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集结动员,夜返常平
次日。
十一月二十七日,中午。
午饭之时。
洪铨、罗青等人见缝插针,分别将绿漪园行动的一些首尾对耿煊进行了一番汇报。
洪铨道:
“帮主,经过仔细审问,那间酒楼和茶肆之中,我们一共挖出了四名直属于金沙帮的眼线。
另有五名直接参与此事,且各方面都非常的积极配合。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在为金沙帮做事,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正式加入金沙帮,行事也更加没有底线,很多脏活也都是他们在做。
您单独指出的三人中,有两人都属此类。”
听到这里,正伸手夹菜的耿煊动作都忍不住顿了一下。
洪铨的汇报还在继续。
“……您也真是慧眼如炬,这两人经手的脏活累活最多,接触的秘辛也最多,本身又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辈。
只随便上了一点手段,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
“有这两人作为突破口,剩下的事情,很快就全捋清了。”
“也就是说,金沙帮成员四名,外围积极分子五名,其余的,都是毫不知情的店伙计?”耿煊问。
“是的。”
耿煊点头,表示明白了,继续夹菜吃饭。
旁边的罗青则汇报了另一些情况。
“这次绿漪园行动,主要收获有金银铜钱等物,折算成银两为七千八百四十六两又五百七十文。
补血丸三百四十七颗,精元丹八十五颗,安神丸五十二颗。
其他各类药物价值一千五百两左右。
兵器一百四十八件,其中,普通品质的有一百一十六件,高品质兵器三十二件。
各种修炼功法十一部。”
说到这里,罗青额外补充了一句:“有了这次的收获之后,帮内库存功法增加到四百一十三部。”
耿煊闻言,惊讶道:
“也就是说,从绿漪园收获的这十一部功法中,只有三部与咱们原有的库存功法重合?”
罗青点头道:“是的。”
耿煊脸上,惊讶的神色变得更浓了。
按理来说,随着巨熊帮库存功法越来越多,新收获的功法,与库存功法重合的几率会越来越大才对。
罗青解释道:
“不仅是功法,还有绿漪园抄获的各种武器,与咱们库存的那些也存在许多不同。
整体说来,就是更利于水中作战,反而对陆上战斗没有什么助益,甚至有所妨碍。
不过,这些武器和功法,对于见惯了陆上战斗的修炼者来说,多少都有些陌生,应对起来难免生疏,倒也不会吃亏。”
耿煊听明白了,金沙帮的武器以及修炼功法,都有着更有利于水战的特性。
即便是最常见的刀剑,也都做了适应于水战的微调改动,多多少少都沾点“奇形兵器”的边。
再加上与之配套的各种修炼功法。
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的优势。
对于没有与之正面接触过的修炼者来说,很容易就会吃亏。
“另外,还有三十匹元州良驹,二十辆马车,以及粮食、马料等杂物若干。”罗青最后道。
吃完午饭,耿煊在洪铨的带领下,又去了单独拘押四名金沙帮众,以及五名外围成员的房间。
伸手指向其中两人,道:“他,还有他就算了,其他七人,都处理了吧。”
他手指的两人,一个是金沙帮的正式成员,一个是外围成员,他们的共同特点都是,头顶红名浓度低于十五点。
洪铨对此,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他虽然至今都无法确定,帮主到底是如何进行区分的。
但同样受惠于这种“恩赐”,不仅没有身死,反而得到全新人生的他。
除了坚决拥护,也不会再有第二种选择。
才刚返回自己的房间,一团接一团的氤氲红气便冲着耿煊眉心而来。
前后七团红气,总共给他带来了一百三十五点红运,六点黑运。
六点黑运中,有五点都来自于那四名身死的外围成员。
只有一点,来自于三名身死的金沙帮正式成员。
……
来到专门开辟出来的练功区域之后,耿煊继续自己的修炼。
不久后,他便感觉,昨日近晚之时才提升到小成之境的四门功法。
从身体到心灵,收获种种,都已尽数被他吸收,完全内化为他自身的领悟和掌握。
耿煊没有犹豫,先后投入二十四点红运。
将“铁膝冲”、“铁臂功”、“铁布衫”、“铁鹰爪”四门功法再次向前提升一步。
使之全部从小成提升到大成之境。
完成这四门功法的提升,并对所获种种进行了初步的消化和吸收之后,耿煊将全部的心力都集中在了“摧山破钢拳”之上。
