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鲁达离去不久。
一青光快速掠过,吹拂过路边杂草,宛若一只小蛇般,快速蜿蜒上官道旁的一株榆树上。
“姐姐啊姐姐,你好糊涂!不顾我等姐妹情谊,贸然下山找你的情郎也就罢了,居然不惜损耗百年道行,攫取金丹龙虎真意,这场雨,下得值吗?”
一道清脆如铃,悦耳动听,还隐隐带有几分稚嫩的声音响起。
便见榆树中,背阳的枝头上,悄然站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子,依树而立,双手交叉于怀,怀中抱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釭剑。
她身材不高,只及常人肩膀,一身青白相间的云纹衣裳,轻盈飘逸。
精致的瓜子脸上眸光灵动,古灵精怪,又带有几分咄咄逼人。
身段更是柔软无骨,光是依树而立,束腰就勒出惊人的弧度。
她的目光一直遥遥注视着鲁达远去的背影,明眸皓齿的脸庞上,却暗含几分凶光。
“姐姐,这就是你不顾一切,也要下山报恩的男人么?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叮叮叮……’
从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力。
却是一名村妇,正脚步匆匆的出城。
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察觉到这村妇目光涣散,双眼无神。
她的头发上,绑着一个铜铃,系以红带,垂两髻于背。
一丝丝诡谲阴冷的气息,从铃铛上传出。
“乐桥妖?”
榆树上,女子眯着眼睛,瞳孔逐渐变得狭长。
乐桥妖,就是指铜铃成精的妖怪,往往出没于城池之中,最喜骚扰人类女性,寄生其上,每至深夜便会化形,还可遁地而走。
想来是近日鲁达杀得渭州城里里外外各路妖魔胆寒惊惧,吓得这只乐桥妖不敢继续逗留城内,这才附身村妇,人肉背运,把它运出城外。
若是往日,女子看着同为精怪的份上,对此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欲多管。
可今日,女子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而且,这铃铛声……
过于吵闹了,吵得人心烦!
女子眼眸深处涌出一缕精光,狭长的瞳孔如剑般锋利。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怀中青釭剑透出一缕亮光,宛若乌云被破开一线。
剑光乍起,继而消散。
只是一闪,即隐没于天地。
而百丈之外,那村妇发梢上的铜铃,赫然裂作两半,随着乒乓一声,掉在地上。
隐约可见袅袅黑烟升起。
“哼!惹姑奶奶不高兴,活该!”
女子对昏迷在地的村妇看也不看,只是树枝颤动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
女子立于一座插着指路木牌的石堠前,只见此处有五六条岔路,而且奇怪的是,有好几个方向都写着‘泾州’二字。
见此,女子有些迷茫,喃喃道,
“我怎么,又迷路了?”
……
【大道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也由天】
【若非积行施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
【助白蛇悟道,因果深种】
【蝇头小术·目击,逆转先天,蜕变为炁源神通种·千劫万击眼】
【以神魂为薪柴,辨事物本源、看迷障幻象,亦可金光一现,攻其心神,伐其魂灵,是谓千劫万击眼】
走在路上,鲁达牵马而行,心神沉入脑海中的天书奇谈录。
只见得卷一·白蛇奉身报恩图上,那条原本将大部分身躯隐藏于青山中的白蛇,已经悄然出现在青山外,露出真容。
若是仔细看去,那白云苍茫下,隐隐可见一座城池虚影。
城中,无数跟黑点差不多大小的小人,在叩拜、供奉白蛇。
见此,鲁达心头一震,忍不住面露一丝喜色。
娘子此次悟道,似乎非同小可,连带着他两之间的因果,都大有增长。
居然将【目击】这一蝇头法术,蜕变为……
炁源神通!
有道是‘遍知一切为神,自在无碍为通’,但凡牵扯到神通的,第一印象都是毁天灭地、摘星拿月等场景!
实际上也相差不多。
跟法术不同,法术乃后天修持,需要师门传授、功法境界为基础、法力为源泉,数十年为一日的钻研、领悟。
初时大多威能较小,手段局促,需要循序渐进,继续修持,若是荒废了,常年不修,也会慢慢生涩。
而神通,基本无法通过后天修持领悟,要么是悟道而来,要么是业报招感,或者是各种因缘际会,气运交孕。
但一旦掌握,便一证永证,哪怕转世轮回,只要真灵不灭,早晚也会觉醒神通!
而且较之法术,更加玄妙、更加贴合天地至理!
而视神通种类不同,施展起来消耗的薪柴也各不相同。
需要燃烧气运的、需要献祭精血的、需要消耗神魂的……不一而足。
据鲁达所知,即便是白素贞也不曾掌握神通。
例如鲁达修行《太阳采精炼形真解》时,观想到的那位日主,驾车赶日、出海巡守的手段,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神通!
