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啊……
鲁达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这老妪。
虽然在鲁达眼中,这老妪浑身松松垮垮,气息孱弱,气血更是浑浊不堪,跟寻常的老婆子一般无二。
但她口中的百年蛇鳞、千年蛇鳞,鲁达可不信只是单纯的巧合。
而且哪个好人家,深更半夜去河里捣衣的?
那只白狐,更是灵性十足,毛光发亮,可非寻常人家养得起的……
鲁达越看这老妪,越觉不对劲。
鲁达眉头一皱:“太婆,洒家好生与你招呼,你却胡言乱语,来寻洒家晦气……”
“汪汪!!”
黑君子本在原地坐着,此刻也坐直了起来,面露不善之色,龇牙咧嘴。
“相公,你在跟何人说话?”
香车之中,白素贞有些疑惑。
在她的感知中,外面空荡荡无物,鲁达似乎在跟一团虚空交谈。
白素贞拍了拍巨子大仙的臀儿,示意巨子大仙从自己膝盖上起身挪座。
只见得大橘猫那肉嘟嘟的屁股如水波轻颤,白花花的肚皮都连带着滚了滚。
大橘懒洋洋弓起,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去一边寻了个座位,又趴着浅寐。
白素贞掀开车帘,清眸微抬,看到街口老妪,似乎认出此人。
这老妪不就是当日,白素贞刚来渭州城不久,鲁达还未前往悦来客栈除鬼收服累土泥人时,白素贞在溪边洗衣时,遇到的那个老妇人吗?
当时还劝自己‘抓紧时间,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才能拴住他……’
等等。
白素贞猛地注意到,老妪衣桶中那青、白两件披挂。
骊山道统,高居九天之上,其下弟子门人并不多。
基本都是骊山老母每隔几百年。心血来潮点化出一尊分身,前来凡间走一遭,看谁顺眼,便收其为徒。
毕竟以骊山老母的道行,什么天资跟脚、什么悟性,都比不上自己看得顺眼。
贞观年间收的‘樊梨花’如此,于战国时期的大师姐钟无艳也是如此。
钟无艳师姐极丑无双,臼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
却极为擅长女红缝衣,她所制的法衣,即便是真仙一级的人物,也万般推崇,哪怕耗尽家财,也愿意换上一件。
白素贞拜入骊山老母座下,成为小师妹时。
大师姐钟无艳便提出,以白素贞蜕下的蛇皮,为其缝纫一件仙衣,当做见面礼。
但白素贞不忘跟自己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的小青,便又请大师姐,也给小青缝一件。
对于钟无艳来说,这只是小事,乐于再送小师妹一个顺水人情,便欣然应允。
只是,本来这两件仙衣,本该在白素贞、小青两蛇,得到师门准许,修为有成下山时,再送给两蛇的。
不料这白蛇、青蛇居然胆大妄为,偷偷摸摸下山,钟无艳自然来不及送出两件仙衣。
而此时,
这老妪提着的,不正是那两件仙衣吗?
老妪似笑非笑。
白素贞心中泛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
师,师尊?!
见鲁达大咧咧的,似乎还想找这老妪的麻烦。
白素贞是吓得芳魂都快飞散了,当即跳下马车,跪拜在老妪面前,
“师尊,您怎么来了?!”
鲁达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
黑君子也傻眼了,不敢犬吠,目瞪狗呆。
……
“孽徒白素贞。”
“晚辈小青。”
小珈蓝寺。
赖庄,大堂之中。
灯火通明,炉中焚香,轻烟飘出,缭绕堂内。
白素贞、小青两蛇,纷纷面露胆怯之色,请骊山老母坐于上座后,赶紧行三叩首之礼。
“见过元君!”
“见过师尊!”×2
前两道声音,自然是分别是小青和白素贞。
而第三道……
只见鲁达不知何时,也推金山倒玉柱,学白素贞一样,来了个拜师礼。
白素贞愕然的目光看来,心中稍稍有些焦急。
师尊幽居道宫,向来喜怒不言于色,所有门徒,包括白素贞自己,都不知这位神通广大的骊山老者,到底在想着什么。
相公这般口不遮掩,万一触怒师尊怎么办?