今日上午,刚起不久,他就已经消耗六点红运,将“摧山破钢拳”在入门的基础上向前提升了一步,使之晋入小成之境。
虽然这门功法需要消化、掌握的技巧、经验都更加庞杂。
但在耿煊全身心的投入之下,还是赶在结束这一日的修炼之前,彻底将其在小成境的种种收获尽数掌握。
并在消耗十二点红运之后,使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同样提升到了大成之境。
……
这段时间,耿煊依然没能做到心无旁骛的,将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修炼之中。
近晚时分,耿煊暂停修炼,正在吃晚饭。
罗青领着从三通集赶来的方锦堂进入厅中。
方锦堂这次过来,一是接到飞鸽传讯,前来接准备提前去三通集的罗青等人。
本来,以罗青原本的建议,整个巨熊帮现在都应该迁往三通集。
不过,随着耿煊从康乐集将近三十名帮众的家属亲眷全部带回来,这个建议也就暂时变得不可行起来。
和第一时间选择远远避开的施峻家人一般,这些家属中,暗中将巨熊帮当成“贼窝”的不在少数。
只不过,鉴于他们现在都已经从各个渠道了解了“苏瑞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凶人,大家也都只能将这种情绪压在心底。
没有谁敢在言行之中表露出来,反而恭敬客气的不得了。
不过,罗青什么样的人,自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人的心思。
这个时候,要是再将他们全部从康乐集迁走,前往数百里之外的陌生之地,指不定这些人内心还会如何想。
对于他们的想法,罗青并不怎么在意。
可他们的想法,一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家人,同时也是巨熊帮成员的这一批人。
虽然,这些人因为实力的原因,在巨熊帮内的地位,正在一点点边缘化。
但再如何边缘,只要不自己作死,未来的前途都是可以保证的。
作为第一批入帮之人,现今巨熊帮的基本面貌,组织结构,可以说都是在他们的亲自参与、热情讨论中完成的塑造。
要是有谁拎不清,被家人影响走偏了道,这不仅对这些人自身而言是一个大遗憾,对罗青等人来说,同样是重大损失。
所以,罗青不仅没再提整体迁往三通集之事,还给出了新的建议。
若是所有帮众都离开,前往三通集,这些家眷可以迁入康乐集内,托樊大馆主代为看顾。
这比让他们待在里坊安全许多。
——这不仅是防范外来的危险,更多的是防止这些家庭内部作妖搞事。
……
方锦堂这次过来,还带来了安乐集吴家的最新情况。
“随着吴有信一行玄幽铁骑在一线峡覆灭的消息在安乐集、百源集传开,群情混乱了好多天。
从二十日开始,吴益就对安乐集和百源集发布了紧急调令。
但除了吴家内部第一时间进行了全面的集结和调动,无论是安乐集还是百源集的响应都远不如以往那般积极迅速。
安乐集的情况还好一点,在二十三日下午,吴益亲自出面,勉强将安乐集的护卫、以及其他行会、坐馆麾下的力量调集在了一起。
而后,吴益又用了一天的时间。
将这些来源不同的小团体全部打散,用吴家人以及其亲近心腹为骨架。
凑出了一支规模在四百人左右,可以进行统一调度和指挥的队伍。
二十五日,也就是前天,吴益率着这人数规模超过四百的队伍赶赴百源集。
原本,响应还有些拖拉迟缓的百源集也迅速完成了集结。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就在昨日下午,吴益已从百源集强行征集了五百多人。”
耿煊听到这话,当即就惊讶道:
“吴益在百源集征集的人手,比安乐集还多?”
安乐集本身就比百源集富庶、庞大,修炼者的数量和整体实力,也都高于百源集。
再一个,安乐集可是吴家老巢,经营多年。
而吴家虽然暗中“侵蚀”百源集,也很有些年头了。
但真正吞入腹中,至今也才过去一个多月而已,根基远谈不上扎实。
从道理上来说,吴家从安乐集征集的力量应该更多才合理。
方锦堂点头,道:
“据说,百源集不少人对此都是有怨言的。
不过,吴益给出的理由是,在一线峡折损的近三百人中,有一大半都出身于安乐集。
若是将这一部分人也都算上,安乐集征集的力量已经超过六百人的规模,这基本已经濒临一个集市的极限。
有了吴益亲口做出的这番解释,百源集内那些不满的声音,也就被压了下去。”
吴益的这番解释,听在耿煊耳中,真就是话术上的诡计。
折损在一线峡的两百七十人,一大半出身于安乐集,另一小半可不都出身于百源集么。
安乐集损失惨重,百源集难道损失就轻了?
