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回天,那便速速回山,投奔胡姥姥吧。”
袁术看也未看李清岗,对这被自己闹得满目疮痍,火光四起的渭州城也毫不在意,只是摇头叹息一声。
叹息自己大事未成,叹息自己被小人暗算。
但无妨,区区一次在世间的争渡罢了。
这次不成,便折返山门闭关百年,再寻出世之机。
反正背靠天狐院,也是有跟脚的,远非这些愚夫愚妇可比。
各打三十大板即可。
心中思忖着,袁术便身裹一道三色雾气须臾穿梭而行,消失在了原地。
雨势未消,暮色越浓。
长街之外烧砸抢掠声不绝于耳,气氛压抑而暴乱。
但随着接连数道惨叫声,那些烧砸抢掠便戛然而止。
只有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庄玄明提着染血法剑,目光平静,沿着长街左转,走入了巷子中,走到了依靠着墙壁,满脸死灰,生死不知的李清岗面前。
庄玄明俯视着李清岗,看着那张尖细干瘦的老鼠脸,依稀还能分辨出,李清岗那张清秀稚嫩的五官轮廓。
“值得吗?”
庄玄明似乎是在问李清岗,似乎也是在问自己。
最终,他还是蹲下身,眼底掠过一丝犹豫之色后,肉疼的取出一枚丹药,朝李清岗嘴中塞入,并渡入法力,搭续着李清岗寸寸崩裂的心脉。
“算你好运,庄某下山多年,耗费所有道功才换取这枚七转返魂丹,这次亏大了……”
……
咔嚓!!
一道强烈的雷霆划破漆黑夜空,仿佛是在惊怒今夜渭州的乱象。
刹那的电芒,刺眼夺目,也将卷起三色雾气,借水而遁的袁术身形照了出来。
他一路朝渭州西门而去,正待穿过西门城墙时。
只见一条大汉,推辆车子,放在路中间,还取了碗挂的灯来,往车子上点着,随即火起。
也照亮出附近水洼中,一掠而过的袁术身影。
这条大汉当即跳将出来,大吼一声,
“袁贼哪里去,洒家鲁达在此!”
鲁达?!
听见这个名字、见到那大汉有些熟悉的穿着打扮,袁术心中大骇,水遁之法被破,从水洼中滚了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
袁术下意识退后一步,这才猛地注意到,眼前这大汉,虽然也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但论五官细节及气息,哪里是鲁达!
假鲁达?!
咻咻咻!!
念头方起,袁术只听得劲矢攒动的声音。
便见数十道大蟒般粗细的弩枪箭,呼啸而来,掀起的飓风爆发如龙卷,破开雨幕,拉扯着汹涌澎湃的雨水射向袁术。
“该死!!”
袁术脸色铁青,不顾经脉传来的撕裂痛感,调集法力,衣袍猎猎间,掐动法诀。
雨水牵引成丝,化作最锋利的琴弦,弹动拨乱间,引得琴声阵阵。
卷起的寒光忽明忽暗,数十道弩枪箭如同成了断线的风筝,箭尖纷纷折落在地,只余精铁所铸的铤杆余势不减,射塌了附近楼台一角。
“呱呱呱……”
洋洋洒洒的木屑中,袁术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他退后数步,就见城门上,不知何时,竟然听取蛙声一片,几十只蛤蟆精穿着虎皮裙,个个端着强弓劲弩,欢呼雀跃,原地蛙跳着。
此刻见袁术这凶人的目光看来,又嗖的一声躲进垛口的阴影中。
赖家庄的那些蛤蟆精?!
袁术面露恨意,却不欲纠缠,当即又水遁而行,飞奔渭州南门。
“老祖宗,要追吗?”
城墙上,几只蛤蟆精见袁术离去,这才忙不迭爬了出来,奔跃到赖老翁面前,呱呱个不停。
“此贼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当继续猛追不舍!”
赖老翁顶着一对黑眼圈,鱼泡眼中满是血丝。
他提起鸩杖,用包铜的杖尖狠狠砸在地板上,语气坚定的说道,
“快追,关城门,放鲁都监!”
“老朽,要为恩公报仇!”
说罢,赖老翁脸色发狠,竟然甩掉了碍手的鸩杖,健步如飞,扑了出去,就地一滚就恢复了原形。
就好似个会飞的大石碾在空中飘荡,径直追袁术去了。
‘哗啦啦……’
地上跃起了无数的水珠儿,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
这场大雨之湍急,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连天地在此刻都分不开。
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溪也在横流。
袁术心中隐隐松了口气,感慨一声天助我也,他修水遁之法,借得如此天势,便如鱼得水,更添几分神速。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袁术便遁至渭州南门。
“袁贼哪里去,洒家鲁达在此!”
