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深哥哥，智深哥哥？！”

“喜事，天大的喜事，大喜啊！！”

然而鲁达刚与周公在梦中吃了两回酒，还未尽兴，便被史进那嘹亮的嗓门吵醒。

却见得史进翻身下马，也不走正门，灵动如狸猫，翻过墙壁，急匆匆的推门进了屋。

赖宝、史进等人仓皇败走，惶惶不可终日，一回到小珈蓝寺后，便将事情原委，灯花婆婆三妖咄咄逼人的态度，包括如何如何为难自己的事情，统统告知赖老翁。

赖老翁隐隐品出些不对劲，那灯花婆婆三妖，如此胆大妄为，撩拨小珈蓝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奔着白前辈来的！

思来想去，赖老翁终究还是一咬牙，请出本命法器，带上阵旗，又大手一挥征调了所有的筑基期妖怪，卷起妖雾刮出阴风。

决定二探掩骨塔，跟灯花婆婆三妖决一雌雄！

结果，一到掩骨塔，赖老翁、史进、赖宝齐齐愣了。

一伙阴差在调泥浆，一帮子草头神在以头抢地，平整地面。

另有车臣、柳文判两位文武判官，一脸的麻木，在修砌墙壁，当作泥瓦工……掩骨塔墙壁的砖石上，都雕刻各种经文，镇压、祈祷埋葬的枯骨亡灵，寻常阴差没这个手艺，更无这个眼界。

所以能者多劳，只能辛苦车臣两位判官。

只是稍稍打听，赖老翁便愕然的知晓——

灯花婆婆、高天大将军，死了，死无全尸！

独脚五郎，一分为二，也被埋在掩骨塔下！

小珈蓝寺的这场大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一个赶夜路的神秘大汉？”

“看时间点，我们前脚刚走，他就出现了？”

“怪哉奇哉！莫非是上帝显灵，祖宗保佑？”

赖老翁浑浑噩噩的回到小珈蓝寺，还在疑惑是何人在暗中庇护自己等人。

史进则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找到鲁达，跟他吃酒谈欢，唠唠今夜发生的大事。

一来，是感谢鲁达赠送铜饼铛，拖延灯花婆婆三妖，为众人争取宝贵逃生时间。

二来嘛，也不乏炫耀、卖弄之情。

昨夜又是激斗掩骨塔三妖、又是惊见城隍阴司修缮塔身的，寻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精彩纷呈之事。

可惜啊，智深哥哥未去，错过了这场好戏。

“智深哥哥，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一进屋，史进便看到捂着脑袋，整个人四仰八叉，露出一截大毛腿躺在床上的鲁达。

他二话不说，上手拉开被子。

鲁达早就醒了，此刻没好气的瞪了史进一眼，骂道，

“你这鸟汉子，为何扰洒家清梦？莫不是又想跟洒家角力了？！”

史进讪讪一笑，回想起角力时，自己双手都快被鲁达捏碎的疼痛，不由得声音小了些，也礼貌了些，心平气和的说道，

“智深哥哥糊涂啊，昨夜不去斩妖就罢了，今早赖庄主凯旋得胜后，一高兴，凡是到场者，都奖赏了几十两银子，还有兵器、丹药若干……”

“噫！这哪有睡懒觉舒服？”

“智深哥哥真是……我跟哥哥说，你是不知啊，那三头妖魔端是厉害，尤其是那灯花老太婆，即便是我，也提起了万分精神，才勉强将其击退。”

“哦？史进老弟居然如此厉害，我可听说，那灯花婆婆，可是筑基后期的大妖啊。”

“哈哈哈哈……不敢说多厉害，但也粗通武艺，我这《云雾九龙》之法，乃天下阳刚之至，若是炼到圆满，九龙齐聚，那便是人间绝绝，顶峰的功法！”

“厉害厉害。”鲁达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当然，智深哥哥也不差，尤其是那铜饼铛，真是神来之笔，于漫不经心处见惊雷……”

史进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这才漫不经心的注意到，鲁达枕边的腰包，口子拉开了，露出一盏油灯来。

玉链锁罩，祥云流动，一看就非凡品。

罩子上，更有朵朵梅花盛开的图案，样式现在已经不多见，有些前唐的风格。

察觉到史进的目光看来，鲁达脸色不变，说道，

“最近在小珈蓝寺左右闲逛，倒是发现了些小玩意儿，这就是一盏没油的灯，史进老弟无需在意。”

“哦哦好……那智深哥哥继续睡，我去打一通拳，练练武，免得荒废了这大好时辰。”

