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县的房屋基本都依水而建,前面是门铺,后面则是小院,由一条条小径串联。
即可三两步的距离,就到了沿岸的津渡码头,出船打鱼。
可也到附近邻居后院串门吆喝,一副岁月静好的祥和气氛。
只是今日,整个灵台县都弥漫着浓重的祭祀氛围,尤其是越靠近渔市这边,氛围越浓,街头巷尾家家户户捧着香炉,仿佛在等候某位神明的到来。
渔市中,更是搭着戏台子,演着傩戏。
等鲁达带着黑君子从节烈祠走出来,刚到正街上,便见得从另一条大道尽头,缓缓驶来一个占据近半个街道宽度的木台。
木台下面是轮子,有系着红绣球的八匹骏马在前面拉着。
两侧还有十二位玄衣朱裳,执戈扬盾,戴着纹路夸张变形,如神似鬼的面具的大汉,在推动着木台向前。
而在木台上,则大大小小的摆放着数十尊泥胎神像,个个阴气森森,面露凶相。
有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手持一件血衣的老妪;也有满脸笑意,双眼血红,怀里抱着一颗头颅的老翁。
而在其中,则是一只水猴子模样的雕像,活灵活现的,一手持叉,脚踏波浪。
只是很明显,今日这位灵台河神才是主角,祂的神像颜色更加鲜艳,个头也稍稍比其他神像大些。
“这些是什么神像,俺怎么从来没见过?”
黑君子诧异的开口,这些神像一看就鬼气森森不是正派,指不定是什么邪神淫祠。
有正捧着香炉等木台从面前经过的县民,此刻听闻误以为是鲁达在说话,不由得面露几分怒意,转过头,正要训斥几句。
忽而注意到鲁达那以理服人的壮硕躯体,怒意顿消,温声说道,
“你这大汉是外地来的吧?这是地穷宫在为咱们的灵台河神封神!”
“那些神像都是地穷宫的神明,看到那夺衣婆和换首翁没……”
据此人所说,信仰地穷宫的信徒死后,魂魄可下至地穷宫,即有夺衣婆上前将死者所穿之衣剥走、换首翁上前将所死之人的头颅换下。
然后根据善恶罪行、对地穷宫的虔诚程度,判定其罪业轻重,或许是转世为达官贵人之后,或者是来世做个倾城绝世之人。
鲁达、黑君子一人一狗,越听是越诧异。
还轮回转世判定罪业?
这不是跟现在的阴曹地府抢信仰?
这两位夺衣婆、换首翁,分明对标的是牛头马面啊!
这地穷宫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而且,地穷宫从哪里搞这么多拘魂使、阴鬼使……来填充自己手下势力?
鲁达心底顿时泛起浓浓的凝重。
鲁达开口道:“我听说这灵台河神都开始索要童男童女了,你们还这么信奉他?”
“住口——小声些,大汉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这跟河神大人没关系,是我等心思浮杂,不够虔诚,引来河神大人见怪,多日不曾现身启迪我等智慧。
所以我等这才不得不用童男童女来弥补……”
这县民一脸忏悔的模样,待得木车从面前经过时,更是捧着香炉匍匐在地,一边用香灰在自己脸上涂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灵台河神保佑!地穷宫保佑!!”
街道两旁的人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灵台河神保佑!地穷宫保佑!!”
“灵台河神保佑!地穷宫保佑!!”
鲁达举目望去,除了一些跟他类似的外乡人,也一脸惊疑不定的站立着。
其余人,都匍匐于这木车之前。
这些人被洗脑了吧?
黑君子悚然一惊。
而在街道尽头,渔市方向,隐隐看得见一座刚盖顶不久的庙宇,金碧辉煌,恢弘静穆。
此刻,灵台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等候在庙宇外,见木车抵达,纷纷亲自动手将这些神像端入庙宇中供奉。
鲁达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县令呢?私建庙宇,更以童男童女为祭,朝廷不管?”
“县令?”
匍匐在地的县民,屁股挪动了个方向,目光正对地穷宫的庙宇。
此刻闻言,稍稍抬起头,目光奇怪的看了眼鲁达,道,
“老县令带头忤逆神灵,还想推平地穷宫的庙宇,引来神明震怒,前几日全家老小都已经暴毙了……”
“新县令还在路上呢……”
说着,这县民朝搬运神像的人群中,一位大腹便便的华衣男子,努了努嘴道,
“这是楚砚大人,是县里的乡绅,几个酒楼客栈都是他开的。本人更是一位百人敌实力的武者。捐献了足足三百两银子,带头集资修建起这座庙宇。”
鲁达点点头,目光看去。
便见随着神像搬运至庙宇之中,从庙中走出一名身材高挑的红袍女子,神情庄重,取出一张金箔宣纸,开始了最为关键的为神像附灵的仪式。
她焚香对天咒曰,
“尔时,无极世界地穷宫,有先天无上自本自根生天生地生道生仙帝师混沌至尊太上无极老祖,端身法座之上。诸天帝君,十方仙真,天龙神将,九天使者,共相围绕太上无极老祖法座之前,谛听先天混沌一炁始经……当下时劫,三界之灵,速速入驻神躯!”