小青却是暗暗吃惊鲁达的脸皮之厚、胆气之粗。
莫说常人了,即便是炼虚合道的地仙修士,见了骊山老母,都惶惶不定,魂不守舍,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迈错一个步伐,便引得老母不喜。
到了鲁达这,也不知是不是无知者无畏,倒是打蛇上棍,来了个自来熟。
骊山老母面露冷意,喝令道,
“你这撒诈捣虚之徒,拐了我的徒儿不说,还叫我为师?!赶出去!”
白素贞见状,慌忙磕头不住,为鲁达求情。
小青也面露不忍之色,为鲁达打着圆场。
鲁达却乜斜着眼,盯着骊山老母,也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大堂中针落可闻。
至于赖老翁等蛤蟆精,早就在白素贞的示意下,退居数十里之外,免得冲撞到骊山老母。
“你们都退下,我单独要对这撒诈之徒说。”
老母突然开口道。
白素贞樱桃小嘴微张,欲言又止,却不敢违逆师命,缓缓站起,带着小青离去。
“你也去吧。”
老母看向一直匍匐在脚边,当个花瓶暖炉的白狐说道。
白狐忙不迭的跳起,身形灵活,快速窜出了屋。
……
“糟了姐姐,元君她老人家,不会为难姐夫吧?”
出了大堂,小青面色焦急的徘徊在门口。
也不知大堂内外,骊山老母施展了什么法术,可谓是毫无动静传出,就连随天地运转,日月流动的道韵,都无法逸散进去一点。
就宛若大堂,已经脱离了这方天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白素贞也是吓得小脸煞白,六神无主。
“相公性子向来霹雳如火,吃软不吃硬,若真顶撞了师尊,那该如何是好?”
“师尊已经有数百年不曾下凡走动了,今日静极思动,究竟是来抓我俩的,还是另有目的?”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素贞心急如焚。
而且,师尊师尊早就下凡来了了,甚至跟自己是前后脚的功夫。
一直在默默守护自己?
等等……
忽然,白素贞似乎想到了什么,耳垂染上娇霞,小脸红扑扑的,赧然低头。
那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主动和相公……
不过想通了这个关节,白素贞也稍稍松了口气。
若是师尊不喜相公,想棒打鸳鸯为难自己,恐怕早就出手了。
何必等到今日?
之前一直独身事外,默默旁观,恐怕更多的,是在考察鲁达。
就类似丈母娘,考察姑爷一般。
只是不知道,师尊考察满意否。
“汪汪!!”
白素贞正想着,便听得黑君子对着某个方向狂吠不止,如临大敌,甚至妖力翻滚,躯体膨胀,好似座小山,脚踩黑火,身缭妖风。
一只白狐,穿梭在月影中,从大堂中窜出,只是看了黑君子及白素贞几人一眼,便自个跳上附近的假山,重新匍匐好。
“汪汪汪!!”
不知为何,黑君子颇为不待见这只白狐,那股骚味直熏得它恶心,一直抬头,恶狠狠朝假山上的白狐狂吠着。
白狐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般。
白素贞有些疑惑。
“奇怪,师尊身边什么时候多了只白狐?”
但如今白素贞,一颗芳心都寄托在鲁达身上,七上八下的,也就不再去管这只白狐。
……
大堂阶上,骊山老母看着下面跪拜的鲁达,突然开口道,
“刚才那一拜,是你跟我那徒儿修秦晋之好,行的晚辈之徒,可以拜我。”
“但现在,还请星主起身,无需再拜。”
星主?
鲁达眉头一震,倒是并不奇怪骊山老母会看破自己的跟脚。
毕竟当日修行《太阳采精炼形真解》,观想日主赶车之景时,日主也隐隐看破了自己的跟脚。
而骊山老母乃是斗姆所化,元始天尊阴炁所凝,北斗众星之母,论来历、论跟脚,可比日主还要高上不少。
此刻一眼看出,鲁达乃天孤星转世之身,倒也并不奇怪。
鲁达也不含糊,拱手抱拳:“多谢元君开恩。”
说罢,鲁达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坐入老母位次之下,抬头舒眼,仔细打量骊山老母。
“星主为何看我?”
