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脚程放快点,尽快抓到那孽障,免得误了本尊的大事。”
‘袁术’打点凉亭枯井的阴差后,跃入井中,只见得黄泉天上下颠倒,骤然倾覆,便入了幽冥。
只见他身穿赭黄袍,满面红光,气度飘飘,卓然不凡,颇有一股有道之士的风范。
虽然如今的‘袁术’,只是其本尊的一半阴神,但记忆、秉性、乃至所掌握的法术都一般无二。
“咦?掌灯大将的这些佃田,怎么都快荒废了?”
袁术纵地无影,掠过一座座枯槐林,便见得原本栽种着药人、药鬼的佃田都长满了杂草,遍地都是坑坑洼洼的。
只剩着几只缺胳膊断腿的老鬼,还在田中吞吐鬼气,东一锄头西一锄头的磨洋工。
袁术心中生疑,停下来朝这些老鬼打听。
“诸位,这是什么情况?原先的药人、药鬼呢?”
老鬼慢悠悠把自己的脑袋戴回脖子上,这才指点着袁术,
“你是外来的道士吧?掌灯大将心善,自己新欢燕尔的,便见不得田里的妖魔受苦,于是放了假,大伙都去逍遥快活了,就我们几个老骨头在这守田。”
见不得妖魔受苦?!
袁术心底嘀咕了两句,这红煞掌灯大将往日是一顿不吃十个小孩不舒坦,现在莫非是转性了不成?
袁术压下心底疑惑,转身离去。
但袁术却未注意到,当他离去后,这些老鬼一个个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原地,纷纷侧过脑袋,直勾勾的盯着袁术的背影,目光极为诡异。
袁术很快就到了大将府邸前。
只见得府里府外张灯结彩,对联款款,只是鬼影不多,连门上那两盏讨人嫌的灯笼怪都不见了。
而在府外石桥边,死槐树下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三个盏子,两双箸子。
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赤裸着上身,肐的一身横肉,把裤袖挽了上去,一只脚就踩在桌子上。
而他面前盘子里、盏子里,装的不是珍馐菜肴,居然是一截截木头!
而在这胖和尚旁边,还站着一匹马。
只是古怪的是,这匹马居然跟胖和尚一样,也在啃木头。
“兀那道人,从何而来,到何处去,姓甚名谁,速速道来!今日是红煞掌灯大将的喜日,俺专程在此迎宾接客。”
胖和尚抬头,看了眼袁术说道。
接客?
袁术目光狐疑的看了眼这胖和尚,他这幅人嫌鬼憎的模样,莫说迎客了,怕是会把客人吓跑。
想到自己身份敏感,不宜大肆张扬,袁术稍稍有些犹豫。
胖和尚随意吐出一口嚼不烂的木渣,开口道,
“你且放心,俺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你朝左邻右舍那些老鬼打听,都得赞我一声好和尚,是个本分人!尊老爱幼,与人和善。掌灯大将既然派我接客,自然是信任我,甭管你是何来历,惹了多大的仇家,到了这,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袁术这才注意到,这胖和尚吃的木头,不是其他,竟是红枝灵木的树根!
这红枝灵木可是红煞掌灯大将的心头宝,看得比自己的爹娘都宝贵,只有自己极为看重的心腹,才会赐予那么些树皮、枝丫。
这胖和尚,不知讨得了掌灯大将怎样的欢心,连极为珍贵的树根都赐予了他!
念及此处,袁术这才拱手道,
“贫道是掌灯大将的故友,今日来是想请大将帮忙则个。”
“帮忙何事?”
“唉!道友看模样也是修行之人,当知晓我辈修士,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遇到了机缘,自然要争上一争,难免会殃及无辜,手段偏激了些。”
“这是自然,修仙修的是逍遥仙,若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修个鸟蛋呐!”
“就是这个道理呀!所以很多人都想杀我,我本不欲计较,反而整日在外奔波、躲藏,多日也不见得回家一趟。结果有不开眼的,专程在家中蹲我,害得贫道家中遭贼不说,还被反咬一口、连房子都给打塌了……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你说贫道该不该报仇雪恨?”
袁术叹了口气。
“当然得报!这等撞天屈的烦心事,若是俺遇到了,非得挨个挨个秋后算账,乱棍砸死他们!”