史进口直心快，丝毫未察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好在鲁达也是个大咧咧性子，也毫不在意，真的就双手攥住被絮朝脸上一扯，就继续睡起觉来。

史进离开屋，走出僧舍。

金辉穿透薄雾，洒在一片片渐绿的农田上，露珠还挂在嫩绿的叶尖上。

鸡鸣声、牛哞声此起彼伏，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许多壮丁和除虫的小妖精，已经在田间忙碌。

看着这幕，不知为何，史进却突然想起了在智深哥哥枕头旁边，看到的那盏油灯……似乎是一盏玉梅灯。

而史进记得，那灯花婆婆的本体，也是一盏玉梅灯。

暖洋洋的金辉中，史进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

正月初八，万事皆顺，宜占谷、开业、接星。

渭州府衙前早就换了门神，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旁，焕然一新。

从门前的照壁，到衙署大门，再到仪门衙院，处处涂抹了新油，廊下一路大红灯笼高挂，冲淡了府衙本有的庄严肃穆，倒是多了几分与民同乐的喜气。

衙院首位，一身绯色曲领官服的袁术，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一派威压的气度。

正在处理公文、审明冤案错案。

“知府大人终于迷途知返了！”

“苍天有眼啊，这位袁打盹居然坚持一月，每日点卯上值，恪尽职守处理公事……莫非被什么鬼怪附身了？”

堂下，一众文官小吏心思各异。

大观四年这一载，渭州，乃至整个大宋，都过得不大安稳。

说一句处处飘狼烟，饿殍遍地，野狗刨坟，妖魔乱世也毫不为过。

近如渭州，初时有岷山响马切断了官道，占山为王，为祸一方，后有安济坊的妖魔，借着瘟疫，巧取豪夺，侵人性命，让渭州城乌云蔽日，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先是鲁都监力挽狂澜、后是白神医悬壶济世。还有城隍爷多次显灵，各路能人异士打抱不平……渭州百姓，总算是喜哀参半的渡过这阎王年。

年初，道宗皇帝便改了年号，变更为‘政和元年’，取政通人和之意。

此乃天子封正，更是道宗皇帝为自己制定的‘工作目标’，携带着王朝气运，自然可昭著祥瑞、消弭灾异。

所以许多老百姓，都觉得日子变得好了起来，也更有奔头了。

“知府大人，今年的云霄灯会，我们官府还是不参加么？”

一名负责官吏衙门钱币的主簿，走到堂中间轻声问道。

大宋每年正月十五，上到汴京、下到州府，都有元宵灯会，通宵不禁。

没钱的，自个儿编个白菜灯、葫芦灯，凑个热闹；有钱的，尤其是各个帮派行会、富户商家，则将这当做扬名露面的好机会，争相斗富，炫耀实力。

扎出来的花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什么玉梅灯、芙蓉灯、八仙灯……恨不得比天高，比日圆！

前朝之时，甚至有“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的壮举。

而在渭州，更是有着关于元宵灯会的志怪传说。

相传远古岁月，有只唤作‘北方幽昌’的神鸟，奉上帝圣命，要火烧渭州。

渭州有位地仙之主，不忍见生灵涂炭，无奈出手，斩杀北方幽昌，将其尸首分别埋葬于雾雨坑、渭州城各地。

而为了糊弄上帝，免得继续降下天罚，这位地仙之主，便让渭州百姓张灯结彩，处处提灯，让渭州一片通明，与白昼无异，火光直透云霄，就如天火降临一般！

虽然那位地仙之主，后来如何，又去了何处，并无传说流传下来。

但渭州自此就有了灯会的习俗。

只是，往些年，由于袁打盹疏于政事，得过且过，并不愿意从自己指甲缝底抠出一笔不菲的银两，来参加灯会。

“当然要参加！而且，今年灯会的夺魁地，放在桂花街！”

袁术合拢公文，抬起头说道：“我拨一千年纹银，找一些巧匠能人，定要弄得漂漂亮亮的！至于彩灯的模样……唔，金翅大鹏吧。”

金翅大鹏生性凶猛，翅膀伸开，有三百三十大由旬，更喜食龙蟒。

“而且，本官听说桂花街的那位白神医，德高望重，乃医术圣手，即便是城中瘟疫，也是药到病除……夺魁地，自然要放在桂花街，还要请白神医，亲自观灯，裁出灯魁来。”

袁术笑呵呵的说道，满脸和气。

“诸位散了吧，给府衙的大伙们都发了赏银，这一年也辛苦了。接下来的灯会，日后的一桩桩活计，也不轻快，还希望各位多上上心。”

