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安抚了几句,见众人还是有些心思不定,李放只好继续开口。
“邢掌柜久历四方,想来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了?”
见邢飞直摆手,李放也不管那么多了,带着几人离开了窗户边。
伸手示意几人分开落座,李放要稳定下军心。
“邢掌柜不必谦虚,只论年龄的话,我们都是年轻人,还需要邢掌柜多多查漏补缺呢。”
见李放态度和善,并没有发飙的迹象,邢飞也就松了口:“见多识广谈不上,只能说是虚度了些年岁,见识了人心险恶,有了些经验罢了。”
说到这儿,邢飞还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看向李放诚恳的说道:“先生是做大事的,我这点微末小技,何足挂齿。”
“欸,不能这么说嘛。”李放笑呵呵的摇了摇头,“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家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邢掌柜功不可没。”
客套了几句后,李放转入了正题。
“我听说邢掌柜是南方人,苏杭二州的繁华我也是早有耳闻了,以南方之盛,邢掌柜可曾见过如我们这店里的商品?”
邢飞连思考都没思考,果断的摇头回道:“没有!”
说罢,他还颇有些感慨:“莫说这些奇物,就是先生拿来的那些寻常之物都精美异常。只说那刷牙子吧,其柄通体洁白浑然一体,似浇筑,却又有类白玉,更似天生之物。在下即便见过南北商货,也不知何人能如此奢靡。”
牙刷在宋代被称为刷牙子,《梦粱录》有载“诸色杂货中有刷牙子”,这说明在当时牙刷已经成为了一种常见的日常用品。
而这种日常用品都能做的这般精致,邢飞实属第一次见到。
“你当然没见过了,那玩意叫塑料!”李放心中暗笑。
理了理思绪,李放再次开口:“那邢掌柜可试着猜一下,这店铺中货物价值几何?”
又对着陆业明和郭中庸也说道:“二位同样可以试着猜下,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咱们闲聊一下,打发打发时间。”
郭中庸向来不爱做这种事,干脆的摇了摇头,表示不参与。
李放也不勉强他,目光还是看向了邢飞。
沉吟了片刻,邢飞看李放那个态度,猜到了不能往高处猜。
他试探性的猜了个数字:“莫非是一百贯?”
联想到外面的彩头,他才如此说的。
但心里却有些不太相信,一百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多了,但对于这些东西来说,邢飞认为还是太少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听了他的回答,李放哈哈大笑。
“邢掌柜还是不够大胆啊。”
来之前李放就查了宋仁宗时期的物价水平,对于这一点还算是心里有数。
得益于这个时候明君在位,政治还算清明,因此留下来的资料算是比较完整。
宋代的铜钱制度不同于前代,唐代一贯铜钱规定为一千文钱,而据《宋史》记载,宋时一贯铜钱约为七百七十文。
这个改变主要是因为“省陌”习惯的流行。
省陌意指古代钱币以不足百数的铜钱,充当一百的标准铜钱。
这种制度最早出现在中晚唐时期,盛行于五代,到了两宋已经成了民间习惯,因而货币制度跟着也做出了改变。
其出现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国势不昌,市面上的铜钱用度不足,民间只能自发的想办法。
时间久了,反倒形成了制度。
到了两宋时局稳定后,也没更改过来。
欧阳修就曾在自己的《归田录》中提到: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为百,称为“省陌”。
因此在计算宋朝时的物价水平时,就要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李放现在还记得自己看过的那篇文章,其内估算了宋仁宗时期的铜钱购买力。
以粮价为标准,一贯铜钱约折合现代人民币700元左右。
那么百贯铜钱就是7万块。
就李放带来的这些东西,再翻上几个数量级,也够不到5万块的边,更别说7万块了。
李放摇头否认:“一百贯,邢掌柜真敢想。”
陆业明忽然开口猜道:“既然先生如此说,那在下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嗯哼?”李放看向了他。
陆业明语出惊人:“在下猜测,先生这批货,怕不是无本之物吧?”
由于职业的关系,陆业明自然很是大胆。
看李放这淡定的样子,他心中暗暗猜测,这怕不是皇帝从哪个权贵手中得来的吧?
前些日子听闻内廷的阎文应阎都知被贬了,陆业明暗暗猜测,会不会就是从他府上抄来的。
宦官嘛,有钱置办些奇奇怪怪的家业,也不算出人意料。
“你这也过于大胆了。”李放无语的看着他,“我可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失言,失言。”陆业明赶紧致歉。
李放摆摆手:“我也不卖关子了,就这么说吧,把那一百贯铜钱给我,我能用同样的货物把一楼给塞满了。”
说价钱,李放还要换算,想了下他干脆更加形象的比喻了一下。
7万块钱,要全买这些东西,说不准还真能给塞满一间屋子。
“这怎么可能?”邢飞首先不相信。
要知道,这几次李放拿来的东西,全是靠手提袋带过来的,那个数量能有多少?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打算卖给普通人的,这点问题倒也不大。
就这点货,邢飞都认为价值不菲,可想而知他听到李放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了。
“如何不可能?”李放笑着看向邢飞,“若非是此等暴利,邢掌柜觉得为何会是我出现在这里?”
邢飞又不是傻子,不管是郭中庸的身份,还是皇城司的陆业明,亦或者李放带来的那些太监。
这些信息,无不将这家店铺背后之人的身份指向了天上。
听李放这么一说,他终于相信了。
也是,不是这样的利润,怎么配皇帝亲自派人下场?
“在下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了。”邢飞万分感慨。
不同于另外两人,熟知商事的他很清楚这些东西背后蕴藏的商业价值。
若真像李放说的那般价格低廉,那这门生意就肯定不会赔!