安乐集的整体实力,本就比百源集更强。
也就是说,一线峡的损失,对安乐集和百源集的削弱幅度,其实是差不多的。
而吴益如此苛待百源集,目的也并不难猜。
他这是在利用这一次的危机,用另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加速对百源集的消化和吸收。
方锦堂的汇报,则还在继续。
“根据我和戚明诚的讨论,吴益虽然明面上按下了百源集的怨念和不满。
但他要想真正将这五百多人编入麾下,并与安乐集的队伍完成基本的磨合,做到可以统一调度和指挥,至少需要五天的时间。”
耿煊颔首,道:“也就是说,这支千人团要想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至少要在这月三十日之后。”
方锦堂点头道:
“是的,这也与咱们当初的预估相符。
而且,不仅是人的问题,各种物资的调度筹集,也是需要时间的。”
说到这里,方锦堂忽然笑道:
“帮主您虽带我们去月露原逛了一圈,看似耽误了一些时间。
但就实际的效果而言,并没有任何耽误。
现在,正源源不断从月露原运来的粮食,就让我们根本不需要在物资的筹集和调度上费什么时间。”
耿煊想了想,问:“三通集、清源集的人手动员情况,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方锦堂点头道:
“非常顺利。
一是咱们已经创造了一线峡大捷,面对我们的征集调令,根本没有人敢不从。
再一个,我们是防守方,安乐集和百源集是远道而来的进攻方。
对我们来说,在调动人力方面有着远超吴家的优势。
很多事情,甚至可以直接交给平民去做。
有我和戚明诚两人亲自坐镇,三通集和清源集内的局势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这次回去之后,我就会带人去清源集汇合,提前磨合适应。”
将安乐集、百源集、清源集、三通集的局势跟耿煊剖析明白之后,方锦堂并没有多做停留,领着早就做好出发准备的罗青以及二十名巨熊帮成员离开了万福坊。
耿煊没有给他们配玄幽马,却每人都安排了三匹元州良驹,足够他们在明天上午之前,抵达三通集。
……
晚上,耿煊在将“摧山破钢拳”提升到大成之后。
没有入睡,而是孤身一人通过魏家的地下密室,进入地下隧洞之内。
很快,耿煊就进入康乐集地下的隧洞网络之中。
而他的面容,也不知不觉间重新变回了此身真正的模样。
没过多久,耿煊就通过隐秘地洞,重新进入常平坊的地下隧洞,然后返回他亲手挖掘的地下空间之内。
看着条狭小的、只能供人蛇行通过的通道。
耿煊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上次离开之时,耿煊将上层用来遮掩伪装,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的地下室给全部填实了,只留了一条可供他蛇行通过的狭小隧洞。
耿煊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钻入其中。
一会之后,耿煊从地上房间的隐蔽角落里钻了出来。
耿煊在屋中看了一圈,地面,桌椅,还有床榻之上,若是仔细去看,就可以发现,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浮尘。
心中莫名有些感慨的耿煊,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在屋中做了一番打扫。
打扫完毕之后,耿煊去衣柜中取了一套此身常穿的居家便服,去后院水井边,取水给自己仔细冲洗了一番,将其换上。
这一番动作,让耿煊的心态也彻底从“巨熊帮帮主”这个身份上剥离,重回一个十八岁的里坊青年的状态。
收拾停当以后,耿煊这才打开房门。
他正准备迈步向外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专门的打扫,不仅屋内,门前屋檐下,以及小小的院子里,都有一层薄薄的浮尘。
若不仔细去看,寻常人即便是白天,也很难注意到,更别现在这个星月光辉都很黯淡的晚上。
可耿煊凭着自己惊人的目力,只随意一扫,就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了浮尘,还看见了脚印。
这些脚印很小,而且很浅。
这小浅而小的脚印,有的很新,仿佛是这两天才刚留下的。
有的则很旧,似乎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且被新脚印踩得破碎,凌乱,甚至只能看得些许残痕。
这些脚印,分散在门前的堂屋下,小小的院子里,那个石桌旁边。
看着这些脚印,耿煊已经能够想象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自己不再的这段时间,经常在自己的小院门口徘徊,向里面窥探。
最后,她直接进到了院子里,迈步来到了房门前的屋檐下,在紧闭的房门口转圈,徘徊。
有时她也会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去到耿煊以往吃早饭的石桌旁边,小脚小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踩着。
通过敏锐目力捕捉到的痕迹,在脑海中还原出来的画面,让耿煊心中莫名有股暖流奔涌。
至于这个小女孩是谁,在耿煊心中,早就有了清晰的答案。
耿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迈步跨过门槛,踏在了这些又小又浅的脚印之上。
穿过小院,打开那被仔细关上的、自家那破败的院门,耿煊来到对面的院门前。
“砰砰砰——”
耿煊抬手敲响了院门。
没人应声。
耿煊停顿了片刻,这才再度拍门。
“砰砰砰——”
片刻之后,一道有些机警的女声从屋内传出。
“谁?”
