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
江烬霜表示怀疑。
月明千里,华光似水。
周遭的宫灯都暗了下来,便衬得那天上的星汉灿烂,雪色翩然。
江烬霜宽袍下的那身衣裳很是不体面。
烟蓝色的绸缎如同水缎一般,在月光的掩映下,光泽萦绕,仿若银河浩瀚。
又往寝殿的方向走了两步。
江烬霜登了两级石阶,却又回头看向身后的裴度。
男人将身上的宽袍披在了她的身上,腰线便被那身衣裳勾勒出来。
宽肩窄腰,芝兰玉树。
冷色的月亮披在他的身上,泻了一头雪白。
他静立在远处,没有随她进来的打算。
江烬霜站在台阶上,终于比他高出半头。
她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裴大人,您不会是想把我闷杀在这间寝殿里头吧?”
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上次与裴度不欢而散,他也亲口承认不肯这样“算了”,保不齐会想出什么方式来报复她呢。
——虽然江烬霜认为,裴度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但谨慎一点总没错不是?
月落梧桐枝,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裴度只是稍稍抬眸,视线便能与她齐平。
江烬霜对上裴度的眼眸,有一瞬的怔神。
他那双眸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好似包罗万象。
江烬霜甚至无法去形容他看她的眼神。
——就像是……波澜不起的湖面,湖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江烬霜不得而知。
她只是不太在意地回望他。
许久。
男人长睫轻动,薄唇轻启:“殿下随臣来吧。”
说着,裴度上前几级石阶,走在了江烬霜前头,来到了寝殿的大门前。
寝殿并未落锁,裴度推开大门,抬脚迈进。
江烬霜这才随着裴度,走了进去。
她进入寝殿的时候,裴度已经在房间里燃了烛火。
屋室骤明,江烬霜看到了烛火掩映下的寝殿。
——她已经七八年没来这里了。
自从搬去了公主府之后,这里的寝殿便也废置了,江烬霜就连进宫,也极少路过这里。
原本以为这里应当十分破败,但没想到,八年不来,这里的陈设与格局依旧跟她走时别无二致。
就连她及笄前以为早就找不到的各种小玩意儿,也被妥善地拜访在了陈列木架上,焕然一新。
书架上,桌案上,甚至是床榻上都未落半分尘土,似乎是被人长久保持打扫过的。
江烬霜四处巡视着,十分好奇:“裴大人打扫过这里了?”
此时的裴度,正笔直地站在衣柜前,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合身的衣裳。
听到她的话,男人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关好衣柜:“没有,这里有婢女按时洒扫。”
江烬霜不疑有他。
看向裴度,才发现他手上的衣裙。
这身衣裙是今年时兴的款式,就连布料装饰,也都是万晋最独特珍稀的。
江烬霜眨眨眼,笑着看他:“这些衣裳也是婢女按时放进衣柜里的?”
“微臣奉命修缮这里,这些衣裳也是差人置办的。”
江烬霜挑眉:“陛下是想要将这里修缮之后,留给其他妃嫔娘娘们住的?”
否则这衣柜中怎会置办女子的衣裳?
“微臣不知。”
裴度语气清冽平静。
他将手上的衣裳递给江烬霜,指了指内室的屏风后:“殿下先去换下吧。”
江烬霜点点头,拿着衣裳慢悠悠地走到了屏风后。
屏风上画的是云雾山水,朦胧翠色的山峰连绵不绝,又将峰脊藏在了那柔和的流云之中,只见其陡峭,不见其高耸。
月华顺着窗棂,倾洒至那屏风之上。
屏风上的云雾便好似流动起来一般,朦胧巍峨,绵延不断。
屏风是立在窗边的。
江烬霜站在屏风后时,如果仔细看,能够借着月光,看到少女曼妙婀娜的轮廓。
却又十分精妙地被流云山雾掩盖,美色尽藏。
江烬霜先用发簪,将自己垂落的长发挽了起来。
随即脱了裴度的宽袍,搭在了屏风最上头。
接着便是烟蓝色的裙衫,断了丝带的小裙,再接着,是一件白金色的肚兜。
她脱下肚兜看了一眼。
借着灯火与月光,也不出她所料。
——肚兜在刚刚的打斗中,随着丝带一同断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不太高兴。
要不是今天这身衣裳,万户侯根本近不了她身。
外室,裴度背身而站,只是看着远处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葳蕤,男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也被月色与烛火分割成冷暖两色。
面前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倒映在了地上,随着烛火的跳动,那影子像是被撕扯,席卷,又挣扎着。
——像是要被什么吞食分割。
听到她低低的冷笑,男人的长睫轻颤几下,终于回神。
他仍是背对着她,声音玉质清冷:“怎么了?”
隔着一道屏风。
江烬霜攥了攥手上的肚兜。
因为不高兴,江烬霜便想要将坏情绪发泄到裴度身上。
背对着她的男人犹然不觉,身姿笔挺,长身玉立,如清风朗月的仙人一般。
江烬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手上使了力道,直直地将那件肚兜扔在了男人脚下。
烛火晃动。
裴度微微蹙眉,看着飘落在了他脚下的一件衣裳。
他并未往别处想,只以为是手帕丝巾之类的物什。
弯腰捡起。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先是闻到了一阵扰人的冷香。
几乎是那一瞬间。
裴度的瞳孔微微收缩,烛光之下,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力道去拿着手上的东西,指骨微顿,指尖泛白,但抓着那物却分毫不敢用力。
比帕子还要轻软许多。
漂亮的眉头稍稍下压,男人微微抿唇,长睫掩盖住了他的眸色,神情不辨。
裴度是面对着一盏烛火的。
所以江烬霜的角度,只能看到烛火跳动下,男人忽明忽暗的背影。
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忽高忽低,又好像一头濒临失智的兽,时刻准备越笼闯出。
江烬霜承认。
她就是故意的。
她就喜欢看裴度脸上那淡然自若的表情龟裂崩坏,哪怕是恼火,哪怕是慌乱,哪怕是恼羞成怒。
——都比他这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有趣得多。
只可惜,预料中的所有情绪,都没有出现。
男人长身玉立,背对着她的身姿端挺,清冷矜贵。
“殿下想说什么?”
他这样开口,语气微沉,带着几分不达情绪的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