“咴律律……”
那匹怪马也附和般嘶鸣一声。
袁术如同找到知音般,面露感慨之色,
“道友所言极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那请!俺为你带路。掌灯大将这两日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估摸着在养心阁酣睡。”
胖和尚随手抓起一根灰扑扑的棍子,站起走在前面。
那怪马见状,连忙脖子一扭,张开厚厚的嘴唇,便将胖和尚没吃完的红枝灵木吞入腹中。
胖和尚在前面带路。
府中,门后有几个红衣女鬼,擦脂抹粉的端着盘子,似乎是托盘使者。
这些女鬼看到胖和尚,目光颤抖小脸煞白,有些害怕的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呵呵,道友真是好威风,御下有方,这些鬼奴居然如此懂得礼节,妙极妙极。”袁术赞叹道。
胖和尚嘿嘿一笑,没有多说。
穿过走廊。
很快,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胖和尚带着袁术来到一座阁楼前。
“道人你且少待,我去禀告大将。”
“道友但去无妨。”
袁术立于阁楼下,见胖和尚提着棍子进了阁楼。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袁术也不见那胖和尚出来。
与此同时,袁术这才注意到,这府邸中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过于死气沉沉了。
宾客极少不说,来往的鬼魅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惶恐之情。
他抬头眺望,便见府邸深处,那株四五丈高的红枝灵木,不知怎地,有些凌乱凄惨,少了许多枝丫不说,连果子都未挂上一颗。
光秃秃的,树叶都被摘光了。
“奇怪了……”
袁术心中起疑。
正待此时,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
却见得一个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身穿绣花红袍的曼妙女子,哭哭啼啼的从阁楼中跑出,一瘸一拐的,还捂着下腹,哼哼唧唧,一副不堪鞭挞的痛苦模样。
兰儿见了袁术,愣了下,小声啜泣后福了一礼,这才急匆匆逃走。
见此,倒是冲淡了袁术心底的疑惑。
“掌灯大将真是性急。本就是龙精虎猛的妖体,这些娇弱的女鬼怎能承受?不知细水长流的道理啊……”
袁术感慨了两句,便见得方才那位胖和尚去而复还,唱了个喏后,在前面带路,将袁术引入阁楼中,
“刚刚大将还在操劳,倒是让阁下久等了。”
“无妨无妨,多等等无妨。”
袁术笑呵呵的说着。
上了楼梯,推门而入。
红煞掌灯大将的洞房有点大,竟然有五丈见方,进深极长,还摆放着各种木柜、画像、陶瓷等。
有道是‘宅有五虚,令人贫耗’。
睡觉的地儿,若是面积太大、装潢过于豪奢了,便是华而不实,空虚迷失,会破坏风水。
必须小些才能聚气生福,也免得被人埋伏刺杀。
但袁术寻思着,这红煞掌灯大将本就是只烟叶鬘,乃化生之物,托了铁鸟之形,所以不识风水,一味追求奢靡享受,也是正常。
也就不再多想。
隔着帘帐,袁术便见红煞掌灯大将的身影,侧躺在床榻上。
一截有些掉毛的翅膀,垂落在床沿边。
“掌灯大将?”袁术喊了声。
红煞掌灯大将的身体,稍稍蜷缩抖动了下,轻微有些漏风的声音,从它的喉中挤出。
袁术上前几步,走到帘帐外。
“大将,我是袁术啊,你可是累了?”
袁术皱眉说道。
“噗呲!”
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蓦然从一旁传出。
袁术愕然抬头,便见那迎客的胖和尚,立于一旁,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笑出声,憋得十分难受。
袁术愣了下,不知其意,然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放肆!你这下厮岂敢轻慢于我?!”
“掌灯大将,你便是如此管束下人的?!你若不管,贫道替你管教一二!!”
帘帐后,红煞掌灯大将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套,筷套……”
袁术脸上余怒未消,皱眉道:“什么?”
“筷,筷套……”
袁术忍不住伸出手,掀开帘帐,追问道,
“大将什么意思——”
声音戛然而止。
袁术惊愕的看着床榻上,赫然躺着一只没毛的怪鸟,光秃秃着身子,就连鸟喙都被打歪了,呈现一个扭曲的弧度,勉强还连挂在脸上。
只剩下一截翅膀,似乎是被故意留下的。
红煞掌灯大将宛若回光返照一般,猛地坐起,双目赤红,大叫一声,
“逃……逃,快逃!”