“婶子,是我。”耿煊道。
“啊?!煊哥儿?……你等等……啪……你等等……”
曾柔意外又急切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中间还伴随着一道物体落地的声音。
耿煊从声音判断,那应该是油灯摔在了地上。
应该是熟睡的曾柔起身,准备将放在顺手处的油灯点亮,结果却情急之下将油灯摔在了地上。
耿煊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婶子,您慢点,别把自己摔着。”
“嗯……好。”
“阿娘,怎么啦……”
就在这时,另一个奶声奶气,迷迷糊糊的声音也从屋中传出。
紧接着,都不待曾柔回答,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尖叫——
“啊!!”
然后,耿煊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口钻出,仿佛划过一道残影般,快速越过小院,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小身体,直接跳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因为她跳的并不高,耿煊还特意弯腰抄手,这才没让她跌在地上,将她稳稳接住。
陈小钰也不说话,就只是趴在耿煊肩头。
很快,耿煊就感觉肩头与陈小钰脸颊接触的区域渐渐湿了。
耿煊惊讶道:“怎么还哭了?看到我不高兴啊?”
这话说出,他只感觉趴在肩头的小脑袋快速摇晃,却没有说话,反倒是肩头被泪水濡湿的区域越来越大。
分明是哭得更凶了。
耿煊不得不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刚刚是说着玩的,我知道你看到我很高兴,看到你我也很高兴,好了好了……”
耿煊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哪里又说错了,原本还只是趴在他肩头无声流泪的陈小钰,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哇哇哭了起来。
对一个两三百斤的大汉能够弹指就灭,现在却对这个三十斤的小东西毫无办法。
正感手足无措的耿煊,见房门再次打开,婶子曾柔一边系着襦裙的系带,一边从屋内匆匆走出,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曾柔快步穿过小院,赶紧将手里拿着的一套衣服披在陈小钰身上。
为了方便她行事,耿煊想要暂时将陈小钰紧紧抱住他脖子的双手分开,好将她的手穿进袖子里。
可在感受到他的动作之后,本来已经哭声渐歇的陈小钰忽然哭得更大声了。
缠着他脖子的小手箍得更紧了几分。
耿煊动作不由得为之一僵。
曾柔干脆将衣服紧紧裹在陈小钰身上,道:
“煊哥儿你要是不嫌麻烦,就多抱她一会儿吧。
这丫头倔得很,我们劝了她好多次,说得越多,她反倒越发认定你人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耿煊顿了一下,忙道:“那我就多抱一会儿。”
他知道,曾柔说的陈小钰认定自己“走了”,实际上是认定自己“死了”。
陈小钰虽然只有四五岁,可很多该知道的事情,她其实已经懂了。
里坊每年,都不缺生离死别之事。
这在常平坊是常态。
他这么久不曾露面,陈小钰心中会这么想,也并不奇怪。
耿煊抱着陈小钰,曾柔引着他往屋里走。
耿煊好奇询问:
“婶子,陈叔呢?还有铮哥,现在都不在家吗?”
