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为道宗皇帝搜集花石纲,前个月,刚在渭州装运了数艘漕船,借大通河南下的朱勔。
在经汴水入京时,有水妖作怪,忽然风起云涌,水浪滔天,将漕船统统打翻,所有花石纲,都葬身水底。
朱勔幸得随行的韩世忠相助,才捡了条命。
但事后也是引得道宗皇帝勃然大怒,连降数道圣旨,要追究所有人的罪责,若非有宰相蔡京,在其中斡旋,恐怕早就人头搬家了。
还有像什么,渭州城的东门的葵巷,冒出了个算卦的道人,身佩?个布袋、两个竹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说,还会让‘蛤蟆教书’、‘蚂蚁排阵’,分是奇特。
鲁达默默听在耳中,又吃了两回酒,便扔下一两银子,又踹了桌边的黑君子一脚,便出了茶楼,一路朝东门葵巷而去。
“那汉子有些眼熟,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唉,花开依旧,人已不同,世上哪有这么多故人。”
“可惜了,传言中鲁都监的事,怕是真的,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曾现身……”
“慎言!此事不可乱说,喝酒喝酒……”
茶楼中,一些看客注意到鲁达和黑君子,一人一狗的身影,失神良久。
……
渭州西门,聚集扎堆的,大多都是卖力气的下九流人物。
而东门,却要阔绰些,不少官府的公廨都驻扎于此,外城的有钱人家,即便乔迁不进内城,也一定得在东门附近构置房产。
元宵灯会召开在即,城里已经有几分灯笼千万盏,喜色挂人间的热闹之景。
甚至不少街坊,在豪绅的牵头募资下,开设了各种庙会,什么名头都有。
等鲁达到了东门葵巷,都已经是晌午了。
葵巷这里还是热闹非凡,不少人都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有脑筋活络的,早早就朝官府报备,在此租赁了摊位……卖茶卖药卖古董,鲁达甚至还看到猎户卖妖精的,自夸吃一口妖精肉益寿连年,吃一只举霞飞升。
但鲁达看了,都只是些在堪堪成精,有了些神智的野味,莫说修士了,即便是胆子大点的猎户,都有七八成把握将之活捉。
鲁达不欲多管,刚穿过一个街头,还没走多远,鲁达便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株榕树下,不时传来惊呼声,好似在变什么戏法。
鲁达仗着高大的躯体朝前挤,有几个破落户被推搡了一把,下意识勃然大怒,正要开骂,但愕然看到自己的视野骤然一暗,似乎是被什么人挡住了天光。
一回头看到鲁达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赔笑着让出位置。
鲁达只见得榕树下得空地上,有一对幡旗、一只小木桌、一个老道士。
另外还有个似乎是专门鞍前马后,伺候老道士的乞丐。
幡旗上,写着一行漫漶的字迹——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这老道士别的不说,卖相倒是一等一的好,谁人见了都得夸一句仙风道骨。
头绾两枚鬅松双丫髻,身穿一领巴山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上松纹古铜剑。八字眉、杏子眼,留着落腮胡,那双招子外放精光,哪怕在白日里,居然也给人一种熠熠生辉之感。
“各位父老乡亲,善士居信,贫道初到贵宝地,见此地人杰地灵,这才厚颜想朝诸位讨些香火钱。有道是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人要奔福地、虎要上高山。贫道别的不会,算卦、相术、写秧榜、打鬼胎、画符念咒、降妖捉怪……但凡跟‘玄’沾上一字的,莫有不会。”
那老道士坐于木桌下,声音清朗的笑着。
“噫!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闪着腰!”
“别说有的没的了,听说你这道士会让蛤蟆教书,还是快点耍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是啊,只要把爷逗乐了,打赏少不了你的。”
围着看热闹的看官,见这老和尚唠唠叨叨的尽说些体面话,顿时不乐意了,面露愠色的催促道。
这老道士面色不改,似乎丝毫未察觉到众人的不满,张口继续说道,
“就算诸位没有算命相命的念头,那也无妨,只要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得些风湿骨疾,闪腰岔气的……我这里有一瓶‘神仙长春散’,有病的药到病除,无病的固体安神,也不贵,几十个大子儿就行。
当然,买不买全凭诸位自愿,只是诸位若是见小道耍了一回,觉得不错,看得乐乎,还请赏贫道薄面,多多少少买两瓶长春散——起阵!”
