为观众带来全新的听觉体验。

汉斯·季默对要求并无异议，只是在编排幅度上与他产生争执，他希望尽可能地减弱上一季的素材，大量地放入新鲜元素。

用人话翻译一下，改得亲爹都不认识，满足他自我魔改的冲动。

林无攸坚定拒绝这一无理要求，他强硬要求保留一定基础素材，以最大限度换取观众对第一部电影的回忆。

两人就此据理力争，其他成员们也叽叽喳喳得各自为战，忽然汉斯·季默安静下来，原本吵吵嚷嚷的室内也鸦雀无声。

林无攸狐疑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门口。

罗伯特站在那里。

已经成功升职为迪士尼CEO的他，毫无疑问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当然这并非众人一言不发的根本性原因。

在这座由导演控制的剪辑室内，罗伯特是不受欢迎的家伙，光是汉斯·季默都见过三四次林无攸不算隐晦地回怼罗伯特，无视对方送出的任何讨好。

在这种恶劣情况下，哪怕罗伯特是迪士尼的CEO，也没有傻子敢直愣愣地谄媚。

县官不如现管。

你帮罗伯特说话，罗伯特肯定不以为然，但林无攸绝对会看你不顺眼。

然而，一旦林无攸看你不顺眼，罗伯特也照样看你不顺眼。

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就是喽！

“林，剪辑得怎么样啦？”罗伯特笑呵呵地踱步进入。

林无攸直接将他拦在门口。

“罗伯特先生，您这次前来又有什么事？”

“林，你别对我那么冷淡，我也是关心咱们的电影，”罗伯特垫脚往里头看，“什么时候能展开内部试映会呀？我们可都迫不及待了。”

“明年一月左右，还剩点特效与后续录音，配乐也在进行雕琢。”林无攸认真回答。

罗伯特状似了然地点头，接着切入主题。

“那你今天的工作还剩多少？”

“……”

又是那个该死的邀请？林无攸没有当众发作，他半侧身体看向郭凡。

“今天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你盯着大家收尾，我与罗伯特先生有点私密话要说，我们俩便先走一步。”

话落，他笑吟吟地看向罗伯特，大有现在不走也得走的架势。

罗伯特无奈耸肩，朝众人露出个促狭笑容，跟在他身后离开。

引发轩然大波的家伙走了，室内却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沸腾。

工作人员们眼观鼻、鼻观心，明明是提前下班的好事，硬是没人能露出一丁点笑容。

汉斯·季默紧张地扯了下郭凡。

“林这么搞没问题吗？那可是迪士尼的CEO，他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汉斯先生，我只是个副导演，没有资格对导演的行为指手画脚。”郭凡冷静回复，“您与其如此担心林导的处境，不如回去想想该怎么改编第一部的主题旋律。”

汉斯·季默一噎，悻悻地住嘴。

郭凡不动声色地抬眼，忧心忡忡地朝门口的方向送去一眼。

旁人只知道林导在好莱坞风光，却不知道这风光只是表面上的一点，脚下仍然是数不尽的腥风血雨。

有些时候，备受看好竟也是一副毒药。

……

“我知道您很看好我，也知道您在尽力将我拉进本土团体中，但我本人对各类party没有任何兴趣，这样的邀请可以适当性地结束。”

林无攸第不知道多少遍重复这回答，然而只迎来罗伯特理所应当的、复述了很多次的回应。

“林，你没有到现场自然不能体验那里的美妙，等你去了之后自然会明白——权利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它们可以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罗伯特好似盘踞在伊甸园的毒蛇，喷洒诱惑性的毒液，竭力蛊惑着面前的年轻人。

林无攸郎心似铁。

“我想要皆已经得到，你口中的‘权利’已经没有发挥用处的地方了。”

罗伯特徐徐图之：“林，就当给我个面子，吹牛老爹很想认识你，你还能在里面见到一些老朋友。”

“……”

好烦！

自从林无攸再次回到迪士尼，罗伯特便开始不择余地地邀请他去参加“party”。

他口中的“party”究竟是正经party，还是非正经party，林无攸是一点不在乎。

以罗伯特屡次敲打并打算跟他深度绑定的状态来看，他绝不是去参加party，他是给人家送把柄去——

一个足以摧毁他的事业、乃至他本人的把柄。

他没有疯，绝对不会答应。

罗伯特努力了近三个月，今天终于是无法继续忍耐。

“林，我出于好心才会邀请你，请你务必明白一件事情，你还没有被我们彻底接纳，参加这个party会是你迈出的第一步。”

林无攸很理解地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罗伯特满意一笑，“那我今晚派车来接你，用不着带太多东西，会有飞机带我们去岛上的，到时候你尽管跟我享受这场欢愉就行——”

“不，你误会了，”林无攸打断他。

盯着罗伯特困惑的双眸，他冷淡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让我不明白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我坚持拒绝这个邀请，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

林无攸掰着手指头算了下，“以我之见，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你们请杀手干掉我；其二，你们卡我的资源，可我名下没有资源没有多少，DIOR的全球代言人算一个，其次就是《加勒比海盗》第二部的上映。”

“代言人丢就丢，无所谓，可是《加勒比海盗》第二部如果失败的话……比起我的损失，迪士尼的损失可能更大吧？毕竟是流掉个成型的IP啊。”

罗伯特是看出来了，林无攸是软硬不吃、死活都不愿意配合。

他被这犟种气笑了，“林，拒绝我们的邀请函会让你在好莱坞永无立足之地，你确实很珍贵，但并非不可替代。”

“所以呢？”林无攸反问。

“……”

罗伯特没有回话，他有点摸不透林无攸的回答方向。

林无攸讨厌蠢货，更讨厌被禁锢在自身视野中的聪明人。

“罗伯特，你发出的威胁于我而言像个笑话，我不在乎能不能在好莱坞立足，我没有在好莱坞立足照样活到这么大。我拍不了商业片就拍文艺片，国外混不了就回国混。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世界上不是只有好莱坞才能拍电影，也不是只有好莱坞才能放电影，你的国家并不代表全世界。”

林无攸特别讨厌那种如小狗撒尿占地盘的举动，有些国家的某些政策挺有这种感觉，并且将这种感觉传递给每个国民，让他们呈现出一种大脑不清醒的膨胀。

话本不该说得这么难听，但他实在受不了一遍又一遍的邀请与拒绝。

烦都要烦死了！

罗伯特被他怼得脸色青青紫紫，想张嘴再说点威胁的话，又很清楚林无攸真躲回国内，他跟迪士尼能做的手段不多。

要是在《加勒比海盗》第二部上动手脚，别说迪士尼不能接受，他也不能接受。

他作为新晋的CEO，实在需要优秀的高票房作品撑腰，不然也不会拼命把林无攸往这边拉。

林无攸是罗伯特看好的票房“打手”，是他上位后最能展现能力的一张牌。

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自己阵营中。

party上结交的人脉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对不能雪中送炭。

双重原因交叠下，他挥出去的“拳头”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林无攸不跟他继续废话，“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恕我先下班了。”

话音未落，他脚底抹油般离开。

罗伯特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拨出一个电话。

“林无攸还是不肯上钩，考虑换个亚洲导演提拔吧，理安最近在干什么？”

“哦，同性电影啊……叫《断背山》……环球投资的……才在威斯尼电影节首映……肯定要上奥斯卡的……”

在好莱坞中，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对象。

出色如林无攸又如何？

照样有人可以接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