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老知府?
鲁达暗暗皱眉,思绪浮动间,突然想到一件事!
世人都知袁家,一门双知府,可真要问及这位老知府的详细生平、去向下落,却又罕有人知。
就连地方县志中,记载也不算太多。
唯有寥寥几笔关于出资湖柳书院、修建渭河大坝等流传千古,实在不好抹去的功绩,还算广为人知外。
其余的,一概不知!
就似乎,有什么力量,专门抹去了般。
连带着,搞得如今这位袁公祈知府,存在感都不强。
颇有种‘时人只知马通判,不知知府是何人’的现状!
而且都是百年前的老家伙了,还没死?
等等!
鲁达记起那金钱鼠死前的叫骂声中,交代的罪魁祸首者中,说的可是‘袁家的知府’,而非袁知府!
莫非,这个老知府后面辞官归隐,跑去天狐院修道了不成?!
鲁达心底浮现这个猜测。
而且百年,这个时间点似乎有些巧合。
鲁达清晰的记得,百年前,刚好也是纪昕城隍饮酒误事,犯了大错,被关圣帝君亲审,施以火刑的时间!
再联系到纪昕城隍跟知府两者间,这颇为暧昧的关系……
这场‘大错’,莫非是同一件事?
纪昕是犯了错,导致受到百年火刑,神隐至今。
那这位老知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居然也抹去了几乎所有痕迹?
天狐院、来历神秘的地穷宫,如果再加上有大宋朝廷背书的神霄宫、城隍一脉,区区边陲之地的渭州,现在居然汇聚了多方势力。
他们,究竟是在延续百年前的那场‘大错’,还是在借此谋划什么,寻找什么?
先是岷山响马,后是这场故意为之的蛊疫,鲁达本以为是知府这批人杀良冒功,赚取功绩的手段。
可现在看来,却不仅仅如此。
鲁达只觉一场巨大的谜团朝自己涌来,似乎抽丝剥茧看到一角真相了,等再向前一步时,却愕然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又有躲寒的客人掀开茶肆的垂帘,急匆匆走进大堂。
屋外雪花顺着气流飞入几片,但还未落地便化作水汽融化开去。
金翠莲忍不住拉拢了下斗篷,当然不知道,她只是说出‘老知府还活着’这个信息,鲁达便在心中推测出一系列的罗网。
却听得金翠莲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我也是从袁大人的书信中意外得知,这位老知府似乎在什么天狐院中修行,大概又是什么求仙问道之事吧。只是我问过家中姐妹,甚至跟大奶奶打听,偌大的袁府,竟无一人见过这位老知府,神秘至极。
而且这场风寒,来得蹊跷……但袁大人似乎早有预料,还告诉我等无需惊慌,生活照常,不会受到风寒之扰。奴家怀疑,此事怕就是袁大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
始作俑者!
鲁达就着一碟花生米吃酒,一边问道,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这等隐秘的书信都能看到?”
金翠莲闻言,眸光中骤然露出满满的温情,下意识摸着自己小腹,小声道,
“奴家怀了身孕,自然受到袁大人百般恩赐,任予任求……”
怪不得……
鲁达闻言,顿觉了然。
整个渭州都知晓,这位袁知府血裔单薄,连娶了十八房妻妾,也无个一男半女。
甚至一路追溯祖上,也是老年得子,代代单传。
此时终于有了子嗣后代,自然恨不得把金翠莲捧在手心里呵护。
只是,好像快了点,顺利了点……
这么一来,倒是解释得通了。
鲁达默默想着。
“我儿,时间不早了,速速回观,免得袁大人起疑。”
从街外马车上走下一个身材瘦小,五六十岁的小老儿,从窗子处探出头来,又朝鲁达打了个招呼,
“在下金老二,见过鲁大人。”
鲁达神色不变,起身抱拳,与之寒暄两句。
片刻后,随着马鞭子噼啪响起,马车快速驶远,只留下深深的车辙印,陷在雪地之中。
“金翠莲有私心。”
见金翠莲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路口。
楼观陋突然开口道:“包括救我等出困字阵、告诉老知府等信息,都是别有用心……
方才我路过袁府祠堂,暗运法力,开灵官法眼,便见祠堂牌位之上,有一膀大腰圆的猎户,身披氅衣,背负弓箭,梳着螺髻,霸占了牌位和神座,拿着刀子割祭肉吃,飨食香火。
另外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只是彷徨在厅堂的东西厢,不敢往里进。之前不知这是什么缘故,现在怕是……”
“噫!”
鲁达猛地挥手,打断了楼观陋的话语。
不管金翠莲打着什么主意,究竟是真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好,还是害怕自身秘密被袁公祈发现,想借刀杀人也罢……
但论迹不论心,鲁达只知此女不惜冒着巨大风险,救鲁达出阵。
而且目的一致,不藏有其他祸心即可。
毕竟,一个外来的弱女子,毫无跟脚,却能在偌大的渭州城混得风生水起,还攀上了袁公祈的高枝。
没几分手段和心机,怎么可能?
“袁家知府?那便暂寄头颅于项,洒家倒要好好跟尔等玩玩!”
鲁达狞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黄酒!