忽然,老道士提嗓高呼,声音嘹亮。
众人顿时一个激灵,齐齐围了上来,兴致勃勃的盯着面前的空地。
却见那乞丐,身体一震,当即从老道士身后取出一个布袋、两个竹筒。
布袋里,似乎装着不少蛤蟆,还在孤寡孤寡的叫着。
乞丐将布袋交给老道士,这才低着头退后几步,让出路来。
鲁达眯着眼睛仔细瞅了那乞丐一眼,愕然发现。
这厮不是楼观道的那个筑基修士,楼观陋吗?
一向喜欢扮作乞儿,露宿破庙,游戏众生。
数月前,潜伏在安济坊的一众妖魔中,楼观陋施展【先天遥感一炁】,暗中操控一只白鹤精,还救了鹤鸣宫三兄妹一命。
怎么多日不见,给别人鞍前马后,当道童了?
鲁达神色不变,仔细打量着两人的举动。
便见老道士从木桌后,取出一把小椅子。
装模作样的踏着步罡,念诵着不知名的口诀,掐着笨拙滑稽的指诀,然后对着手中布袋一指!
“呱!”
一只个头极大,都快有圆镜大小的蛤蟆,从布袋里钻出,跳上了小椅子上,面朝众人坐下。
布袋中,剩下的蛤蟆,亦是跃出,个头稍小,仅有七只。
也坐到小椅子上,环绕着那只大蛤蟆。
一大七小,八只蛤蟆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庄严。
一眼望去,还真让人误以为,当中那只大蛤蟆是教书先生,在杏林中传经解惑。
众人见状,也惊了,寂然无声,直勾勾的盯着这幕。
那老道士喝道:“教书!”
大蛤蟆闻言,立刻‘咕咕咯咯’的叫了几声。
环绕而坐的七只小蛤蟆,也都‘咕咕咯咯’的应和几声。
就这样,这些蛤蟆们此起彼伏,不断的‘咕咕咯咯’的叫着,而且还暗合音律节奏,丝毫也不杂乱,而是给人一种流水潺潺的感觉。
片刻后。
老道士大喝道:“止!”
一众蛤蟆当即住口,也不聒噪,就安静的坐在小椅子上。
然后,老道士又耍了一个唤作‘蚂蚁摆阵’的戏法。
掀开两个竹筒的盖儿,将红、白两种蚂蚁一起倒在柜台上。
一开始这红、白两色蚂蚁,还乱跑一气,毫无章法。
这老道士取出两柄红、白旗,长仅尺余,也不见他施了什么仙法。
先挥动了红旗,喝道:“归队!”
红蚂蚁立即整整齐齐排成一字长阵。
后挥动了白旗,喝道:“归队!”
白蚂蚁也迅速排成一行,一点不乱。
老道士再交叉挥动红、白两面旗子,喝道:“穿阵走!”
红、白蚂蚁们又立刻横向、纵向来回的穿插交错爬动,左旋右转,不时形成‘国泰民安’‘人杰地灵’的字迹,阵脚整齐,丝毫不乱,看得人惊诧连连。
就这样穿行数次后,老道士收了红白两旗,又张开布袋,让蛤蟆跳入;掀开竹筒盖,让红白蚂蚁分别爬入两个筒里,戏就算演完了。
将布袋和竹筒丢给楼观陋,老道士一脸的高深莫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好好好!!”