曾柔道:
“现在正和柴爷他们在李逡的院子里议事呢,马上就要大迁移,现在应该在做最后的安排。”
耿煊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曾柔见他这反应,却有些奇怪的问:
“这事,煊哥儿你也已经知道了?”耿煊闻言,神色一滞。
总不能说,八家里坊提出这个决策时,我就在现场,并且亲自点头确认,这事才得以通过施行吧?
只能含糊应道:“嗯。”
看得出来,曾柔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这就让她在一阵忙活,招呼耿煊入座,又给他泡了一壶热茶之后,就显得很有些不自在。
想随便聊点没营养的话题,却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想问点真正好奇的,比如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走得这么突然,连个音讯都没有,吃得如何,住得如何,做事辛苦不辛苦,危险不危险……
她想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可又记起自家男人的嘱托,同样说不出口。
最后,她干脆起身道:“你带小钰在屋里先坐坐,我去喊你叔回来。”
耿煊道:“没事,等一等又不耽误什么事。”
曾柔却反而下定了决心,道:
“坊里做好的决定,他也就跟着跑个腿,有他没他都没影响的。”
“呃……”
耿煊心道,陈叔要是听了这话,大概心里会很受伤。
……
安乐集、百源集都在动员,没道理耿煊这边什么都不做。
除了三通集、百源集,以及巨熊帮都在积极做着备战准备之外。
常平坊,万福坊,永和坊,天润坊等八家里坊同样也在做着相应的动员。
撇开个体实力不谈,真要说军事化动员,与安乐集、百源集、三通集、清源集比起来,八家里坊才是真正的行家。
每年一次的秋猎,整个里坊,除了年纪太大和太小,或者过于体弱做不了事的,整个里坊都要参与其中。
各司其职,各尽其力。
对于波及全坊的动员,坊民也不会有任何抵触,反而都会积极的配合。
让八家里坊跟着动员起来,也不是耿煊的指定,而是八家里坊主动提出的请求。
在这场与安乐集的冲突中,他们也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而不是自此就缩在康乐集,做出一切都与他们再无关系的姿态。
耿煊至今都没有要让他们上阵冲杀的计划,面对他们的请求,却也不会拒绝。
这段时间,八家里坊因为充盈的资源供应。
不仅通过购置了更多、更高品质的兵器,以及重资购入近百骑玄幽铁骑。
在大量修炼资源的堆积下,许多卡在瓶颈期的修炼者,修为实力都有明显的提升。
——一个修炼者卡在瓶颈期,靠自己有限的家底无法更进一步,或者有家室儿女拖累,年纪渐大,潜力将近等因素,无法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
对于这类修炼者,里坊同样也不会对他们投入资源,因要考虑投入和产出“收益”的问题。
现在,一两百万两的巨额进账,让里坊一下子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
在足量资源的供应下,许多卡在瓶颈期的修炼者,就借着整个里坊上升的大势,跟着一起水涨船高。
如资深炼肉境界的陈荣山,就借着这股东风,晋入到了炼血层次。
类似他这般情况的,八家里坊比比皆是。
另还有不少资深炼血境,趁机晋入到炼骨层次。
除此之外,八家里坊还有一位年过五旬,两位年过四旬的资深炼骨境,趁机突破到了炼髓层次。
加上八家里坊原本就有的三名炼髓境,炼髓境的人数直接翻了一倍。
也正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坊实力的突飞猛进,才让范宏盛等人有底气在接下来与吴家的碰撞中掺上一脚。
八家里坊的计划是,八家里坊的坊民,暂时全部迁去地利最好,最是易守难攻的永和坊。