话音方落,在众人火热的目光中。
只见得有数十道神光陡然落下,降入庙宇之中,朦朦胧胧,却又带着无边浩大伟岸之气,瞬间笼罩半个县城。
“神仙显灵了!”
“地穷宫彻底在我灵台县扎根了!”
“保佑我等无病无灾,事事顺遂!”
见此,众人纷纷叩拜于地。
而在人群中,鲁达悄然拉着黑君子,躲到一街巷转角的角落中。
方才,他看得清楚。
那看似伟岸的道道神光中,哪里是所谓的神真。
而是一只只青面獠牙,左手持人足,右手持人臂,吞噬血肉,狂舞狞笑的厉鬼。
地穷宫,以鬼为神!
“请灵台河神现身!!”
见鬼神入驻神像,红裙女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转而播撒漫天花瓣,燃起符篆,丢进灵台河之中。
然而大河湍急,水面如镜,掀起白浪。
但却迟迟没有动静出来。
一名灰衣男子走到红裙女子身边,轻声道,
“这灵台河神未免太得寸进尺了吧,前前后后要了七个童男童女了,还不满足?”
“罢了,这河神在当地还算薄有信仰,对我等立庙有所好处。而且尊者他们,也需要泾州本土的妖魔……”
红裙女子摇了摇头,转过头去,面露无奈之色,朝庙宇外的楚砚说道,
“灵台河神看来还是想考验尔等,既然如此,再去准备三名童男童女,明日给灵台河神送去吧。”
楚砚愣了下,继而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
锣鼓喧天,青烟弥漫,这场浩浩荡荡的请神仪式终于结束。
不仅仅是县令和地方乡绅需要献上供品,就连满城百姓,都得按人口上供。
不多时的功夫,那木车上面已经堆积了各种供品。
差点的是红鸡蛋、鸡鸭鹅之流,好点的,则是白花花的银子!
鲁达看得分明,这些供品和钱财,没过多久又用方才的木车,偷偷摸摸从地穷宫庙宇的后门推了进去。
鲁达只是稍稍打听便得知,这地穷宫在泾州多地封神,什么河神、山神、石神……
凡是在当地有信仰,有跟脚的山野精怪,都是他们的封神对象。
然后悄然渗透进当地,不消数日的功夫,便修建起了地穷宫的庙宇。
隐隐之间,有朝整个泾州扩散的趋势。
“渭州闹蛊疫,泾州传邪教……这天下,就没清净的地儿。”
鲁达叹了口气,见路上聚集的人群慢慢散去,天色也逐渐黯淡下来。
他思索了下,撸了撸黑君子的狗头。
“大人有何吩咐?”
黑君子闻弦知意,知晓鲁达是有事让他做了。
鲁达点了点头。
“烦请君子去那地穷宫的庙中打探下消息,以保全自身性命为先,不可打草惊蛇。
若是办得好……我还有留有一根牛棒骨,很纯的那种。”
黑君子顿时来了精神:“大人放心,即便没有这根牛棒骨,在下也定会尽心尽力……只是若有,那自然最好。”
说罢,黑君子抬头头,朝四处嗅探了下,并未贸然前去地穷宫的庙宇,而是转头朝市曹去了,准备会一会当地的猫猫狗狗。
鲁达见此,在灵台县转了一圈,本想找个客栈投宿,好好休息一夜。
不成想由于灵台县召开请神仪式的缘故,本就不多的客栈早就爆满了,连马厩、柴房都挤满了人。
鲁达无奈,掉过头去,本准备去节烈祠将就一晚。
却听见身后,有道迟疑的声音响起,叫住了他。
“可是……鲁大人?”
鲁达回头一看,便见几名猎户打扮的汉子,扛着些野兽的皮毛,推着板车而来。
“是你们?”
鲁达认出这些猎户,正是前些日子在下邽镇偶遇的那些猎户。
其中一名老猎户显得格外兴奋,见鲁达似乎在找借宿的地方,直接放下背上猎获,热情的拉着鲁达,
“若是鲁大人不嫌弃,今晚去咱家歇息,总要吃几杯酒!”
“去我家去我家!还未感激上次鲁大人的恩情呢!”
“林大哥你忒不仗义了,哪有你一人独自请鲁大人的,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