“精彩,果然精彩!”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一众看官看得那叫一个兴奋,当即鼓掌欢悦着。
这可比那些喷火、胸口劈大石、甚至卖弄些花拳绣腿的好多了。
古古怪怪,神秘志怪的事,自古以来,便让人又爱又怕,也是流传度最广的。
老道士见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目光示意楼观陋。
楼观陋面露无奈之色,这才端起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瓶罐外贴着‘神仙长春散’几个字。
诸位看客看了出好戏,也不吝打赏,有钱的多给些,零零散散有个一两银子,没钱的,随意给几个铜板,再不济的,也算出捧了个人场。
那老道士,无论钱多钱少,也丝毫不怪,一直面带笑意,坐在木桌后。
鲁达看了半晌,隐约回过神来。
这什么蛤蟆教书、蚂蚁排阵,居然半点玄妙都无,都是些障眼法、戏法,无非是用什么散发特殊气味的食物、药物,影响了蛤蟆和蚂蚁的判断认知,借之操控。
可是……能让楼观陋这筑基大修,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乖巧的当个托盘童子,老道士岂非常人?
可是,鲁达打量那老道士片刻,都没看出什么跟脚来。
甚至从对方身上,鲁达没有察觉出半点道行和有修行过的痕迹。
倒是从蛤蟆教书这几手戏法上看出,这老道士估摸着是一位火居道士。
火居道士,不务祖风,不尊清规戒律,有家室、有欲望、不忌因果,游走于乡间各地、替人做法事谋生。
若是惹到祸事了,也能当个耕田种地的农夫,等风头过了,再外出游走。
鲁达也知晓这些混江湖的火居道士的手段,别的不说,那嘴皮子一定得厉害,许多时候都要吃铁丝拉笊篱——在肚子里现编。
那是一个先说海再说山、说完大镲说旗杆,自称是星君转世,在三清宫修行,于昆仑山悟道。
要说文的,那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略,也是自己晚出世了几百年,否则哪有诸葛孔明、庞统这对卧龙凤雏的事儿?
要说武的,是会过八仙,打过龙王,吃过蟠桃……只可惜被奸人暗算,修为尽失,在凡间历练。
反正他是有象不吹骆驼,有骆驼就不吹牛,身上功夫有多少先不论,全靠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蒙上一个是一个。
反正是不开张就喝稀粥,开张了就大鱼大肉的安排。
也不积攒什么家业,主打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诸位,贫道在此摆摊设点,若有想算命的,合八字批龙凤帖,都可来此。”
老道士呵呵一笑,见人气聚拢得差不多了,这才图穷匕见,取出几本老黄历,一把八卦镜,几枚五帝钱,放在木桌上。
毕竟卖‘白面丸’赚什么钱啊,大头,还是得在算命卜卦上!
不得不说,老道士这手算盘打得确实不错。
当即在他的木桌外,就排起了长龙。
鲁达乐呵呵的也凑着热闹,倒是要看看这老道士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道长,最近每到晚上,睡觉时我就觉得喘不过气,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您说,我是不是遇到邪祟了?”
“哦……你家是不是养狸奴了?”
“啊?对,怎么了?”
“晚上记得关门,天寒地冻,是你家狸奴觉得你热乎,半夜趴在你胸膛前睡。诚惠,一两银子,下一位!”
……
不得不说,这老道士慧眼如炬,目光毒辣得紧,而且不像其他那些走江湖的火居道士油嘴滑舌,是有事真讲、有话真说,也不卖关子、兜兜转转故意坑人。
很快,就轮到了鲁达。
老道士刚给上一位合了八字,此刻猛然间一抬头,便见面前坐着一精壮大汉,看年纪三十出头,那是一个相貌凶恶,眉宇之间,更是带着浓浓的煞气。
老道士见之,吓了一跳。
楼观陋站在老道士身后,有些狐疑的看着鲁达,仔细分辨一二,这才自言自语道,
“奇怪,这人,怎么好生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老道士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立刻稳下心神,朝鲁达问道,
“好汉,你想问什么?”
“哦?洒家想问……唔,问问姻缘吧。”
老道士毫不意外的点头,毕竟见鲁达这幅尊荣,的确也忧愁自己的姻缘。
他也不问鲁达的八字,只是仔细看了下鲁达的面容、掌纹,这才面露惊色,骇然道,
“不妙啊。这位好汉!我看你面堂发黑,伤官枭神,还带孤辰寡宿命格,先不说姻缘了,怕是家中内宅,有妖孽作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