所有修炼者全部动员、集结之后,八家里坊总共可以攒出规模超过两千人的可战之兵。
——以常平坊为例,秋猎期间,猎队人数便有将近一百六十人。
加上后勤队伍,以及其他队伍同样有一定比例的修炼者存在,拉出一支人数超过两百的可战兵力并不难。
这一次,因为大笔资源的砸入,如陈荣山这类已被默认为退出战斗序列,承担各种庶务管理的成员,修为实力迎来一波上涨,焕发第二春,将兵力人数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五十人,并不难。
不仅人数更多,平均实力也更强。
其他里坊的情况,也与常平坊类似。
有了这些背后的脉络,才有了八家里坊能够动员两千战兵,人数上,相当于安乐集、百源集动员战兵的两倍。
并非安乐集、百源集的潜力只有这么大,而是这到了他们能够忍受的极限,若是继续压榨逼迫,这两个集市直接就要从内部炸掉。
就如洪铨总结的那样,经过这一两百年的演变,元州修炼者,早就习惯了各自为战、危险来了便想办法自保这种生存方式。
军事化、集体化的生活方式,是与元州修炼者的天性相抵触的。
常平坊、万福坊这些以赤乌山为食的里坊,既保留了军事化的动员能力,每个里坊又有着数量不菲的修炼者数量,这才有了这样惊人的结果。
六名炼髓境,超过两千名可战之兵,给了八家里坊更多的底气。
范宏盛等人的计划是,他和魏万宗,再加上一名新晋炼髓境,带一千名战兵东赴三通集。
而另一名资深炼髓加上两名新晋炼髓,带着剩下战兵看家护院,驻扎在易守难攻的永和坊。
这样一来,既可保老家无虞,也能尽可能调集更多力量参与到与安乐集吴家的碰撞之中。
而为了避免提前显露出迹象,让安乐集有所应对,无论是里坊的动员和迁移,还是千人规模的战兵东赴三通集,都会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发动。
让吴家无法提前预料,提前防备。
……
当门外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荣山、陈铮以及曾柔回到家中时。
听到的是陈小钰咯咯的欢笑声。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陈荣山听到女儿的笑声,停留了片刻,揉了揉脸上那显得过于郑重的脸皮,让五官表情显得更加随意温和,这才打开院门,迈步向屋内走去。
跟在他身侧的陈铮倒是什么都没做,反正,在他的脸上,正常人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
进入屋中,陈荣山看了耿煊一眼,便看向坐在耿煊腿上的陈钰,笑着问:
“钰儿,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陈小钰脸上的笑意未减,闻言立刻叽叽喳喳的分享道:
“阿爹,煊儿哥编故事哄我呢。
他说从前有个诸侯国王,喜欢穿漂亮衣裳。
有两个骗子找到他,说他们能做出世间最美丽的衣服,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看见……
那个国王就这么光着屁股在街上逛,所有人都夸国王的衣服好看。
最后只有一个小孩子说他光着屁股……”
说到最后,陈小钰似乎又想到了那滑稽又荒诞的场面,再一次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陈荣山听了这个“骗小孩子玩”的故事,却是愣了一下。
陈小钰年纪小,只听出了里面好玩好笑的部分。
而他却从中听出了辛辣至极的讽刺,他深深看了耿煊一眼,对坐在耿煊腿上的陈小钰道:
“钰儿,去你阿娘那里,我要跟你煊儿哥聊会儿天。”
“不嘛,不嘛……”陈小钰拧着小身子娇声娇气的撒娇道。
耿煊笑道:“没事,这又没什么妨碍。”
陈荣山点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耿煊道:“刚回来,就过来与你跟婶子说一声。”
陈荣山在旁边坐下,张嘴顿了片刻,最后却说出一句:
“晚饭吃了吗?没吃让你婶子做一点?”