“你这宝兵……”
楼观陋不再提这茬,目光悄然瞥到鲁达身边的雪花镔铁棍。
方才在困字阵中,这镔铁棍无光自亮,接引北斗,指向南北的场景,他可看在眼底。
宝光深藏,灵性内敛,又得无数妖魔精血洗涤……
假以时日,怕是必成神兵利器啊!
楼观陋瞅了许久,目光火热,最终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评价:“还不错。”
“自然。”
鲁达自顾自的回答,满意的摩挲了下镔铁棍。
突然又注意到楼观陋那眼巴巴,青白交加的脸庞,不由得还是违心的安慰道,
“但你的【先天遥感一炁】更是神秘莫测,防不胜防,我这区区宝兵还差得远……”
楼观陋闻言,点头赞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那棍子还是有独到之处的,不差太多……”
外面风雪骤急,屋内却温暖如春。
楼观陋突然问道,
“杀了这么多人,你就不怕吗?”
“怕?”
鲁达目光看过纷飞的雪花,隐约间看到了那座往日里,本富丽堂皇的马氏府邸。
断壁残垣,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烬。
朱墙破裂剥落,被熏得漆黑,露出里面的泥草土浆,跟鲁达此刻踩在脚下的砖石,一般无二。
鲁达轻轻一笑,
“当然怕……只怕没有杀干净!”
……
风雪中,
一辆破旧的独轮车缓缓而来,停在茶肆侧门。
一个两鬓苍苍,十指乌黑的卖炭翁,费劲的将一捆木炭搬下,轻拿轻放,放在侧门。
正烧酒的茶博士见状,随口招呼了句,
“闫三老伯,今儿可来得晚了,我都准备自己上街买点炭烧了。”
渭州数百万人家,一到冬季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者。
所以许多茶肆酒楼,都会专门找许多卖炭翁,送炭上门。
一来可以把握炭火质量,最好是灰花炭一级的,这种炭湿气不大,燃烧起来也不会有浓烟。
二来也是给了许多贫苦人家一条生计,不至于走投无路。
闫三此刻闻言,勉强笑笑:“今儿街上人多,不好走,小哥原谅则个。”
茶博士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毕竟迟到只是小事,也不至于上纲上线责骂对方。
开句玩笑意思一下即可。
这个闫三,自然就是当日在保安堂看病,主动偿还诊金,首个被拔除银伥的老汉。
只是,银伥透支人体金行元气带来的后遗症,在他身上出现了。
多日不见,当初还身宽体胖,力气过人,一把就能扯动两百斤刘婶的他。
现在满面尘灰色,整个人瘦了一圈,挺直的身躯都有些佝偻。
此刻,
闫三送完这家茶肆,正准备赶往下家。
目光却看过茶肆大堂靠窗的位置,顿时目光一定!
是鲁大人?!
闫三有些诧异。
没成想会在这遇到鲁达。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喜色,对茶博士询问道,
“那桌茶钱多少?我请了。”
说着,闫三指向鲁达那桌。
茶博士闻言,有些意外:“你请?闫老伯可是发了大财,居然有余钱请客了?”
眼前这位闫三,往日里可是抠抠搜搜的,每日打几分零工,连被黄酒都舍不得买。
闫三梗着脖子,青筋暴露红着脸道:“这说得什么话?!我闫三这些钱还是有的……”
“那行,那桌共计四百二十文。”
“什么?这么多?!”
“我可没算错,那汉子颇能喝酒,直接端了我的酒炉去!足足有一斗啊!”
闫三沉默了下。
“这……那好,我数给你!”
一阵窸窸窣窣掏钱的声音后。
闫三推着独轮车上路。
“咦?闫伯,不是熟人吗?怎么不进去打个招呼?”
“不去了,下家酒楼催得紧,别又误了时辰。”
“那待会他们结账,要说你的名字吗?”
闫三闻言,嘴角上扬,脸上炭灰挤成一条条沟壑,露出下面蜡黄的肤色,黑与黄交织,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义正言辞道:“当然要说是我闫三请的!却也要让鲁大人知晓,我闫三可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穷酸货!”
……
小种经略相公府,中堂官署,四周布置着森严的守卫。
天色刚刚放晴,窗棂前几抹懒洋洋的碎阳,穿过纱窗落到种师中的手腕上。
他彻夜未睡,似乎在等人。
此刻,他在宣纸上缓缓写下‘除恶务’三个字。
但不知为何,种师中神情有些恍惚,手腕悬空,笔锋距离纸面一寸,迟迟不曾落下。
墨水凝结成滴,兀自落下,把宣纸打湿。
咚咚咚……
脚步声传来。
“将军,马陆已死,但袁公祈提前逃走。另外……那三百六十五名‘叛军’,已被当场击毙,无一人幸存。”
单晓叶雷厉风行而来,在堂下拱手。
种师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却不再写字,转而将毛笔放在砚石上。
“尸首呢?”
“尸首被官府曝尸城门,以儆效尤了。”
种师中面容平静,点头道,
“这也是应有之举。”
“鲁达那边呢?”
“他昨夜闯入袁府,天色放亮才出来,已经归家了。”
种师中这才隐隐松了口气,走下阶梯,擦拭双手。
单晓叶让出路来,看着种师中的背影,沉默了下,忍不住说道,
“将军,何不将此事上禀朝廷,由你和老种将军,再联合京都的一干武将,共同施压,擒拿袁公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