“是！”

一众官员唱了个喏，心底无论，至少脸上都露出一副‘青天大老爷来了！渭州太平了’的表情。

众人纷纷领了台旨，各司所职，散出府衙去了。

袁术离开衙院，去了内宅，已有六甲，挺着个大肚子的金翠莲，乖巧的递上热茶。

“老爷，暖暖身子吧，这是福州北苑御茶园产的龙园胜雪，奴家可是费了一番心血，才托人买到二两。”金翠莲笑着说道。

“你下去吧。”

哪知道袁术只是不咸不淡的盯了金翠莲一眼，眼底中，甚至露出一丝憎恶，挥挥手驱赶。

金翠莲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继而梨花带雨，红肿着眼眸，掩泪冲了出去，引起一位位侍女下人的惊呼。

看着金翠莲的背影，袁术恶狠狠的暗骂一声，

“哼！这荡妇！等我取得神通种，功德圆满了，定要将你剥皮抽筋，血祭入旗，化作人彘！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袁术由于当年心生嫉恨，巧夺沈丰玉的知府之位，被沈丰玉伸冤惊动了关帝圣君。

关帝圣君虽然碍于袁术身上的王朝气运，知府之位，无法亲自责罚袁术。

却也暗中掐灭了袁家的香火，勾去子嗣后人的名录。

不过大道五十，遁去一。

凡事不可能毫无生机。

再加之袁术另有一番机缘，被一只狐仙看中，带回了天狐院，这才为袁家勉强维续了一丝香火，却也代代单传，极难孕育出子嗣。

旁人都以为，金翠莲怀的是袁公祈的骨肉。

但唯有袁术看得分明，自家祠堂中，蹲在牌位上吸取香火的，是一个屠夫！

金翠莲肚子里的种，不是袁家的！是个野种！

这怎能让袁术不气，不恼？！

也就是现在大事在即，不宜节外生枝，否则袁术早就毙了金翠莲！

“大人，城外出事了。”

没过多久，一身青色道袍，丰逸俊秀的李清岗，脚踏清风，快速奔入内宅。

见此，袁术眉头一皱，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能值得李清岗亲自通禀，说一句‘城外’的，只能是掩骨塔的灯花婆婆三妖，针对小珈蓝寺这件事了。

袁术的目的，也很简单。

一来是为了钳断城中包括保安堂，药盟中各个药铺的药品供应。

二来，袁术背靠天狐院，金丹真人他也见过几尊，耳濡目染之下，袁术虽然敬畏金丹真人，但并不惧怕，也知晓许多金丹境界的隐秘……凝聚虚婴时，‘海底日红，山头月白，内外焦裂，最易走火入魔’，便是其一。

尤其是白素贞，居然在这个关头还逗留凡间，不愿返回山门闭关，那更是如火上浇油，一个不慎，轻者法力暴动，伤及根基；重则引发天劫雷霆，化作灰灰。

所以只需要引诱白素贞出手，或许便能兵不血刃，除此大敌。

毕竟这场瘟疫，本就出自袁术之手。

袁术自然也有解药。

只需要压制住保安堂，甚至让白素贞在人前显出真身，露出蛇躯，袁术自然便可顺势抛出自己的解药，赚取美名。

至于是否会激怒白素贞，袁术倒并不担心。

他现在可是渭州知府，寄居大宋朝廷之上，被官运滋养，只要他不离开渭州，还处于王土之上，便无需忌惮仙道中人的手段。

白素贞敢动手，便是与整个大宋气运为敌。

“说。”

念头百转千回，袁术语气平静的开口。

“灯花婆婆三妖死了……”

李清岗一五一十的快速道来，然后埋着头，垂手安静立于一旁。

“城隍……小珈蓝寺……尸骨无存，唔……”

袁术自言自语着，脸上却依然维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但眼底却闪烁着压抑至极的烈焰。

灯花婆婆三妖，可是他好不容易，付出不少代价，才游说拉拢到的筑基大妖。

三妖联手，就算是他，也得费上一番手脚才能将其斩杀。

怎么一声不吭，就全死了？！

袁术的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数息之后，他才勉强压制住心中怒火。

“查出来是何人所为吗？”袁术问道。

李清岗摇摇头：“掩骨塔现在阴差驻扎，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不过……”

说到这，李清岗顿了顿，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小珈蓝寺的那只老蛤蟆，大肆宣扬，要为此事负责！”

“说杀妖者，乃小珈蓝寺赖氏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