话出口之后,陈荣山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傻。
现在这时间已经过了子时,哪有这时候问人吃晚饭的。
可对耿煊来说,这个时间点吃个宵夜,喝个夜酒却是刚刚好。
闻言便笑道:“晚饭却是吃过了,不过,若是婶子不嫌麻烦,我倒还真想与陈叔和铮哥喝两杯。”
曾柔立刻起身,笑道:“不麻烦,材料都是常备着的,快得很。”
这一番对话,却让屋内气氛瞬间柔和自然了起来。
耿煊看出了陈荣山心中的顾忌,便主动询问起坊里的动员计划。
说起这个,陈荣山那可就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了。
他也不再去纠结应该问点什么,不应该问点什么,直接聊起了与里坊动员相关的种种事情。
没过多久,曾柔就将一份份煮熟切好的腌腊凉菜端上了桌。
就着这些腌腊凉菜,再配上里坊自酿的烈火烧助兴,陈荣山的谈兴就更浓了。
旁边的陈铮,依然木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几乎都不主动说上一句话。
不过,每次碰杯,他也是一次不落。
不多时,曾柔将几份热菜也端上了桌。
见她还要转身去厨房,耿煊赶紧将她唤住,道:
“婶子,够了够了,这么多已经足够了,您可别再去弄了。
这大半夜将您喊醒,还这么折腾,你也坐下吃点。”
曾柔怔了一下,笑着点头道:
“那好,不过,厨房里还有两个菜,等我端过来。”
等曾柔端着菜再次返回,耿煊正对着一个空酒杯倒酒,对她道:
“婶子,你也喝点。”
“好。”
曾柔应了一声,用腰间围裙擦了擦手,直接在耿煊旁边坐下。
她双手端起酒杯,凑到耿煊面前,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道:
“煊哥儿,婶子我也说不出别的话,就祝你一切都好……好好的。”
说着,她的眼眶莫名就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耿煊顿了一下,点头道:
“都好好的……你,陈叔,铮哥,小钰,大家都好好的。”
曾柔点头,双手捧着酒杯凑在唇边,顿了顿,一饮而尽。
下一刻,她的脸色就变得通红,凑到一边连咳数声这才止住。
耿煊见状,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脸歉意的道:
“婶子,来喝杯茶,润润喉咙……这烈火烧对于平日没喝过酒的人来说,确实有点难以下咽,烧嗓子。”
说着,给倒了杯已经冷得差不多的凉茶放在她旁边。
两颊红通通的曾柔取过凉茶喝了两口,这才缓过劲来,忙道:
“没事没事,我是真高兴,喝的急了,已经好了。”
一餐宵夜,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最开始,陈小钰还欢欢喜喜的凑热闹。
到了后来,就开始有点顶不住了。
最后,更是直接睡了过去,任由旁边声音嘈杂,也惊扰不到分毫。
当酒坛中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这场酒也到了尾声。
热闹的气氛,不知不觉间迅速冷却下来。
陈荣山忽然问:“阿煊,以后还回常平坊吗?”
耿煊点头笑道:“当然啦,不过,时间就说不准了……走得久了,不会被里坊除名吧?”
陈荣山摇头道:
“怎么会,里坊外出游历的子弟又不是没有,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记得回来,都是里坊的子弟。”
耿煊点头,沉默了片刻,道:
“陈叔,婶子,铮哥,那今天就这样吧,我走了。”
陈荣山、陈铮都只是轻轻点头,随着耿煊起身,也跟着站起身来。
倒是曾柔更加多愁善感一些,眼圈儿忽地又红了。
她伸手要将正熟睡在耿煊怀中的陈小钰抱住,耿煊道:
“转手多了容易醒,我直接将她放床上去吧。”
曾柔点头,赶紧引着耿煊进入卧房。
耿煊最怕的却不是将小丫头弄醒,而是怕她醒后知道自己要走,又是哇哇大哭。
将陈小钰轻手轻脚放进松软的被窝,曾柔留在房间内照顾陈小钰。
耿煊出了卧房,再次向陈荣山父子道别。
直到耿煊快要出门之时,陈荣山这才道:
“阿煊,柴爷也知道你回来了,他让你有空也去他那里一趟。”
耿煊点头,即便陈荣山不说,柴爷那里,他也是要去的。
出了陈家,返回自己家里,耿煊将挂在墙壁上的一张黑弓取下。
说来,这张黑弓还是秋猎之前柴爷借给自己的,秋猎过去这么久,都没找着机会归还。
当然,以柴爷现在的劳碌程度,要是自己不提,他大概也很难想起这件事了。
耿煊拿着黑弓在手中掂了掂,再次转身出了房间。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子时,里坊各户人家都已经入睡,除了耿煊,路上也再无旁人。
一路来到柴爷的小院。
“砰砰砰——”
耿煊抬手就拍门。
就在下一刻,屋内就响起了柴爷的声音,“可是耿家小子?”
“是我。”耿煊应道。
“你还知道过来,还以为把我给忘了呢!
……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不知道到了我这年纪,熬夜很伤身体吗?!
自己赶紧进来,还要我亲自出来给你开门啊?”
柴爷人没出现,牢骚话却已经先一步钻入了耿煊耳中。
耿煊推开院门,进入屋中。
正躺坐在堂屋躺椅上,身上披了件皮裘,眼神半睁半闭的柴爷见耿煊进来,这才睁眼坐起,问:
“你小子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一声不吭就不见了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耿煊笑道:“托您的福,我现在好得很。”
说着扬了扬手中黑弓,道:“这东西还你,谢啦。”
柴爷问:“不用了?”
