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们坐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一路上,我兴奋得坐立不安。
心里想着自己终于能跟那些同学一样了。
自己也能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了。
自己终于不用那么自卑了。
可爷爷却一直沉默,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手帕包。
到了城里的大商场,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
我不是第一次来。
但却是第一次来买东西。
商场里灯光明亮,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
玻璃橱窗里摆着精致的模特,穿着时髦的衣服,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走在商场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仿佛我也成了一个城里人,和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没什么两样。
可当我看到衣服的价签时,心里猛地一沉。
一件普通的t恤,就要两三百。
一条牛仔裤,四五百。
而那些名牌运动服,更是贵得吓人,动辄上千。
爷爷站在我旁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手帕包,像是要把里面的钱数清楚。
“宾宾,要不……咱们再看看别的?”
“不,我就要这套。”
我指着一套白色的背靠背运动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那套衣服挂在橱窗里,白色的底色上印着红色的logo,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我知道,穿上它,我就能和那些城里人一样了。
商场的服务员走过来。
厌恶的看着我们。
“买不起就别乱摸,弄脏了怎么办?”
“我们买。”
我鼓起勇气说道。
“买,就你们?这衣服可不便宜。”
服务员嗤之以鼻,让我面红耳热,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爷爷,我就要这个。”
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我扭头看向爷爷。
甚至,这件衣服我连试都没试穿一下,连这件衣服到底合不合身都不知道。
爷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收银台前。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手帕包,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零钱。
有十块的,有五块的,甚至还有一块的。
他一张一张地数着,手指微微发抖。
收银员不耐烦地看着他,嘴里嘟囔着,
“快点啊,后面还有人呢。”
我却是更加羞臊。
感觉无地自容。
爷爷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数了很久,才终于凑够了七百多块钱,买下了那套衣服。
接着,我又看中了一双乔丹的鞋子。
那双鞋子摆在货架上,白色的鞋面,红色的logo,像是某种胜利的标识。
我试了试,脚感很好,像是踩在云朵上。
可一看价签,一千多。
爷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攥着手帕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宾宾,这鞋太贵了,咱们……”
“爷爷,我就要这双。”
我的语气很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哀求,想在服务员面前保留我的最后一丝自尊。
爷爷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又一次打开手帕包,把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
这一次,他数得更慢了,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收银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里不停地抱怨着。
爷爷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专注地数着钱。
终于,他凑够了一千多块钱。
他把钱递给收银员,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看着这一切,却只觉厌恶,反感。
我厌恶这样的生活。
我发誓。
我未来一定不要这样。
我要成为人上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回到家里。
看着明显不合身,明显要宽大很多,穿在身上就像一把伞似的衣服。
我麻了。
委屈的想要死去。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
因为这次买衣服。
花了很多钱。
我学费不够了。
爷爷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外面打工的我爸妈,就决定去借钱。
可村子里大家都很穷。
找谁借?
江澈。
我那堂哥。
只有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条件不错,他爸爸也是村里有名老好人。
借钱很快。
们家也没有刁难,就一口答应。
拿着钱,我去了省城。
……
大学开学了。
我没有让爷爷送我。
前往省城的学校也在南城转车。
到了南城,我就将提着的麻袋扔掉了,转头去批发市场买了一个行李箱。
一百多块钱。
有点贵,但咬咬牙也能扛过去。
还有那件明显宽大的运动服,在暑假里,我也去镇上找了人重新裁剪,现在也算合身,勉强能穿。
……
我以为到了大学里一切都会不一样。
至少大家都是在接受高等教育。
不会像高中那样,被人瞧不起,被人嘲笑,但我还是失望了。
大学。
比高中更加更像是一个社会。
鄙视链,也更加严重。
第一天报到,我就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
我穿着那套背靠背的运动服,脚上是那双乔丹鞋。
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
可当我站在宿舍门口时,一个室友盯着我的衣服,突然笑了,
“你这衣服……是假的吧?”
“背靠背的logo都印歪了。”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让我骄傲的logo,此刻却显得那么刺眼。
不是logo被印歪了。
而是在缩小裁剪时,出现了偏差,让logo看起来就变得歪歪扭扭。
我手心开始冒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更让我难堪的是新生填报。
在填写家庭住址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xx省xx市xx县xx村xx组。”
我一笔一画地写着,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旁边的同学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
“你是山里的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起,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在疏远我。
他们聊天的内容,我一句也插不上。
“我暑假去了迪士尼,人超级多,排队排到腿软。”
“我去魔都玩了,外滩的夜景真绝了。”
“我爸妈带我去方特,过山车太刺激了!”
他们说着,笑着,眼里闪着光。