袁术:“……”
不好!!
袁术面色狂变,当即纵身后退,阴风狂卷,朝楼外遁去。
嗖嗖嗖……
忽然几十支枣核箭飞射而来,寒气森森,鬼哭狼嚎,角度刁钻的挡住了袁术的去路。
‘砰砰砰!’几声钉在地板上,幽光一现,线条状的阵纹彼此交织缠绕,竟形成了某种阵法,彻底将整座阁楼束缚其中。
袁术神情一凝,连忙止住了遁势,身下阴风一卷,便倒转着身躯掠向了床榻前,同时还衣袖一挥,推出狂风,想将那些枣核箭打翻,破掉这阵法。
轰隆隆……
只见得枣核箭火光暴起,被这狂风吹得铮然作响,摇晃不止,却毫无被破坏的迹象。
“该死,居然是转轮聚阴阵!”
袁术只觉从地板中、屋顶上,都传来带着古怪斥力的阴气旋涡,让他的阴神无法自由遁行,甚至连聚散无影,化作阴风都做不到。
“哈哈哈你这老畜生,洒家终于逮住你了!!狗屁的机缘,狗屁的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明明是收割人间百姓的血肉,偏偏还要在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
“你敢惹洒家,跟洒家争,洒家不仅要砸烂了你这猪狗,他日还要打上天狐院,把那些狐狸精扒皮,晾成坎肩裘衣!!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恐怖骇人的狂笑声传来。
袁术抬头,愕然看见宽敞的洞房中,从那些木柜里、挂画中,瓶瓶罐罐的陶瓷里,跳出一道道埋伏许久的鬼影。
摇着哭丧棒,提着勾魂锁的黑白无常。
双目之中燃烧青色鬼火,力壮排山,持钢铁钗的牛头马面。
打着人皮灯笼,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则是一道黑雾的冥鬼使。
还有数十个伏路的阴差鬼神,个个面容狰狞,虎视眈眈,摩肩擦踵!
怪不得这洞房面积如此之大。
再小点,还真藏不下这么多鬼!
“你是……”袁术看着那胖和尚,越看越眼熟。
“洒家是你爷爷!”
鲁达一抹脸庞,撕开甲马神符,同时运转功法,不再掩盖气息。
顿时,袁术瞪大了眼睛,
“鲁达?!人耶,鬼耶,你没死?!”
“老畜生,爷爷等着送你去死呢,哪里敢先行一步,先吃洒家一棍!!”
言罢,鲁达双目凌厉,竟是体生雷光,双手气血如龙。
那灰扑扑的棍子,也是神光大作,冲破了封印。
棍出啸声,绽放寒光,就连棍身上都有尾焰雷霆随行。
正朝袁术头顶砸去!
“啊——”
一声惨叫,袁术当即被打爆了,从原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缕缕阴气快速消散。
“嗯?”
鲁达眯着眼,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弱得太离谱了,怎么连洒家一棍都接不下?
正寻思着,黑白无常面带无奈之色快速飘来,由于有些忌惮鲁达身上那骇人的阳气,在数步之外停下。
黑白无常到处搬救兵、请援手,甚至去六案功曹请牛头马面出手,专门来此围堵袁术。
怎么一眨眼,袁术就被鲁达一棍子灭了?
这不显得自己等人很多余……
不过还好,还有立功之机。
“鲁都监,如果我看得不错,这只是袁术的部分阴神所在,估摸着是专程来抓袁公祈来的……”
白七爷摊开手掌,鬼雾弥漫,其中隐约可见袁公祈那张惶恐惊慌的面容。
部分阴神?
修仙界浩渺神秘,竟然还有分化阴神的法术?
鲁达啧啧称奇。
“不过这部分阴神已毁,再加之袁公祈的魂魄已经归案,袁术那一些窃据大宋官运的邪法,也算是破了。”
白七爷轻轻一笑:“我等地府诸神,也便可以出手了。只是今日乃元宵灯会,人道气运昌盛,我等还得仰仗鲁都监的神力,亲笔写一封引路阳柬,准许我等鬼差,去阳间办案!”
鲁达闻言,大笑一声:“这有何难?既然要闹,就闹得更大些!”
“百鬼夜行,无法无天,百无禁忌!斩下袁猪狗的头颅,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