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李放四下扫视了一圈:“所以,只是初步进展有些不顺,大家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我说了,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我们慢慢等着便是。”
“是在下坐井观天,真是画蛇添足了。”邢飞佩服的一拱手,“还是先生看的广远。”
“嗯?”李放愣了一下,“邢掌柜又做什么了?”
画蛇添足,难不成这邢飞又改了自己的方案?
邢飞起身解释道:“适方才,在下有些心焦,所以派了些人出去。”
说到这,邢飞还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那些以十文钱兜售题目的人,差不多都是邢飞派去的人。
因为店内这会儿实在是有些人手过盛,所以邢飞干脆把人派出去创收去了。
“也行,邢掌柜能灵活变通,果然不愧多年的商海浮沉。”李放给他点了个赞。
别管能赚多少钱,人家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
邢飞摆摆手:“刚刚听了先生所言,我才知道自己那不过是些小聪明,顶多能赚些蝇头小利,先生这才叫大手笔呢!”
客套了几句话,邢飞行礼告退。
经过李放这一番鼓励,他再次斗志满满了起来。
李放不是说了什么分级制度嘛,带着这样的方案,他准备下去参考一下实际,亲自考察一番。
对于这样的行为,李放自然是鼓励的。
至于李放,当然是和李治、郭中庸他们几个在楼上闲聊了。
就在这会儿,离店铺不远处的状元楼内,吕公著有些烦躁的抬手喝下了手边的一杯茶水。
看着桌子上涂涂抹抹的纸张,吕公著眉头紧锁。
上面本来写了不少字,可这会儿却几乎都被吕公著自己给改掉了。
“公子,既然题目乖张,那便不答了,老大人那边还等着回报呢。须知劳思伤身,公子如今正是青春年少,可不能因此而坏了身子。”
身旁老仆人苦口婆心的劝道。
吕公著却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阿翁说了,明年我便要春闱下场了,这小小一道题目都解不出来,如何去与天下士子相争?”
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气盛,本就夸下了海口,这番要真解不出来题目,吕公著怎么下得了台。
老仆人苦笑一声,抬头四下看了看,往日里就宾客盈门的状元楼今日更是爆满。
满坑满谷的都是各种文人士子,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来的人不再高谈阔论谈诗词文章了。
而是几乎每个人都拿着一张纸在那里钻研,时不时还与旁边的人交谈几句。
对于这些住在汴京的文人们,日常实在是太无趣,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大一个乐子,怎能不来凑一凑。
答题赢钱倒还是其次,主要就是有面子啊。
名利二字,始终是人避不开的两样东西。
回头看了看面前的自家公子,此时吕公著又拿起了笔在写着什么。
又等了好一会儿,吕公著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老仆人忍不住又想开口了。
少年人,如此费心劳神,他是真的担心自家公子出事。
没等他开口,身后传来几声脚步,还有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公,公......子,我回来了。”
回头一看,吕阳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
“你可带了钱来?”老仆人开口问道。
吕阳点点头:“您老放心,我办事还有不妥帖的吗?马车就在外面。”
“公子。”老仆人回头看向吕公著。
刚刚吕公著解题解了半天,发现没有半点头绪,在老仆人的劝说下,这才不情愿的派了书童回去取钱。
虽然派了人,可他依旧没放弃答题,势必要答出来才行。
可眼下吕阳都回来了,吕公著再没借口继续拖延了,他身上毕竟还背着自家父亲的命令。
看了眼吕阳,吕公著心中有些责怪。
可看吕阳那满头大汗,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无奈的站起身来:“给我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今日回府我要再琢磨琢磨。”
“公子,那店家说明日便会公布答案,您还费这个神干嘛?”老仆人还想再劝。
可吕公著一意孤行,他再劝,也没什么用,吕阳还是收了起来。
叹了口气,吕公著带着一行人站起身来,准备去完成吕夷简的命令,过去给李放帮帮场子。
就在吕公著要带人走出状元楼时,楼上传来一声暴呵。
“衙内!让我去砸了他那家铺子!好端端的,扰民不说,还出的这般怪题,在俺手中岂能饶了他?”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楼上房门响动,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就传来。
“曹达!曹达!你停下,你给我停下!别去胡闹!”
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在身后劝阻,可声音虽然焦急,但却无济于事,拦不住那个暴脾气的人。
吵闹间,楼梯口方向就出现了一个昂藏大汉。
他回头大声说了句:“衙内,分明是那店家无礼,俺就是看不惯这种人!非要煞煞他的风头不可!有什么罪过,俺一人承担!”
说罢,他三两步下到楼底,迈步就要往外走。
此话一出,状元楼内的人也都大概明白是什么事。
这些人虽说都是文人,可今日被这个题目也是折磨的不轻。
不管不顾吧,心里又总挂念着,没着没落的。
而且眼下这是个热点新闻,熟识之人见面的谈资便是此事,怎么也绕不开。
所以,对于这个大汉要去砸场子的暴力行为,这些个文人现在是大力支持。
“彩!”
“那汉子,好样的!”
周围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也不客气,志得意满的朝着四方拱手,停下来感谢众人。
就在这会儿,他口中那个衙内也赶到了楼梯口,一眼看去是个少年。
“曹达,你莫要生事!我答不出题目,是我自己才智不足,怎能怪罪旁人?”那少年有些焦急的呼喊着。
可大汉听到自家主人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迈步便要出去。
眼瞅着人要冲出状元楼了,知道大汉性格的少年越发着急。
一抬眼睛,看到了正好走到门口的吕公著。
少年朝着吕公著大声疾呼:“晦叔兄!快快帮我拦上一拦,切不可让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