狰狞的狂笑声传来,袁术便见一身头戴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身穿鹦哥绿纻丝战袍的大汉,手拈扑刀,大踏步杀来。
哪怕有了前车之鉴,此刻见状,袁术恍惚间还是忍不住心神震动,水雾缭绕,便从水遁中跌落出来,踉跄站起。
嗖嗖嗖!!
又是无数的箭矢攒射。
袁术闷哼一声,脸色苍白三分,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立刻赶赴下一个城门。
不怪乎袁术会对‘鲁达’这个名字如此投鼠忌器。
主要是鲁达过于阴魂不散了。
分明已经死了,但似乎又没死。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跟鲁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种师中、黑君子、李清岗、被袁术想尽千方百计借助元宵灯会,逼出渭州城的白素贞。
乃至现在这群如狗皮膏药甩不干净的蛤蟆精。
竟然都是鲁达的人……妖!
“鲁达这厮莫非命中克我,是我的灾星?”
“还好,鲁达死得不能再死,就算派人伪装鲁达,乱我心神又如何?一面,再见一面,我定可破心中魔!”
就连袁术都未发现,鲁达似乎已经成为他的心魔,挥之不去,去之又来。
这所谓的破心中魔,更是谈何容易?
而且李清岗的背刺,给袁术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已经完全不信任包括黑袄修士在内的所有人。
他只信他自己!
但还未靠近东门,袁术便听得有趁乱行凶的歹人,哭着喊着逃窜而来,
“一个胖大壮汉抡动铁禅杖,发喊杀入城来,逢人就问袁术在哪,不说就砸死我等,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街前,诸位快快逃命去吧!”
袁术闻言,心脏不由控制的又漏跳半拍。
袁术本就先被种师中的独脚铜人,消解了心中锐气。
后被鲁达斩杀分神,元气大伤,实力更是去掉五成。
此刻被假鲁达和赖老翁等人,多次惊扰,没有喘息疗伤之机,心境已经露出巨大的破绽。
他直接将刚才破心中魔的豪言壮语抛之脑后,也不去北门了,着急调转身形,直奔坝桥榜而去。
……
片刻后。
坝桥榜。
老街旧巷,青砖灰瓦,未收的衣裳湿漉漉的挂在晾衣杆上。
此处人烟不多,尤其是今年元宵灯魁在桂花街举办,更是吸引了大部分人流。
就连发生在桂花街附近的乱象,也未传到这边,还维持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且坝桥榜亭侧就是朱家长生库,稀稀拉拉还看得见几个破落户来典当自己的传家宝。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朱家长生库的下人们,动作似乎利索了许多,不仅将当铺里里外外打扫的很干净,连屋檐下的积水都舀得一干二净。
袁术的水遁无法直接遁入长生库中,只能在当铺外数十步,石桥岸边现身。
“咦,好一块平整的石头,恰好歇歇脚。”
风雨拍面,袁术气如游丝,只觉身体沉重犹如泰山,忽而见到株根盘礴的榆树下,有一石头,恰好藏于背雨遮风的树干下。
谁人能在大雨天,又冷又累之时,拒绝在一块可以遮风避雨,恰好安身歇息的石头上坐坐呢?
袁术掀起衣摆,坐于石头上,找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眯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那老蛤蟆估摸着还在四座城门,满大街的找我。”
“庄玄明这厮,也是阴魂不散的,怕是也未放弃。”
“还有沈丰玉,恐怕也躲在某个地方,看袁某的好戏,准备落井下石……”
“罢了。这一场算袁某棋差一着,认输便是。等过几日,外面风声停了,再离开渭州吧……毕竟渭州之大,何人料到我居然会藏身朱家长生库中?”
袁术心底正盘算着,忽然觉得屁股下面,传来一股异样。
本坚硬的石头,变得柔软宽阔起来。
就宛若是坐在什么结实的臂膀上,还有淡淡余温传来。
下一刻!
一双青筋毕露的粗壮小臂,肌肉如树根般扭曲缠绕,猛地扣住袁术双腿,一阵怪力席卷而来,便将袁术攧了个底朝天。
好似铁钳一般,任由袁术如何挣扎,居然都撼动不得。
然后,在袁术惊愕的目光中,一个满脸横肉,目若铜铃的大汉,把脸挤到了他的面前,还怪笑一声,
“哈哈哈哈!!!袁贼哪里去,洒家鲁达在此!!!”
看着面前鲁达,袁术心中惊诧。
那蛤蟆精好手段啊,居然还找了个会法术的假鲁达,来此恐吓于我?
但下一刻,袁术瞳孔骤缩,表情呆滞,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愣愣的看着这人。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眼前这个鲁达……
是真的!
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