耿煊摇头道:“不用了。”
柴爷喟然,伸手拍着躺椅扶手,道:
“是啊,你小子现在攀上高枝了,我这老家伙在你眼里也不中用了。”
耿煊愕然,道:“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攀上高枝,我攀上谁的高枝?”
柴爷斜眼看着他,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呃……”
耿煊现在都还没有编好词呢,在柴爷的注视下,只能无辜的眨眼睛。
“你可别说自己找个旮旯闭关去了。”柴爷忽然又道。
“呃……”正准备用这话糊弄呢,柴爷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
“你这段时间不见人影,是不是和巨熊帮有关?”柴爷又道。
“……”耿煊再次眨眼。
“我就知道。”
柴爷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似的,再次躺回椅子上,叹道:
“你小子长点心眼吧,别瞧着现在咱们与巨熊帮合作,就贴心贴肺的凑上去。
我跟你说,这巨熊帮的帮主心思野得很。
你小子要是不多留个心眼,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巨熊帮主要害我?”耿煊看着柴爷,一脸“惊讶”。
柴爷斜了他一眼,呵呵笑道:
“人家有那个闲心,专门来害你?”
“那……”耿煊再次眨眼睛。
“你等着看吧,安乐集吴家,无忧宫,现在又出个金沙帮……人家这是摆明了要捅天的心思,要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你离得近,小胳膊小腿,稍不注意就得给折进去!”
“等等,我还没说和这巨熊帮有什么瓜葛呢!”耿煊连忙道。
“那就别说了。”柴爷道。
“……您老既然对那巨熊帮主这么有成见,怎么这次还这么积极,人家都没主动提,就上赶着要去助拳?”耿煊问。
柴爷睁眼看着他,不满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巨熊帮主有成见?
我对他敬重得很!
这次去三通集,就是将我这把老骨头折进去,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刚才还那么说人家。”
“你小子,什么都不懂!”
柴爷再次斜了他一眼,似乎懒得跟他在这件事上多说。
柴爷见耿煊站在那里,道:
“你这趟出来,也不容易吧,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在巨熊帮好好待下去。
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忍不住想见你一见,说上两句,指不定就没下次了。
……好了,你回去吧。”
耿煊无语,很想说,您老这话也太不吉利了,您大可以不必这么悲观。
对人家巨熊帮主多点信心嘛!
不过,这话当然也就只在心里想想。
耿煊看了看柴爷,环顾了一下每次过来,都冷冷清清,只他一人的小院,忽然忍不住问:
“柴爷,一直没有问,您家其他人呢?不可能就您一个吧?”
“其他人?”
柴爷怔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萧索,道:
“老婆子十多年前就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的那个死在了一次秋猎里,小的那个外出游历,直接不回来了。
前年让个商行捎信过来,说是他在元京站稳了脚跟,已经娶妻生子,让我过去……我呸,给人看家护院,也好意思跟我嘚瑟。
老子我这么大一把年纪,直了一辈子的腰杆,临到老了还要去干伺候人的活?
这兔崽子怎么想的!”
耿煊点头,问:“那您女儿呢?”
“女儿?”柴爷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道:
“嫁到了天润坊,偶尔也会带孩子过来住一段时间。
不过,我让她少往这边跑,既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哪有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
没得让人背后说我柴家女儿没有家教。”
耿煊听到这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甚至忍不住想吐槽一句,您老的倔强,配得上您现在的孤苦伶仃。
原本还担心老家伙晚景凄凉,老年生活寂寞空虚,现在看来他是想多了。
这分明是老家伙主动做出的选择。
好吧,既然如此,耿煊也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在柴爷看来,这是一次难得的相见。
有没有下一次都说不定。
可对耿煊来说,真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也没什么特别感怀的情绪。
拱了拱手,就准备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
“等等。”柴爷忽然开口。
耿煊向柴爷看去。
却见他拍了拍脑袋,懊恼道:“哎,年纪大了,看我这记性。”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件用绸布包裹的,书本大小的物事,递给耿煊,道:“这个你拿着。”
耿煊疑惑,“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
耿煊接过打开一看,愣在了那里。
《房中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