只是……
目前这【千劫万击眼】似乎还只是一粒神通种,还处于气机交感,孕育之中。
倒是引得鲁达心底酥痒无比,无法一窥神通威能。
“怕是要,继续完善娘子那边的因果了……”
鲁达默默想着。
“喂!这边,等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一道声音唤醒鲁达的心神。
他缓缓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宽阔官道旁的茶棚下,何佩君骑马而来。
鲁达之前答应过,要替何佩君挡煞,捎她一程,送她去铁尺梁。
所以出发前,鲁达便朝何佩君传信在约定在此处见面。
“三日前,那场雨是……”
何佩君骑着一只瘦马而来,试探性的问道。
她的马瘦瘦的,人也瘦瘦的。
落到鲁达身边,凭空矮小一截。
鲁达没有多说,只是默默点头、
何佩君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脸上露出既羡慕又敬畏的神情。
能下一场覆盖整座渭州城的灵雨,所需道行及法力,已经超出了何佩君的想象。
在她的印象中,怕是天狐院中的那些金丹真人,也没几个能做到这等地步的。
不愧是骊山老母座下弟子。
而这也就罢了,关键是白素贞那等心怀苍生的怜悯之心,更是让何佩君无比触动。
我等修士,与凡夫俗子有着云泥之别,白前辈为何要不惜对抗人道气运,损耗修为,也要下这场雨?
莫非,这涉及到她的‘道’?
何佩君心底一动。
她隐隐知晓,但凡金丹真人,想统化纲纽,突破至元婴境界,非得明悟,并且证得自己的‘道’不可。
看样子,白素贞已经在己道上走出很长的距离。
元婴,在望了。
“此去铁尺梁,路程虽不算远,但一路上会途径多个险关,而且山路积雪未消,驿站荒废,马不得不歇。”
鲁达对何佩君说道,
“我准备绕路龙背岭,从那里去铁尺梁,之后返程又从龙背岭前往泾州,只会多走几十里路。顺利的话,后天中午就能到铁尺梁了,你意下如何?”
何佩君懒洋洋说道:“反正是你挡煞,你带路就行。”
“那……黑君子呢?”
鲁达转而看向细犬。
“在下听鲁大人的。”
黑君子乖巧的点头。
……
鲁达的离去,并未在渭州城中引起多大波澜。
或者说,有小种将军在人前吸引火力,也罕有人知,鲁达已经前往了泾州。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渭州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一场风雪吹来,还裹挟着黄沙,吹得人眯眼睛。
而在渭州外城,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院中。
银炉炭火徐徐燃烧,隐隐闻得到酒香。
一只老驴拴在院中枯死的槐树上。
屋内,
李清岗正在努力控制自己,忍住不看对面那只‘母老虎’。
“好俊的小道士,人家推脱了所有应酬,专程来伺候你,你怎么看都不看人家呢……”
对面有一梳妆艳丽的花魁,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裸,脸上堆着笑来,盈盈看着道李清岗,
“还是说,小哥哥觉得人家长得丑?”
“不不不,不是……”
李清岗脸色涨得通红,接连摆手,目光却不慎看到女子胸前一抹雪白,不由得心惊胆跳,口干舌燥。
花魁自然注意到李清岗的异样,心底暗暗得意,脸上却笑容不变,
“既然如此,小道长,莫非不想尝尝那醉生梦死的滋味么……”
“不可不可,贫道乃是出家人……”李清岗接连喝酒,掩盖内心慌乱。
“呵呵……”
花魁又哄了李清岗三杯浊酒下肚,挑拨春心,李清岗强行按捺住,只把头来低着,不敢回答。
花魁脸上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起身去烫酒,一只手却去李清岗肩上只一捏,说道,
“道长只穿这些衣裳,不冷么?”
李清岗已有五七分不自在,只觉一股邪火自下腹熊熊燃烧起来。
见此,这花魁伸手就将李清岗空掉的酒杯夺来,口里说道:“道长若是觉得冷,人家可与你拨火。人家这身子,跟个火盆似的,又暖又嫩呢!”
说罢,花魁推了李清岗上了床榻,一条修长白嫩的腿伸了出来,脚尖儿如雪般晶莹,只是轻轻一勾帐钩,便将罗帐卸了下来。
不消片刻,便是急促的声音。
‘昂!昂!!昂!!’
屋外。
枯树旁的驴师叔,发疯似的嘶喊、不要命似的绷着绳子,直到脖颈勒出一圈圈血痕,也还是鸣叫不止。
叫了整整半夜。
“道长,外面那头驴子好吵嘛,吵得人家头疼,你让它闭嘴……”
“啊,我驴师叔脾气犟,怕是,怕是不会……”
“哎呀,只是一头畜生罢了!再犟……一刀杀了不就完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
继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李清岗光着上身,趿着鞋,提着银光闪闪的尖刀出门屋。
身上,还有一朵朵唇痕。
驴师叔的声音有些嘶哑,看到来人,眼底掠过一丝焦急,它紧紧咬住李清岗的裤脚,示意他快走,快逃,快回鹤鸣宫!
咔嚓!!
寒光掠过。
鲜血如注,飞溅数丈之高,落到枯死的槐树根系上。
一颗驴头咕噜噜滚到地上,耳朵立着,眼睛睁大着,还愣愣的看着李清岗,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李清岗做完这些,急不可耐的返回屋里。
喘气声又起。
半日后。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敲响了院门。
闻到那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淡淡浑浊旖旎的气息,男子嘴角上扬,忍不住轻笑道,
“李仙师?袁知府有请……”
院中,那枯树的槐树中,不知为何,突然拔露出点点嫩苗,似乎又萌芽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