“哦,洒家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遇到神仙中人,想看看元君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
“呵呵,星主执念了。尔等求仙修真,本就是去假成真的过程,只要愿意,莫说三头六臂了,便是三目、四首、八臂,亦有何难?不过是法天象地之变罢了。”
“元君说的有道理……那,元君你真有四首、八臂?”
骊山老母哑然,发现跟这星主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这才转而说道,
“不知星主此番,是要往哪里去,做何事?”
鲁达沉默了下,并未隐瞒,
“如今大宋奸臣当道,上行下效,皇帝老儿也是昏庸蒙昧,非明君之象。而北有辽国、西夏,虎视眈眈……洒家此去梁山泊,意欲改天换地,肃正乾坤,不求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只为铁棍打开生死路,朴刀杀尽不平人!”
自己这一番话,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反诗。
拖出去砍头都是轻的,非得千刀万剐凌迟不可。
鲁达本以为骊山老母会面露不虞之色,出口训斥。
没成想骊山老母反而面露笑意,抚掌道,
“大善。既如此,本尊教取那一本玉简,赐与星主。”
说罢,骊山老母后脑勺上绾的纂儿,迎风招展,飞出一本玉简来,长三寸二分,阔三寸二分,堪堪巴掌大小,通体青拙。
“此玉简你且收好,内藏三种退敌之策,他日或许另有大用。”
鲁达双手接过此物,入手冰冷,只是刚刚触碰,玉简便化作一道无形气息,融入鲁达的神庭之中。
“他日宋黑矮会遇九天玄女,得赐三卷天书,有兵法、法术、天罡地煞座次等内容。怎么今日骊山老母也赐了洒家玉简,似乎就是瞄着九天玄女去的,莫非老母跟玄女也不大对付?”
鲁达心中默默盘算着。
骊山老母法旨道,
“你既有改天换地之志,他日必定会引起祸来,说不得万劫加身,神嫌鬼恶……若是事出紧急,有什么老不尊的不要脸,屈尊对你出手,不妨说出我的名号,我也屈尊一次。”
霸气!!
鲁达神情一震。
这才猛地发现,自家娘子如此护短,似乎根子上是源自这位骊山老母!
莫非,整个骊山道统,都是这般不愿受半点委屈,一言不合就打上门去的习惯?
简直太对鲁达脾性了!
不过鲁达也知晓,从这一刻起,他便彻底打上了骊山道统的烙印,上了骊山老母的船。
也成了骊山道场,于凡间的话事人。
类比天狐院之袁术、地穷宫之沈丰玉。
只是很明显,鲁达的靠山更壮些,自己的拳头,也更硬些。
骊山老母法旨道:“我观你身上,有神通种粒、佛牙一枚,不妨取出一观。”
鲁达没有犹豫,也不担心这等人物会觊觎自己的宝贝,快速从腰包中取出佛牙。
至于神通种,当日得了公孙胜指点,鲁达用白玉圭璋所制的鼻烟壶装了,用自身法力温养。
骊山老母只是看了神通种一眼,道:“此神通,倒是合该入你之手,与你秉性相符,可以放心炼化。”
然后,骊山老母看向佛牙的目光微微冰冷,寒声道,
“倒是这佛门的秃驴,挖墙脚,居然挖到本尊头上了?!”
骊山老母打出一道金光来,若云霭升腾,有条条彩光垂落,将那佛牙招来,直将整个大堂都映衬得灿烂瑰丽,如坠仙境。
本还黯淡无光的佛牙,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
居然散发出道道漆黑的邪祟之气。
然后,骊山老母稍稍犹豫了下,朝门外一抓。
门外。
白狐本在假山上浅寐,对那狂吠不休,扰了自己清净的黑君子有些暗恼。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狗……”
谁知下一刻,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传来,瞬间控制了它全身。
白狐就如同一头牵丝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借你心中精血一用。”
骊山老母平静的声音在白狐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